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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麼替我決定這些?」

火燒般的憤怒、不可置信、絕望與破裂。那是崑西第一次聽見對方發出如此嘶啞的聲音,像磨砂紙。

「你說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一聲奇異的嗤笑彷彿從遙遠的某處而來,崑西一陣恍惚。

而玖夜又道:「都給他了,你當然不知道。」

崑西倏然瞪大眼睛。


-


欲將玖夜打回原形,是幾天前下的決定。

消息傳得很快:先是宣判時在場的幾位大妖知道了。他們樂得出奇,妖主座下最受寵的太子也有這一天。不過半會,大妖身邊的小妖開始竊竊私語,玖夜大人豈可忍受這番奇恥大辱。再過一個時辰,那些未化形的妖獸們聽聞了風聲,無不好奇箇中原由為何。幾日後,就連在另一個山頭的森林裡採集著樹果的獵人都因不尋常的窸窣而停下腳步。小動物們正在驚懼,崑西隨手將紅通通的藤獵果扔進竹簍,傾耳聆聽,原來那位化形已久的大妖即將被妖主打回原形啦。

是嗎。崑西想,他早就知曉了這個決定,但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他見過妖主,似乎與其談論過關於玖夜……他抓不住轉瞬即逝的思緒。有什麼呼之欲出,卻縹緲得一刻都不願停留。不過是腦內剎那的流光,他無法多想,一切便歸於寂靜。

他與玖夜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關係。比如他們都很長生,所以不得不相伴。即使互相厭惡,卻在某些時刻意外地合得來,比如肉體慾望的彼此滿足。

是了,他還記得依照慣例,今天晚上該換到他家。

但風聲說,玖夜也是今天要被打回原形。

以妖族排外的性格,崑西一介人類沒資格對其事務說三道四,更遑論他根本沒興趣摻和。所以他想,今天應該見不到玖夜了。

沒什麼好可惜的。



樹果盛滿了竹簍,山下的陷阱已放置三個時辰。太陽即將下落的時間點,他身披澄黃的霞色,步履飛快,在餘暉未盡時將陷阱裡的小動物處理乾淨,才就著最末的昏黃回到小屋。

是錯覺還是巧合,今天的夜晚毫無聲息。沒有低頻的蟲鳴,沒有走獸途經的動靜。這不尋常,但崑西淺淺抿一口藤獵果熬釀的酒,配上風乾的山豬肉,坐在桌邊出了神。

玖夜說過想死。崑西按了按鈍痛的太陽穴,記憶在他的腦海中不甚鮮明,想是過了段時間的緣故。他不在乎玖夜的死活,不過這下正好:打回原形,形同死亡。橫豎都是種死,至少在陽間的命還能保。但如果玖夜執意下到九泉,崑西樂意給他一個痛快。至少現在的他是這麼想的。

從今天之後,他失去了一個肉體慰藉的管道,得到了更多清靜的空間與數十年的安寧。他呆滯片刻,酒的氣味在舌根待久了,有些發澀,城裡的釀酒師管叫這種味道「單寧」。玖夜說過他不喜歡單寧,當時他皺著眉頭吐出舌尖,酸溜溜的,表情很是嫌惡。他喜歡酸酸甜甜,熱熱鬧鬧,而不是乾乾澀澀,苦苦淒淒。

崑西乾脆灌下整杯酒。沒什麼好可惜的,讓些微的辛辣灼燒喉頭,單寧作為洶湧而至的後韻。

他可不想憶起玖夜在他的陷阱動手腳的事,那天他只能靠前一個季節剩下的肉乾果腹,夜裡餓得發昏,恨不得將那隻頑皮的狐狸拆穿入腹。他也不願想起玖夜將他綁在床上不得動彈的夜半,他被魔法折騰得不能睡,只能與玖夜乾瞪著眼,聽玖夜講些不著邊際的旅行故事與諷刺人類的玩笑話。他不想再經歷屋頂被掀飛的日子,更慘的是忽然下了一夜暴雨,他不得不躲進半山腰的石洞休息一晚,等雨停再回去收拾殘局。那次實在有些過頭,玖夜大抵也沒料到天公開的玩笑,後續送來足以重建房舍的材料與「妖」力,這才平息崑西的怒火。

