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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完......完成了........"

清晨五點，昂秀從一堆木材跟金屬中間抬起頭，聲音宛如地獄惡鬼。這也怪不得別人，是他自己硬要拖到交稿日的前兩天才開始動工的，明明知道要交出去的不只設計圖還要有原型機，他還是不知死活的連續幾天跑出去酒館巡禮，直到兩天前才在一堆東倒西歪的醉漢中間想起這件事。

算起來已經是連續第二天通宵了。等會交稿出去之後非得睡他個一整天不可。昂秀把寫得還算能看的設計圖跟做好的一號機從一堆廢墟之中挑出來，放到門口的大木箱裡免得跟那些垃圾搞混。因為是要見客戶，他去洗了個澡，勉強把自己弄得人模人樣。

他看了一眼桌上打磨精緻的橡木盒子，大手往盒子的上面一拍，就有發著光的淺藍色數字顯示出來，在昏暗的工作區裡發出熒熒藍光。

"還有時間啊........不，現在睡覺的話肯定會睡過頭........乾脆先去參拜好了。"

昂秀想起客戶惡鬼一般的面容，上次他遲到了兩個小時，頭被狠狠敲了一記，還被威脅道："你不做多的是有人想做。"

這個工作實在是不錯，主要是可以待在家裡做事不用出門，酬勞又高，他可不想丟工作。於是昂秀打了一個大呵欠，神智不清的走進廚房準備參拜用的東西。

玻璃罐裡的葵花籽油被倒進特製的容器裡，從容器狹小的瓶口看進去，平平無奇的食用油變成發著跟時鐘數字一樣的藍光的液體。昂秀又折了兩根香蕉，把它們都放進籃子裡再用布蓋好。

打開門的時候他差點被陽光閃瞎。他已經好幾天沒看過外面了，虛弱地用手遮住眼睛，又把斗篷上的兜帽戴起來。沿著家門口的土路，爬了一陣子到達坡頂。

快爬到最高處時他又聽到那個嘹亮的歌聲。他爬上最後幾格台階，山丘頂上是一片草地，只有中間神像的周圍被整理乾淨。所謂神像是一尊高度只有到人膝蓋的石雕，線條圓潤平滑，整體看起來更像是個橢圓球體，上半部刻了幾道線條當五官，還刻了胸前合十的雙手。

神像被放在小神龕裡。說是神龕，其實也只是拿石板簡單搭起來，避免神像被雨淋濕用的而已。神像面前是一盞油燈，燃燒著淺藍色的火焰，火焰發出奇異的螢光。左右是擺供品的地方，每天昂秀放上去的供品隔天都會不見，也許是被生活有困難的村民偷偷拿走了吧，他猜。有時候村民們有事要祈禱的時候也會來這裡放上供品，拜上一拜，但是添加燈油一直都是昂秀的工作。

唱歌的男人就站在階梯上去的地方。昂秀經過的時候熟稔地對他說："您今天的歌聲也非常棒呢。"
不過男人開口卻說："噢，我沒看過你呢。你是旅人還是勇者？從哪裡來的？"
他每天都說這句話。昂秀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吐槽了一句："我家就住底下。"就繼續往前走了。
男人沒有回應他，因為不論對他說什麼他都只會說剛才那句話，像是一台沒有意識的機器，重複同一個動作。

燈油兩天沒加，就快要燒光了，火焰已經變得很微弱。昂秀趕緊把新的油倒進去，又搧了搧風，轟的一聲，藍色火焰瞬間重獲生命力，旺盛的直往天空竄。油燈再次變得明亮，連神像的臉都映照到藍光。
他把香蕉放在一旁，跪在神龕前面低下頭雙手合十，拜了一下之後才離開。經過那個男人的時候他的臉始終朝向昂秀，眼睛骨碌碌地盯著他，但因為昂秀沒有開口，所以他也什麼都沒說。






抱著箱子走到山下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中午正是市集最熱鬧的時候，路中間擺了一排攤位，兩旁的商店也都在營業中。紅豔豔的蘋果、鮮採的蘑菇、還有剛出爐的麵包，每一樣都勾起昂秀的饞蟲。但是他不擅長料理，頂多買些水果回家啃，正餐通常都是花大錢去餐館解決的。
石板路的兩側還有鐵匠鋪、服飾店、酒館等等，不過昂秀沒辦法進去好好逛逛。他的木箱裡還裝著他的原型機，既沉重又貴重，無暇分出心思看兩邊的街景。

"喲，這不是昂秀嗎？"

聲音從馬上傳來。山本彰吾騎在馬背上，瞇著眼睛看起來好像很悠閒的樣子。他跟昂秀一樣穿著亞麻布衫，不過他還額外穿了一件皮革長背心，外面才是斗篷，斗篷上掛了一個碩大的、做工精緻的綠寶石徽章。他的小臂套了皮製護腕，腰間別著一條粗腰帶，上面掛著各式麂皮小袋，腿上則是穿了一雙深色的長馬靴，鞋頭擦得晶亮。

他一拉韁繩，白馬就乖乖地停下腳步，溫順地聽他們說話。據說這匹馬是山本彰吾在某次遠征的路上撿到的，他跟白馬對上眼了，覺得很合他眼緣便不管馬匹有沒有主人，用幾根胡蘿蔔就把馬牽了回家。白馬高大漂亮，身體、鬃毛，乃至睫毛都是耀眼的純白，加上山本彰吾養得好，毛皮油光水滑，身體強壯結實，光是站在那裡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啊，山彰桑。難得山彰桑也會來逛市集呢。"

山本彰吾住在山丘的南邊，而這裡是西邊。

"這裡離森林近，野菜比較新鮮。"

