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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由衷



弦月偶爾會想起大學剛畢業的那段日子,對未來茫然的壓力與恐懼像卡在鞋子裡的碎石,不知何時躲了進去,脫下來想找到它時又消失無蹤,彷彿都是自己幻想出的錯覺。當時同居人關心的詢問都被他敷衍過去,他看著那雙澄澈的空色眼睛怎麼也說不出口,他自問運氣不錯被同系學姊介紹了音樂相關的工作也適應良好,面對同樣疲憊的年長者更不願增加對方的負擔,於是對話永遠以「我沒事」作結。

又在錄音室熬了一宿的弦月踏著月光回家,按開客廳燈光時被縮在沙發上睡著的人嚇了一跳,兩條長腿彆扭的擠壓在一起,弦月走動的聲音驚擾了皺著眉頭的甲斐田,他哼哼著撐起痠麻的身體坐好,「歡迎回來,你有吃晚餐嗎?」他語氣黏呼呼的問道:「我有留飯要幫你加熱嗎?」弦月看他睏到都快跌下椅子的模樣心疼的走過去攬住他,甲斐田睡得紅熱的臉頰貼在肚子上帶來一陣暖意,「我回來了,不是說不用幫我留了嗎?」還有為什麼不回房間睡啊⋯⋯甲斐田埋在他腹部輕聲回答,「因為今天很想見到弦月。辛苦啦,我最棒的Artist。」「我也想你,我最愛的繆思。」他們交換了一個溫柔的吻,甲斐田沒有過問他的失約,弦月也沒有提起他明顯紅腫的雙眼。


但沒說出口的依然存在,被忽視的情緒是房間裡越長越大的大象,堆疊的積木塔日漸傾斜最終在某個深夜轟然倒塌。毫無靈感的弦月日夜關在工作室裡,甲斐田敲門喚他吃飯提醒他休息都無果,忍無可忍的闖進房內將在電腦前化成一座石像的弦月拖出來,「放開我!甲斐田我必須趕快寫歌!」「你鬧夠了沒!寫不出來就是寫不出來!」弦月掙扎著揮出手臂打上甲斐田的肩膀,他們幾乎是扭打了起來,開始失控的朝彼此丟出能想到的最傷人的話,甲斐田數落他成天惦記著創作根本不記得還有他這個戀人,弦月嘲諷的笑道那你天天應酬SNS上曬的朋友排滿一週都不重複又算什麼?「你以為我想嗎?」「你不願意誰又能勉強你?」


「你以為出社會是什麼意思?我在辦公室面對一群白痴同事,晚上還要被上司抓去喝酒陪笑,他媽的我那天被摸著屁股坐了兩小時又能怎樣!」甲斐田漲紅了臉逼出哭腔崩潰的大喊:「弦月藤士郎、我們已經不是小孩了!拜託你看看現實吧!你熬夜拚命做音樂叫理想叫浪漫,但理想只能存在吃飽穿暖的時候,我做牛做馬還要被慣老闆情緒勒索就是生活,聽起來爛透了但我們需要的的就是這種東西。」一點都不浪漫、被金錢物質堆砌起來的喘不過氣的生活,「所以拜託你,至少不要再讓我操心了⋯⋯」


「你可以放棄。」弦月咬著下唇眼眶泛紅,他何嘗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不穩定的道路,可是長路漫漫前途未卜,放下創作的弦月藤士郎又還是他嗎?「你可以放棄我。」他對上甲斐田震驚的神情,又說了一次:「你可離開這一坨爛攤子,你可以不用做那些事,你也可以放棄我。」「⋯⋯你認真的?」那雙晴空般的眼睛染上失望、憤怒與受傷,弦月沒有躲開他的視線而是迎了上去,「如果我們在一起只會讓彼此痛苦,為什麼還要勉強呢?」他靠近了甲斐田一步,將手掌抵在他心口處,「我愛你,你也愛我,可是這不是健康的愛了。」弦月聽見他的啜泣聲,低低的哽咽著,身體的顫抖順著手掌傳來,憋在眼眶的淚水也跟著落下,「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擔心了,一定很委屈吧。」他張開雙臂將男人擁入懷抱,甲斐田很快回擁住他,雙手收緊甚至讓他有些疼痛,「我很想說我們再試試吧,我會努力改的,你也不要再難過了。我真的很想這樣說,可是我好像暫時做不到,我不想、我不想繼續傷害你了⋯⋯」弦月顫抖著嘴唇吐出心聲,被眼淚模糊的視野看見甲斐田身後牆上掛著的合照,他們戴著動物髮箍在城堡前笑得燦爛,現在卻在一片狼籍的客廳裡痛哭,「謝謝你。」甲斐田靠在他頸窩搖了搖頭,溫熱的淚打濕他的肌膚,「對不起弦月⋯我愛你,還有、謝謝你。」


這似乎就是結局,他們談好了房租與共同財產如何區分,連分開都帶著理性去處理,甲斐田拖著最後一件行李踏出家門時他們不捨的吻過最後一遍,不知道是默契的逃避或是安心的順其自然,誰都沒有提到日後是否還會相見,好像最體面的告別就是留給彼此一句照顧好自己。



「弦月先生,請問您準備好了嗎?」敲門聲把他從回憶裡拉回,他對著鏡子整理好儀容,純白修身西裝襯托出他精實的身材,推門而入的女性提醒他時間將至該前往禮堂,弦月點點頭朝門外走去,桌上蓋著的純白請柬印著紅色花紋燙金,隱約可見的欄位寫著甲斐田晴四個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