這下玖夜的暴虐終於到頭了。玖夜虐殺小動物的行為不是什麼天大的新聞,這座山頭至那座山頭無妖不知無物不曉。崑西實在看不慣,卻無可阻止,最終總是沉默。他唯一做得到的是在床上操得狠一些,粗暴地將玖夜折成某種詭異的姿態,或是野蠻地又啃又咬,咬得傷口深可見骨;反正隔一天,所有的傷都不復存在,像是從來就不曾有過的乾淨無瑕。

高濃度的酒精下肚,眼前的景物微微晃動,他醺醺然想,怎麼會可惜,開心都來不及。

萬籟俱寂的夜裡,卻是有人敲響了月下門。崑西轉瞬從思緒萬千回到人間。這時間沒人會來拜訪,除非——

他站起來,三兩步趕到門邊,一刻都沒猶豫地拉開門。

銀色的月光灑在紫色的毛髮上,反射一片如星輝閃爍的綺麗光澤。那是玖夜的毛皮特有的張揚,他正帶著一貫輕佻的微笑站在門前,與每次要來做愛的時候相同。輕盈而耀眼。

「老朋友喝酒了?」玖夜作勢嗅聞了一番:「大老遠都能聞到這裡酒氣連天。」

「你怎麼會來?」崑西乘著醉意輕問,眉頭皺起,聲音帶上一絲暗啞:「我以為你今天……」

「要做。」玖夜接了下去:「不是說今天在你家?老朋友年紀太大,腦袋不中用了?」

崑西雙唇微啟,許是酒精惹的禍,他的舌頭忽然繃緊了,剩下的詞彙來不及出口便滑下肚。他靜靜地點點頭,側身示意玖夜進門,卻見對方站在原地不動。

玖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今天就在外面吧。」

崑西愣了愣,玖夜補充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野戰。」

他想抗議的,但他不得不承認玖夜說得對。

他隱約覺得不對勁,可那微不可察的歧異總是在試圖伸手抓住的瞬間溜過指縫。他們之間但凡有一點長生的情誼、一點溫存過後的留戀,那渾濁不堪的情感總該激起點波瀾——直到後來他才會察覺,他的內心從來不是平靜的湖面,此時此刻卻平淡得如同空虛。但那不是現在的事情。愛與憎,緣起緣滅,本該畫成的圓被硬生生截去一段,留下的只有不成形的歪曲。

他跟在玖夜後頭出了屋子。月明星稀,淡麗的月色被層層樹葉篩成點點銀光,落在乾燥的土壤上。涼爽的秋風拂過,比起前幾個月的燠熱與黏膩,此時正是適合外出的好時節。沒有蚊蟲滋擾,不需要在門前掛上艾草。玖夜不喜歡艾草的氣味,那令他反胃。

他們停在一張簡陋的墊子旁邊。玖夜蹙著眉,崑西彷彿聽見刺耳的吐槽:這裡多久沒打掃了?有夠髒。崑西聳了聳肩,權當回應那無聲的抱怨。

他們自然而然地躺臥到了墊子上,擁抱,然後急促地往對方身上扒抓,將彼此的衣著解開大半。崑西翻了個身,蠻橫地將大腿擠進玖夜的腿間,一張嘴慣性往乳首又咬又吸,雙手不安份地在後腰與背脊來回摩挲。他如願聽見拖著長音的呻吟,兩人都硬了,炙熱地抵在一起,在情動之間相互摩擦。

腦內如霧障般,總是有一股鈍痛在深處敲擊。崑西將其歸咎於酒的後勁。他好像興奮過頭了,沿著玖夜的身軀從胸部啃咬至下腹,直到臉頰碰上那已經硬挺充血的陰莖。一股狐尾花香,乾乾淨淨,半點腥臊的氣味都沒有。他極少做這檔事,但無處發洩的躁意令他毫不猶豫地張開嘴,收起牙齒,將肉柱含了超過半根進去。