他看了一眼昂秀手上的箱子，一下子就知道昂秀要去哪裡了。"你要去找陣桑？"
"嗯。"
坂本陣就是昂秀的客戶，在山的東側經營著一間道具店，他常常向昂秀訂購道具的設計圖，然後拿到自己店裡大量生產再賣錢。他的主意一向不錯，指定研發的道具都很實用，常常一生產出來就銷售一空。當初還是山本彰吾看昂秀做什麼工作都做不久，眼看就要餓死了，才幫忙牽線的。

"我載你一程吧。我的拖車在這條路走到底，很快就到了。反正我今天沒事做，順便去陣桑那邊晃晃。"

"啊.......真的嗎.......真是太好了......！"

他跟在山本彰吾的馬旁邊繼續往前走，一路上果然到處都有人在看他那匹駿馬。畢竟養馬成本是很高的，村子裡只有少數人買得起。
不過也有可能是在看山本彰吾。他跟山頂上的男人一樣，在這個村子裡算是異類。他一樣有著淺色頭髮，髮色還常常變換，這在這種古板守舊的地方幾乎是不可能的，大家都是維持自己原有的深色頭髮。而且他也一樣是幾年前突然毫無徵兆的出現並且定居下來的，在這個周圍都是山脈的閉塞地方，鮮少有外來移民移入，頂多是旅行者路過當作補給站而已。

"啊，昂秀，還有山彰桑！"

兩人一轉過頭就被武知海青的大白牙晃了眼。他剛從森林裡砍柴回來，還穿著他那件無袖，腰間綁了一堆袋子，穿著麂皮褲子跟長靴。他腰帶上還別了一把打獵用的弓。

"今天沒有打到好東西呢。"
武知海青搔了搔頭。"今天都是些小孩子，沒意思，把牠們給放跑了。你們家裡缺木柴嗎？"
"啊......這麼一說我家的好像快沒了。"
海青白了昂秀一眼。"我昨天才送過去的，那時候你還跟我說'放那邊就好了'，你都忘記了嗎？"

海青住在昂秀附近，因為年齡相仿，兩人莫名其妙就熟悉起來了。跟整天窩在家裡，一個星期見不到三次太陽的昂秀比起來，海青簡直就是他的相反面。他每天凌晨就起床，先繞著山腰跑幾圈鍛鍊之後，再去森林裡砍柴，然後背到市集上賣。沒有市集的時候他還會到處接些散工，像是鐵工坊或是染坊之類的活，因此幾乎沒有他不會的事情。
他看過幾次昂秀交稿日前家裡的慘況，有時候還要在滿屋子垃圾堆裡把人拉出來，所以平常時不時就會到他家照看一下，確定他還活得好好的。

告別海青之後，兩人終於走到停拖車的地方。昂秀負責顧好山彰剛買的菜，跟他自己的木箱，然後一起坐在拖車上由白馬拖著，山彰則是騎在馬上。他們離開了鬧市，周遭的景色變成田野，房子越來越少。

"對了，你有沒有聽說最近那個傳聞？"
"什麼？"

山彰依舊看著前方廣袤的田野，逐漸轉成金黃色的麥子隨風柔軟的在田裡掀起波浪。

"最近南邊的郊外有怪獸出沒，聽說把人整個雞舍的雞都咬死了。"
"咦？"

昂秀膽子小，光是聽山彰描述都覺得害怕。山彰就喜歡聽他這樣用發抖的聲音說話，愉悅的無聲笑起來。不過怪獸開始出沒是真的，最近村裡的能量波動顯得越來越奇怪，森林裡的小動物也察覺了，首先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畢竟時間快到了。







去坂本陣的店裡交了稿，山彰又好心載昂秀回家。這次他終於有時間好好逛市集，他先拿新鮮的稿費去小酒館填飽肚子，又買了各式各樣的水果，最後買了幾套很久以前就看上的黑衣服才往山上走。
還沒到家門口他就看見鄰居的熱心老婆婆站在那裡。他一邊在心裡大呼不妙，一邊抵抗看到陌生人就想拔腿就跑的慾望，露出乖孩子的表情打招呼。

"唉呀昂秀你可終於回來囉.....你快過來呀！"她向另一邊招了招手，一個高大的人就走了過來。她又轉向昂秀。"昂秀啊，你缺不缺一個女僕？"
"女、女僕？"
昂秀還呆呆的消化剛才聽到的話，那個人就走到了他面前。他穿著黑色的長洋裝，外面套著一件白色圍裙，邊緣還鑲著蕾絲。他的頭上綁著一條純白的蕾絲頭巾，這樣的打扮昂秀只有在書中看過，是王都的貴族家裡才會有的女僕。

老婆婆看他還楞著，便強力推銷。
"這孩子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被趕出王都，一路流浪到這裡，一個人，身無分文的，也沒有地方住。他說他願意做幫傭，只要提供吃住就好了，我看昂秀你老是一個人窩在倉庫裡發明東西，家裡亂糟糟的，家裡又沒有女主人，這不是剛好嗎？"

這可不是一個人住還是五個人住的問題。王都來的女僕，想也知道他們這種鄉下地方的收入供不起。昂秀絞盡腦汁搜刮推辭用的語言，但是他動作太慢，女僕已經被推到他面前來。老婆婆似乎當作他默認了，滿意的就要離去。昂秀抬起頭正要叫住她，卻看清楚女僕的長相。

深邃的眉眼，削瘦的臉型。冷峻的表情，只有在見到熟人的時候才會放鬆地露出傻呼呼的笑。

"說，說你會照顧好自己。"
"我會照顧好自己。"
"嗯，那我就放心了，昂秀，再見。"

"——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