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鮮紅

  那夜後又過了幾日,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雪,槐根鎮被蓋上了銀白,北風的凜冽宣告著冬日的蠻橫酷烈。

  樂無憂今晨便是在暈眩倦怠中醒來,衡量了一陣卻還是決定正常上值。直到午時將注意力從繁雜的帳目中拔離,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頭疼欲裂;心底匡噹一聲,這像是千百細針戳扎的疼痛並非一般的風寒,每年冬日都是他舊疾翻騰的時期。

  樂無憂迅速整理好帳冊,目下也顧不及讓人重新縢抄了,賠著笑將潦草的帳本塞給錢小老板順帶請了個提早下值,可話才說一半那椎心的疼痛忽然一傾而出,錢若狐叨念了一半才發現人的狀況似乎真的不大對;

  「……你真的沒事嗎?臉色看起來很差……」小老板似乎也被面前人煞白的臉色嚇了一跳,難得明顯地露了擔憂一面準備差人請大夫。

  「我沒事,不用麻煩了,容我先告辭。」細密而強烈的疼痛開始漫下五臟六腑,樂無憂依然咬著牙根故作鎮定地道;現下聚寶閣只有他與若狐兩人,這狼狽的模樣可不想被外人撞見,他著急著邁開腳步往外去,眼角就瞥到那高大的身影,心底咒罵著真是天不遂人願,趕忙運了氣想踏輕功離開。

  然這本就受了毒蝕的經脈突然被魯莽地氣血沖開,一陣撕心的劇痛瞬時炸向四肢百骸,疼的他猝不及防地往前倒去。

  嚴磊完成小老板的吩咐,收著傘在聚寶閣門口抖掉外袍上的雪屑便聽見廳裡的騷動,他警覺的跨進門,見的就是樂無憂踉蹌虛浮地前撲,還沒來得及思考是怎麼回事,身體就先動了起來把這蒼白虛弱的人接了個滿懷。

  樂無憂被擁進溫暖之中,正想開口開脫卻覺一口血腥漫上了舌根,他慌忙地將之吞回腹中,雙手胡亂地揮擺想掙脫嚴磊的攙扶,眼神一點也不敢與人交會。

  「樂無憂!」嚴磊語氣裡透著焦急,忘了控制手勁地制著人,他迫切的想看樂無憂的臉想確認狀況,卻發現懷中人摀著嘴極力迴避著自己的目光,不尋常的燙熱穿過層層布料透了出來。

  「三石!快、快帶他去看大夫!」錢小老板心急如焚地從內間跑了出來,拿了自己的大氅掛上樂無憂單薄的肩催促著:「哎!這麼燙!怎麼會拖成這樣還沒找大夫!」

  嚴磊面色鐵青,揣著膝窩把人抱起緊緊地護在懷裡,頂著漫天大雪輕踮上屋簷便動身往醫館趕去。

  「不……不看大夫……」懷中夾雜些微血腥氣的聲音微弱地響起,似是抵抗著巨大的痛苦,樂無憂揪緊嚴磊的前襟說道,整個人蒼白的像是要消逝在雪色之中,唯有唇上那抹血紅刺的人心疼。

  「那……去無三賭坊嗎?」嚴磊氣息有些紊亂,把人又摟緊了些,壓抑著顫抖回問。

  「不去……回家……」幾乎連說話都得用上全身的氣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又是一股血腥翻騰,忍著洶湧的不適再次將惡血憋了回去;樂無憂自棄似地將狼狽藏進嚴磊的懷裡,這難堪的模樣就是分毫也不願讓他瞧見,事已至此仍執拗地想要掙扎留存一縷體面。

  懷裡的人氣若游絲,愈加濃烈的血腥味讓嚴磊不知所措,聽樂無憂叨絮著要回家也不作多想徑直地往鎮郊的小院掠去;他看著這蒼白虛弱的人,一些痛苦破碎的畫面閃過腦海,想起娘親漸涼的手撫著自己的髮頂,被褥上怵目的鮮紅,心跳便不自覺地加快;遮天蓋地的大雪彷彿能將萬物都吞噬,一切盡勾著嚴磊深藏在心底的那夜。