「喂,老朋友,你做什麼?」

玖夜的聲音充滿困惑與奇異的急躁,他扭了扭身子,卻只感覺崑西又讓他的陰莖更深入了些,幾乎要插進喉頭。

崑西沒有回答,不如說無法回答。舌頭沿著莖身的紋路舔舐,再將口腔收得緊一些,接著他動了起來。

「操。」

他聽見玖夜一聲無助的咒罵,與緊接而至的喘息,隨著他吞吐的頻率變化。他的雙手從後背來到腿根,撫上陰莖底下的囊袋。玖夜揚起頭,繃緊了肌肉。

崑西能從那愈發緊繃的大腿與上提的囊袋意識到玖夜快射了,他正要加緊速度,卻被一隻利爪鉗住頭顱。崑西差點吃痛咬了下去,但不待他反應,玖夜便壓著他的頭粗暴地一寸寸向下,直到整個柱身沒入口腔與喉道。他快吐了,連連咳嗽卻因被卡著而無法動彈;嘔吐反射令喉頭痙攣,窒息之中,眼裡僅剩旋轉的虹光。

玖夜幾乎可稱毫無章法地挺了幾下腰,在那緊縮的喉道深處射了出來。

「吞下去。」

玖夜輕聲呢喃,像古老的歌謠,或平靜的安魂曲。崑西的喉結上下滾動,盡數將那些精液吞下肚。他的腦袋嗡嗡作響,方才那喘不過氣、彷若瀕死的感受迴盪心神。而玖夜推了推他,見他還在餘韻中喘息,俐落地翻過身,反將他壓在身下。

崑西失焦的琥珀色眼眸對上一雙不對稱的異色瞳。他瞇起眼,才撞進玖夜那直勾勾的眼神,彷彿要望向他的最深處,要將他細膩地解剖開來,挑出心底最見不得人的所思所想。他無端地產生一種錯覺:他該闔上雙眼,他們的唇齒該互相依偎。

他們不接吻的。

崑西閉眼,玖夜的雙唇便落在他的唇上。只是一個淺淡的吻,舌尖追逐了幾秒,纏在一起,又分開來。他睜開眼,玖夜的表情有些奇特,嘴角挑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眼神卻如同打量一般,沒有溫度。崑西小聲咕噥。

「老狐狸,你做什麼?」

「還給你,上一次的。」

上一次。崑西想了起來,上一次他吻了玖夜。一個略微失控的夜晚,一個同樣帶著涼意的夜。

然後玖夜親吻崑西的乳尖,啃咬壯碩的腹肌。他褪下崑西的褲頭,粗硬的陰莖彈了出來,熱氣賁張。他撐著對方的髖骨,抬起臀部,將穴口對準那碩大圓潤的陰莖頭部,沉下腰,整根吃了進去。

崑西發出一聲舒適的喟嘆,同玖夜情不自禁溢出的鼻音綿長。他們很少用這種姿勢,大多時候玖夜更喜歡將掌控權交給崑西——崑西以為,那是發生在玖夜身上的物極必反。情事之外是玖夜施展掌控與暴虐之處,而來到崑西這邊,夜晚的肉體交纏,玖夜願意順從地交出他自己:他的身體,那些敏感至極之處,以及對於留下痕跡的放任。

玖夜抬起腰,又坐下去。他反覆這動作,細膩地調整角度,直到那鐵杵般滾燙又堅硬的肉柱直直戳在內裡最敏感的軟肉。找到的那一下他咬著牙沒發出聲音,直到反覆讓陰莖碾磨數次,才放棄隱忍,黏膩地呻吟起來。

玖夜自己又硬了。崑西伸手握住他的陽具,隨著玖夜擺動腰部的頻率上下套弄,另隻手摩挲起玖夜的腰。肉體碰撞的聲響在極度靜默的夜裡顯得太過色情,崑西意識到整座林子大抵只有他們倆在出聲,久違地感到羞赧。

還有難以言喻的急躁。

於是他沒能忍住,才不多時,精水一股股灌進玖夜的體內,連著玖夜也射了點在他手上。平常他們都沒那麼快的。他一向不懂玖夜,但見獸形的耳尾以及利爪在兩人交纏的途中盡顯,他遲鈍地讓思緒轉了幾圈:玖夜也一樣。他們很興奮。

