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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睦】夜色涼

天命心想,不患所擁有的是黑曜石般,歷經滄桑、打磨而成的堅毅眼神;巫謠的眸光,則翠綠一如蓮葉,出淤泥而不染。他在魚龍混雜的酒樓裡生存,卻似絲毫沒讓這聲色犬馬,沾上他的一身潔白。

橙髮素衣,飄然若仙,他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之人。巫謠看世界的角度,不是透過語言或表情,而是以純粹的心靈,感知一切。

或許正是這樣的他,才能不被表象所惑,才能唱出那些深刻的感受。巫謠平時木訥寡言,但唱起歌來,一字一句都渾厚飽滿得,彷彿有股來自靈魂的能量。在他歌唱時,天命無法將視線從那雙純然的眼瞳中移開,卻是從中,讀出了些許憤慨,些許憂傷,滲透在雙眸與嗓音中,使聽者內心觸動之餘,不免微痛。

巫謠之悲,或許是因自身與濁濁塵世的扞格不入,又或許來自所謂「怪聲」在他獨處時的干擾。可除此之外,睦天命感受到,母親的死之於巫謠,是一道難以跨越的坎。他內心的愧疚,縱深一如埋葬母親的萬丈深淵。

這些日子他們談了許多。聊巫謠童年所見的山間寂靜、學曲學劍的刻苦難耐,說他在母親亡後的身無所歸、寄居酒肆。巫謠下意識在處罰自己,除了歌唱,他不願為自己尋找更多的快樂。

天命不禁怨懟他的母親──直至今日,巫謠還是覺得,自己辜負了母親的期望。

那明明不是他的錯!雖然這麼跟他說過,根深蒂固的罪惡感,果然還是難以消除。凍了三尺的寒冰,不會在幾夜之內融化。

真為他感到不值,天命想。但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多陪陪他,做一個能與他合奏賞月的好友。

是啊,只是好友。或許她隱隱期盼更多,但人在江湖,此身漂泊如浮萍,她不過暫居於此,眼前還有更沉重的責任,是一個個賭上生死的任務,一時失手,就可能付出性命。

比好友更多的承諾,她給不起。即使,她內心有一小塊暗自希望,自己能在這裡待久一些,能和巫謠多唱幾首歌,多聊幾句心事,多賞幾夜月色。

夜涼如水。明晚的夜風,也會這樣舒適;明夜的月光,也會一如既往皎潔吧。

「若連沉寂積累的雪,都發出幽微樂聲,便將聽覺澄澈並側耳傾聽,在那剎那裡奏鳴出聲──」

她與巫謠一同唱著,兩人的嗓音截然不同,卻交融得和諧無比,像合流的大江與小溪。

如果有一天,能夠一同奔赴廣闊的汪洋,該有多好。

想與你譜出最美的樂章,想與你一同聆聽這個大千世界的一切美好。我們就將要分離,但在這短暫的一曲間,請讓此刻的我們,只屬於作為知音的彼此,好嗎?

§

睦天命隔夜沒有來到小亭。時日到了,該動身了。

她聽說,巫謠所在的酒館被查封,罪名包括使用毒品,和以魔性的歌聲蠱惑人心。接下來,則聽說浪巫謠進到宮中,專為皇女一人歌唱。

天命聞訊輕輕咬唇,皇女個性驕縱、動輒為自身的喜怒殺人,巫謠即便性命無礙,在那種地方,也不比待在酒樓好。

但他們很快便要去宮中偷盜神諱魔械,絕無可能為了巫謠打草驚蛇。

先靜觀其變吧。宮裡的地形,她和殤不患這些日子已大致打探完,只差合適的行動時機。

看見皇女嘲風佈告徵求天籟吟者的競爭者時,睦天命心裡有了計較。

他們會再相遇的——只可惜無法在一片荷塘月色之下。此次相遇過後,能否擁有更多緣分,這就,不是此時該思考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