  被抱進家門的同時,樂無憂便掙扎地翻身落了地,一路攙著牆踉蹌艱難地走向臥房的大櫃,在架上抓了些藥丸囫圇吞下,伴隨幾聲撕心裂肺的咳音,鮮血終是藏不住地染上了欲圖遮掩的白袖。

  嚴磊亦步亦趨地跟在樂無憂身後撿拾滑落的大氅,瞥見潔白衣袖上的斑斑血痕,更覺不可置之不理。

  「我找大夫過來。」說罷便要轉身離開,卻又被樂無憂扯著袖擺拉了回來。

  「不礙事……別去……咳咳……」樂無憂語帶堅決,眼裡是不容拒絕的冷厲,隨即又垂了眸,硬是扯了扯嘴角安撫道:「吃藥了……睡一下,就好了。」語畢便壓著頓咳把自己摔上了軟榻。

  嚴磊傻愣了片刻,才回神近身幫人覆上厚被,確認被角都壓實了坐在床緣邊不敢離去。

  床上的人蜷成一團,意識隨著方才那些解痙定痛的藥丸起效漸漸模糊了起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變成細細淺淺的呼吸聲,可緊蹙的眉卻沒有放鬆的意思。

  嚴磊點燃了火爐,取了些清水,撥開樂無憂散亂的碎髮,用濕布巾蓋在人蒼白發燙的額頭上,一邊擦拭著嘴邊的血污和脖頸的汗水,伸手在人長睫下的烏青輕抹,心底盼望著這愛笑的人能如往常一般,紅著臉對自己彎起月兒眼笑。

  確認人睡過去後,嚴磊起身收拾沿路的狼藉。藥罐凌亂的倒落在地,嚴磊拿起藥丸嗅了嗅隨後皺起了眉;雖不明白其中藥效,卻聞出了幾味熟悉,大約是些止痛麻痺的藥材,可這些草藥基本也都有毒性。

  若有所思地杵在藥櫃前,不一會兒又被一些細碎的聲音拉回神。

  「哥……」

  床上憔悴的人兒似是夢魘纏身,側著身蜷縮在被子裡,方才敷上的布巾落在一旁,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被褥裡,緊蹙著眉細細呻吟著:

  「好冷……我好疼……哥……」

  淚珠兒自那漂亮卻毫無生氣的眼角溢出,樂無憂輕咳了幾下,濺出一點血沫在枕邊。

  嚴磊心疼極了,捻著濕布巾輕點擦拭頰邊的血紅。他沒有安慰過別人,即使在最難熬的那段日子,也是阿姊和師父把自己攬在懷裡護著。

  他想給樂無憂安慰,讓他不再被惡夢和病痛侵擾,想看他露出平日那無憂無慮的笑容。

  大貓笨拙地模仿幼時阿姊安撫自己的方式,將樂無憂燒燙的臉龐輕壓上自己的頸窩,把這瘦弱人兒整個擁進懷中,一面拍著人薄汗浸濕的後背,一面低低地哼起幼時阿娘時常給姐弟倆唱的採藥童謠。

  嚴磊不會唱歌,一首曲兒被他哼唱的不大成調,懷裡的人竟也不嫌棄,在歌聲中慢慢的恢復了平靜,雖然仍緊揪著嚴磊不鬆手,但抽噎的哭泣也變成靜靜滑落的淚滴。

  樂無憂在蕪雜的意識中模模糊糊地聽見點歌聲,那調有些顛跑,卻奇異地暖上心頭。漸漸地他不再覺得冷,像是在止了雪的銀白曠野中終於撥雲見日。

  他短暫了恢復了一些清明,昏沉地睜眼才發現自己被嚴磊擁在懷裡,陽光般的暖意與笨拙的安撫像是奇丹妙藥一般,讓毒蝕帶來的病痛舒緩不少。不自覺地收緊手臂想留住這不可多得的溫存,即便是飲鴆止渴又何妨。

  鬼谷林歸來後病勢反覆纏擾,樂無憂多日未能有良好的休息,這會兒聽著嚴磊跑調的童謠,下巴抵在人肩上微微動了唇,像是想說點什麼,卻難敵再度襲捲而來的強烈睏意,這回沒了囈語與呻吟,呼吸聲細淺綿延,終是無夢無驚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