一時間世界僅剩他們倆交錯的喘息。玖夜撐起身體,讓崑西的東西離開體內。他坐在崑西的腿根,彎下身。月色似乎變得比十分鐘前還耀眼。崑西一時間看不清玖夜的表情,他的面目因背著光而模糊。看了百年的面容,到頭來依舊顯得陌生。

「老朋友。」

他簡短道。崑西嗯了聲。

「老朋友啊。」

玖夜的聲音比方才更親暱。崑西又嗯了聲。

「老朋友不會說話?」

他似是笑著,嘴角勾起弧度,但那陡轉異質、清冷的聲音令崑西心中一凜,無端產生寒毛直豎的悚然。崑西剎那間起了戰逃反應,但還未應對,一雙利爪以千斤之力壓進他的胸膛,虛虛鉗起他的脖頸。

「我留了讓你說話的空間,我只問你一次。」

壓在崑西身上的重量遽增,玖夜光滑的皮膚各處生出一塊塊紫色的毛皮,不斷擴大,連接在一起,覆蓋本是膚色的區塊。牠的體型吹氣球般增長,不過數秒背脊已與樹木齊平。可怖的壓力令崑西連連咳嗽,他的肋骨大約斷了幾根,痛得很。

玖夜的身軀快要將背後的明月遮蓋,但崑西向上一望,確確實實地看見一分為二的月亮。

他忘了,今天是雙月的日子。

那些急躁與興奮有了解釋的理由,而玖夜此時的失控也被他歸咎於雙月的影響。他艱難地開口,像是呼求對方的清醒。

「老狐狸、控制點……今天雙月。」

一聲低沉的哼笑令崑西的心沉了下去。

「你這顆貧瘠的腦袋怕不是被妖主弄傻了吧?」

捶打頭顱的鈍痛又跳了出來。崑西想不明白,困惑的眼神看在玖夜眼裡卻是滿滿諷刺。玖夜加重爪子的力道,在崑西的胸膛印成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你去找妖主做什麼?」

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盤旋,崑西被壓得不能思考,回應機械地從他微弱的氣息之間流出:「讓你不用去死。」

「好啊。」

玖夜的聲音變得更低,如野獸一般,粗糙而混著隱於其下毀滅性的力量。崑西隱隱感覺不妙。身上的壓力又加重了。

「你的方法就是讓妖主把我打回原形。」

「我沒有其他辦法——」

「你憑什麼替我決定這些?」

火燒般的憤怒、不可置信、絕望與破裂。那是崑西第一次聽見對方發出如此嘶啞的聲音,像磨砂紙。他掙扎著想抬起頭看玖夜的表情,可是那晦暗不明的神情只讓崑西一陣寒顫。

「你說的、我不知道——」

崑西想說,他不知道玖夜為什麼生氣,更不知道自己當初秉持著何種信念找到妖主。他不知道,那些念頭明明安穩地放在腦海,如收納進整齊的抽屜格,但他就是不知道。抽屜都拉得開,可是拿出來的東西,總是連不在一起。

代價是他對玖夜的感情。他對玖夜從來沒有感情,何等簡單,他同意了。事情沒有什麼不同,他離開妖主的居處,不知道玖夜想死與他何干。

事情從來沒有不同。他在乎玖夜,所以他不在乎玖夜。他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一聲奇異的嗤笑彷彿從遙遠的某處而來,崑西一陣恍惚。

而玖夜又道:「都給他了,你當然不知道。」

崑西倏然瞪大眼睛。

「你要是恨極了我,那就敢作敢當。」玖夜輕輕地笑了,笑裡挾著深刻的鄙夷:「你不過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一股沒來由的委屈席捲崑西的心頭。恨?他才沒有恨,他對玖夜有的只不過是同為長生的同理。他找到妖主的理由?因為他請求妖主不讓玖夜去死。他不讓玖夜去死?因為——

隱約的鈍痛轉為強烈的刺痛,彷彿被一根錐子刺穿了腦殼的疼。委屈而後是油然而生的憤怒,崑西的表情跟著冷了下來。

「你又憑什麼想死?」

他甚至不曉得問句的意義。他根本不在乎,他又何必去問?但無暇思考的腦袋自行組織起話語,他管不著。

都不知道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玖夜回。

「那你何必要我教你?」崑西又回。

「因為你理應能殺了我。」玖夜氣道:「而你不僅沒殺了我,還要弄得我生不如死。」

崑西不可置信地笑了出來。他害的?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現在還想死,我成全你。」崑西說:「放開我。」

玖夜聞聲:「好啊。」

崑西沒料到牠如此簡單地答應了。牠挪開身子,後腳配合著往後蹬一步。崑西撐起被壓制過久的身體,重重喘息。一側胸膛微微凹陷,肌肉痠疼不已,但他的魔力堪稱充沛,甚至還在升騰。今天雙月。雙月之下,身負魔力的人類變得強大,化為獸型的妖族變得虛弱。

崑西直直看牠。

玖夜見崑西稍稍恢復過來,一身皮毛舒展開來。

「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玖夜恨恨道:「要是我錯看了你,殺你解氣也正好。」

說時遲那時快,崑西眼神一暗,挾著高濃度魔力的拳頭轉瞬間來到玖夜面前。然而拳稜只觸到牠的殘影,下一秒鐘,牠閃身躲過攻擊,直直豎起利爪往崑西的胸口刺去。崑西連忙收勢,向後一躍,爪子尖端恰恰停在距他心口一毫釐之處。剎那之中時間彷彿凝滯,一雙琥珀色的眼曈映照的是狐妖燃燒的怒意,而那異色瞳只見男人的漠然。

他們又動作起來。崑西的魔力還在源源不絕地湧出,拳頭周身閃爍的金光擦過玖夜的臂膀,一片血色噴灑開來。牠感覺不到痛似地,爪子凝起令人窒息的龐大魔力直向崑西射去。魔力帶有玖夜本人的麻痺魔法,崑西躲開大半,腰側仍不慎遭擊。後方的林子傳來驚悚的爆炸聲。他用上更為霸道的魔力將麻痺的效果壓了下去,但稍一踉蹌,在緊接其後密集射來的攻擊間狼狽躲避。男人周身渲染金色光芒,亟欲爆炸的魔力一部分向內壓制著玖夜魔法的效果,一部分朝四周亂竄。他輕輕伸手,一道比巨木要粗的耀眼光束在眨眼間穿過狐妖的後腳,砸進森林,直面的群樹剎那間化為灰燼。

灰燼的後頭是火光迅速的蔓延。玖夜吃痛摔了跤,體型似是比方才縮小了點。崑西敏感地察覺牠弱化的攻擊,每一擊的間隔拉長,代表他有更多空隙反擊。兩股性質截然不同的魔力在森林中互擊、交錯,殺意碰撞成眼花撩亂的煙火。在燎原的火海中,高濃度的魔力自然形成一圈屏障,將高熱與濃煙隔開來。遍體鱗傷的人與狐妖在魔力構築而成的一方天地之中,毫無顧忌地對彼此釋放最強大、狠戾的攻擊。

起初他們勢均力敵,崑西甚至一度占上風;玖夜的體型在魔力的大量消耗下遠比最初還要小上許多,然而那獸型仍比崑西高出兩三顆頭,牠隨手一揮,破壞力依舊不容小覷。倒是崑西看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力有了枯竭之勢。理智盡失的暴起之中,崑西錯估魔力的餘量以及麻痹魔法的威力——魔力低到臨界值的瞬間,他腳一軟,撲倒在地。

而玖夜的攻擊在將要擊中崑西的腹部時陡然轉向,只在那裡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今天是雙月沒錯。」狐妖的眼睛閃爍妖異的光芒,牠緩緩走近跪趴在地上不得動彈的男人:「但妖族可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對付,何況是我。」

崑西的思緒還未從高熱之中回復。上一秒鐘他還能紮實地給玖夜一拳痛擊,下一秒肌肉卻不聽意願,氣力放盡。慌亂不由自主襲上心頭,他渾身顫抖,對玖夜的話語充耳不聞。

混沌中,一個念頭輕渺地浮現腦海:或許他們都該死。

但輕巧的念頭又像顆脆弱的泡泡,破裂後只留下一點不明顯的白沫。玖夜居高臨下凝望崑西。空氣中高濃度的魔力還未消散,在兩人身周畫了一個幾尺的圓。火舌傷不到他們,但炙熱的溫度源源不絕地輻射進看似平靜的小空間。

玖夜沒有理由殺了他的。崑西頭顱低垂,只能看見狐妖的獸爪停駐在他的身前。他能感覺到視線,不明不白的,凝結在那兒。這令他焦躁,無端產生自暴自棄的祈求,祈求對方趕緊讓這一切結束就好。

而該怎麼結束,就不是他能思考的事情了。

「打回原形也正好。」

玖夜忽地開口,粗石礫般的聲音此刻卻輕柔地如溫軟的床被。

「我也不想帶著這般殘缺繼續活著。」

崑西的呼吸滯了片刻,又聽玖夜道:「本來是不想活著,但現在想來,活著也沒那麼糟。該解決的只剩殘缺,而殘缺嘛……」

牠往前踏出一步。獸爪挑起崑西的下巴,崑西勉強睜大無力半闔的眼,他們再次對望。

「對他也好,對你也好,不會回來的到底是不會回來了。」

玖夜齜牙,吸吐之間野獸的氣息噴灑在崑西的臉面上。崑西看見牠眼裡的暴虐,就像牠每一次殘殺小動物的眼神。

「在我變得跟你一樣,什麼都漠然之前,你得再奉陪最後一次,老朋友。」



狐妖鋒利的爪子隨便一扒,將男人的衣褲撕得粉碎。獸足優雅地踱開步伐,從崑西的側邊繞了過去,離開他的視野。不過片刻,崑西光裸的臀部迎上炙熱的氣息。他的肌肉猛地收縮,但渾身僅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彈跳一瞬,便鬆弛下來。粗糙的舌面碰觸到崑西的穴口,始而來回舔舐。野獸的尖牙時不時劃過柔軟的皮膚,恐慌伴隨奇異的搔癢與快感。崑西渾身戰慄。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無力改變現況,甚至因難以承受的刺激與愈發加劇的無力而微微塌下腰。他咬緊牙根。

唾液僅濕潤了穴口。狐妖一抬起腰,前腳落在了崑西的肩旁,幾乎籠罩他的全身。滾燙又巨大的獸莖已然抵在崑西的後穴,圓錐形的頭部分泌出潤滑用的液體,牠讓頭部先進去了一點,輕輕戳刺起來。等到穴口隨著這點擴張變得柔軟放鬆,狐妖毫不客氣地一挺腰。獸莖只進去了一半左右便碰上阻力,乾澀的腸肉收得極緊。一絲低沉的呻吟從崑西緊咬的牙關溢出來,他重重喘氣,下意識繃緊肌肉,卻是徒勞,反而更無力維持動作,腰部幾乎都塌了下去。

視線因為暈眩而模糊。崑西痛得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肉。狐妖的氣息此時來到他的肩頭,他被動地閉上眼睛——尖利的齒牙咬進肩胛,距離脖頸瘋狂跳動的動脈僅幾釐米——傷口絕對深及骨頭,那令人耳鳴的強烈疼痛甚至減輕後穴的不適。而狐妖借著力,一寸一寸挺進,突破緊窄的腸道,便是讓整根都沒入崑西的後穴。血的氣味飄散在空氣當中,崑西的腦內因疼痛嗡嗡作響,想不清是肩膀貢獻了較多可怖的腥味,還是少經人事的穴口撕裂所致。

接下來是場慘無人道的交合。極為深入的獸莖依舊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感,有如深淵的痛楚與被侵入的不適將崑西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都碎成齏粉。他沉聲嘶吼,聲調隨著狐妖無情的操幹破碎。他的陰莖不受控地勃起,比起歡愉,海嘯般的絕望將理智吞噬殆盡。極致的快感與極致的痛楚彷彿將身體撕裂,意識在海中載浮載沉。

一幀畫面躍然於他的神識之間。休伊在那,是他離開的前幾天,他們去到一座深山裡的溫泉。休伊與玖夜聊起高深莫測的話題,玖夜不惜讓尾巴濕透了也要在水面下左搔崑西的腳底、右戳崑西的側腰。崑西覺得煩,但還未出聲,休伊輕聲斥責玖夜,玖夜悻悻然收回不安份的尾巴尖。崑西感激地向休伊點了點頭,休伊只是微笑。畫面一閃,妖主在那,崑西也在那。妖主的雙唇開闔數下,他呼吸一滯,簡短地應了聲。憤怒,嫌棄,躁煩,或是那點他不願承認卻無可否認的眷戀,全部化為虛無。如地圖上巍峨綿延的山稜被抹去,僅剩滿地荒蕪。相生的憎與愛到底失去棲身之所,留下破滅的圓。他平靜得如死水。

然後他迎向高潮。玖夜亦然。

意識隨後消散。


-


崑西在一處乾淨涼爽的石洞醒來。

外傷皆已結痂,體內的魔力充沛,除了輕微的痠疼與虛弱,沒有太多的不適。他撐起身體,隱約覺得臀部的痠脹感較為強烈,但絕大部分較嚴重的撕裂傷都痊癒大半。崑西扶著岩壁的凸起處試圖站起,疲憊感襲來,他依舊穩住身體。

那一天恍如隔世。這座石洞是他熟悉之處,他曾經在這裡住上一小段時間。石洞與森林的住處有一段距離,但也不算太遠,走出洞外便可望見他居住的角落。他緩緩地挪動自己的身體,天光溫暖和煦,遠眺時只見那片森林大半化為焦土。崑西這才產生實感。一連串的疑惑油然而生,包含他暈過去後發生什麼、他為何在這裡,又,牠現在怎麼樣了?直到此刻他才能以較清明的角度回顧遙遠的那天,他想,玖夜當時必定也耗盡了魔力。受到雙月的影響,牠本就虛弱不少。縱使仍比一介人類強大。

森林正在哭。崑西聽見山神的顫音,他難辭其咎,礙於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只能對著遠方的大地雙手合十。



事隔多月,他再次見到妖主。

森林已經開始復甦,光禿禿的地面上,點點綠芽奮力鑽出土壤。那是土地永不止息的生命,是萬物生機的春天。

崑西康復後,成天在森林裡東奔西跑;出乎意料的是,一眾妖族也出了不少魔力與勞力,協助森林的復原。他向妖族試圖打聽玖夜與妖主的事情——自那天後,他再也沒見過玖夜——雀妖尖細的聲音表示,玖夜大人早被打回原形了。這都不曉得再修回人形還要多久,只怕是永遠回不來嘍。犬妖則沉沉地說,是妖主派他們來到慘遭祝融的森林。而玖夜大人,別聽雀妖那尖酸刻薄的嘴巴胡說;他的修為高強,或許不用多時又能修成人形。一位階級更上兩等的猴妖趁四下無人之際悄聲道,妖主隨時歡迎金黃色頭髮的獵人蒞臨。要向接待貴客那樣對待這位人類。

崑西與猴妖對話完後,並沒有多想便急忙來到熟悉的廳堂。

「崑西,又見到你了。」

妖主如是說。專為人類準備的椅子安放於廳堂的中央,一盞茶置於右手邊的茶几上,他偏頭聞了聞,那是玖夜身上偶爾會有的茶香。或許妖族都偏愛這款味道。而妖主依舊在那張巨大的扶手椅上,瞇著眼打量他。那眼神總是令崑西想起玖夜。

「妖主。」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妖主饒富興味地抿唇:「身體無恙?」

「我已經沒事了。」

崑西不耐道。妖主哦了聲,拿起茶杯啜飲一口。在進入正題前,他還想多看看這位可愛又淒慘的人類——縱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與妖主自己絕對脫不開關係。但他是不懂得罪惡感的妖,而人類永遠是有趣的生物,他想。

見崑西煩躁不安的情緒快要壓制不住,妖主才又道:「玖夜已被打回原形,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在任何人面前。那天晚上,在他找到你之前,他已經受完刑。受刑的效果需要一個夜晚才能完全顯現,在那段期間,他會變得愈來愈脆弱。他強撐著身體向我尋求最後一個願望。我答應了。」

崑西皺眉,一連串的疑惑從心底跳了出來。

「您知道那天晚上的——」

妖主和藹地彎著眼:「我不敢說自己全知全能,但在這座森林之內發生的事情,我很難不知道。」

崑西頓住,猶豫地開口。

「他知道我見過您。」

「我猜,他擅自偷窺了我的記憶。」妖主嘆了口氣:「在妖族算是種大不敬……這孩子一向如此。」

「最後一個願望,是什麼?」

「去森林裡找你。」妖主簡單道。

而妖主想,這正是一切的開端了。他們是如此有趣的小朋友們。他不是沒想過這一手可能造成何種後果,但玖夜也好,崑西也罷,終究得面對代價種下的因果。於他而言,他不過是被兩人的緣擅自捲入的有心之妖。

崑西陷入沉思。他對下一個問題產生懼怕。

「你想問玖夜恨不恨你?」

崑西的臉龐肉眼可見地扭曲,妖主不禁笑了笑。

「我不知道。但是人類啊,妖族照理來說沒有戀愛感情。玖夜是個充滿好奇心的孩子,他對人類有極大的欲望,無論是拆解人類的肉體抑或是了解人類的思考與行為。但那些對於妖族而言都稱不上是愛。」

「我不在乎他有沒有戀愛感情。」

「所以你在乎的是他有沒有恨你?」妖主凝視著他說:「愛與憎只是一體兩面。」

換崑西拿起手邊的茶杯,豪邁地將整杯飲了下去。味道清淡,香氣四溢,尾韻帶了一股澀味。是單寧。

妖主復開口:「妖族不理解什麼叫做愛,更不理解什麼叫做恨。所以崑西,你知道答案是什麼。」

「就這樣?」

「就這樣。你難道在期待著什麼嗎?」

崑西僵硬一會,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我只是不希望他人因誤會而對我產生敵意。」他嚥了嚥口水。

「是嗎。」妖主笑道。

「我……」崑西有些遲疑:「當時,您向我索取我對玖夜的感情。」

「是呀。」

「為什麼?」

妖主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說過的,那是合襯的代價。」

崑西沉默半晌,夢囈似地呢喃:「如果我不管他,他會不會過得比現在還要好?」

「時間沒有如果。」妖主溫聲說:「他做出選擇,你也做出了選擇,與其後悔,不如認知到事情既已發生,就不存在另一條路的可能。」

崑西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他不在,你很寂寞嗎?」

崑西幾乎是接著妖主話語的最後一個字答道:「沒有,這下終於有個清靜的空間了。我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

「那就好。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崑西搖了搖頭。

送客的指令下來,外頭走進一對侍從妖,領著崑西往外走。崑西轉過身時,還能感覺到那打趣般的視線還牢牢黏在他的背脊。侍從妖各自將手爪貼上巨大的木門,準備向兩側推開,卻是頓了頓,停下動作。

「崑西。」

背後的妖主幽幽開口。

「玖夜是個修為高深的大妖。他的魔力量深不見底,魔法造詣極爲高超。我估計他回到原形後,即使失了神識,只要那深厚的底蘊還在,約五十年的時間就能修成一副新的人形。不過他在那天晚上一次將身體消耗大半,就算五十年內能成功,力量大抵會弱上不少。」

「嗯。」

「而現在的他只是沒有靈智、擁有較多魔力的小動物。那些第一次化為人形以後的記憶——重要的依舊會留在腦袋深處,等待他下一次擁有靈智。但不重要的,或是他自己想取捨的,都會忘記。」

一番話聽完,兩位侍從默契地推開大門。

崑西頭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無論玖夜記得什麼,又忘了什麼,下一次見面,他們都是全新的人。五十年對長生者來說雖只是轉瞬,卻足以讓崩毀的舊物風化。新生的芽苞遍地,轉眼間已鬱鬱蔥蔥。

門關上了。

崑西想念起他的溫暖小屋。他在森林裡重建了一個,跟以前同樣位置。他重新釀製藤獵果酒,風乾一批山豬肉。等他回去,他想開一壺酒來試試。

那單寧的風味將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