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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


　　『唦唦…』的紙聲，伴隨著書寫發出的輕微聲響，給人感覺莊重且沉重。此時在書房裡的便是陸家老爺──陸傲然，為了生計、家業，他正認真批閱公文。

　　攸關企業問題，他不放心交給大兒子與小兒子，一直以來做重大決策的都是自己，認真謹慎的態度十年如一日。

　　就在此時手機突然響起，陸傲然細不可聞的皺起眉頭，他向來不愛受人打擾，然，這其中更以辦公時段為最。

　　不悅的放下筆，暫停公事。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自家二子──曜，陸傲然緩和了神情，站起身走到窗邊眺望，接起電話時甚至隱隱有些欣喜。


　　「曜。」


　　聽兒子說完話，回頭看了公文一眼，淡淡回答「可以。」

　　收線後，雖對兒子的態度語氣有些失望，但更多是喜悅…就要回來了，多年不曾主動回家探視自己，那位自己最中意的兒──曜啊！


＊　＊　＊


　　在與父親確認過時間後，陸曜馬上開始整理文件，畢竟這些可都是自己的『優勢』，也就是『證物』啊。

　　既然幹了律師這行，怎麼可能因為害怕與人辯駁而退縮？哪怕是自己的父親也不行！

　　經過教導後，原是貓的烏利爾如今已被當成人對待，陸曜看了眼蜷縮在床上的他，搖頭嘆氣。

　　最近也不知是怎麼著，烏利爾一天比一天嗜睡。雖然貓原本就慵懶無比，但是沒道理一時間變得這麼安靜…

　　為了證明自己是個愛心與良心兼具的主人，陸曜不止一次關切過他的生理情況。

　　無奈每次詢問，烏利爾不是回答「我沒事」、「我很好」、「我睏」，就是回答「我餓」、「別吵」、「讓我睡」，連以往回家時必須承受的飛撲也不見了。

　　罷了，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陸曜也不瞎操心。

　　草草解決午餐，陸曜現在心情忐忑，一刻也閒不得，看了看時間，距離約定的三點還有兩個半小時，而自己回家最多也只要兩個小時。

　　向來行程滿檔，生活雖無趣卻井然有序的陸曜，面對這多餘的三十分鐘，他竟不知如何度過。

　　如坐針氈，他只好不斷在腦中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做模擬演練，同時告誡自己必須冷靜。

　　如果可以，陸曜也不想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畢竟父親心中的痛…自己完全可以理解，甚至感同身受。


＊　＊　＊　　


　　「二少爺，您回來了。」李伯恭敬的站在門前，微躬身迎接。

　　將人扶起，陸曜微微一笑「好久不見…怎麼是您來迎接？」李伯是醫生不是管家，這要我說多少次？

　　「聽老爺說您要回來，所以…」沒等對方說完話，陸曜已經擁住這位比自己父親更像父親的長者。

　　「對不起，總讓您擔心。」鬆開手，用指腹拭去對方流下的淚水，同時感嘆一般父子相處是該像這般才對…

　　「呵呵…瞧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這麼愛哭，讓您見笑了。」胡亂擦過眼淚後，帶領陸曜進入書房「老爺，二少爺到了。」



　　陸曜異常冷靜，不是沒看見父親欣喜的模樣，只是不敢去看…卻又不得不面對。

　　讓年邁的老醫生先離開，打過招呼後，陸曜坐上沙發緩緩開口：「父親，我還不想結婚。」

　　陸傲然聽見二子說的話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平淡回應「曜，你哥哥在你這年紀的時候早已結婚，甚至有了子嗣…你看看你，到了這年紀卻什麼都沒有。」

　　被拿去與兄長比較陸曜也不生氣，拿起桌上的茶杯淺啜一口，側頭看著父親「如果您要子嗣，哥哥已經有了小育，您也如願當了祖父…為什麼急著要我結婚？」

　　「為人父母的不都是如此？希望能開枝散葉，狀大家族。」

　　聽見陸傲然的話，陸曜淺淺一笑「只為壯大家族嗎？那我是不是能帶個男人回來呢？」

　　前面的話陸傲然或許還能壓住怒氣，但聽見這句，他已經忍耐不住。大力拍了桌子，怒嚇道：「別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真令人噁心！」

　　「您要的不是子嗣，所以只要我能帶人回來就沒問題了吧…父親，現在的我對男人比對女人有興趣的多。」陸曜說得雲淡風輕，放下茶杯，同時也將資料袋放在桌上。

　　「這可是終身大事，你當這是兒戲？我不准你跟男人在一起！玩夠了沒有？別再讓家族蒙羞！同性戀是違反自然的、不正常的！」陸傲然氣得又拍了桌，這次震動差點讓茶水撒出，可見有多憤怒。

　　「果然…您早就知道了吧？」陸曜呵呵笑了起來「我就在想，身為企業二代同時兼繼承人的我，屢次上Gay bar怎麼都沒被八卦雜誌報導出去…果然是您將它壓下來的。」

　　這麼說來自己能過這種平靜生活，還得好好感謝他呢。

　　陸傲然已經氣得說不出話，只在口中不斷重複「孽子…孽子，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兒子……」


　　「父親，其實您不排斥同志…正確來說，應該是排斥不起來才對。明明事實如此，卻演得有模有樣…那些戲劇演員都不及您呢！」事已至此，陸曜也停不下來，只好將計畫全部實施個透。

　　「你在說些什麼？！」

　　「您知道我為什麼在這麼多行業裡獨獨選了律師嗎？就是為了方便查證哦！您看看…這人是不是很眼熟呢？」陸曜將帶中資料一張張拿出，陸傲然看見上頭的人，瞪大雙眼，接著從驚愕到驚懼，不可置信地看著陸曜。

　　「梁曜，您的愛人…我的生父。」陸曜看著陸傲然的眼神很複雜，有著同情、悲憫，還有悲哀。

　　「您的感情，母親應該不知道吧…梁曜染病死後，您用『摯友』的身分接近母親，進而讓母親成為您的妻子…」



　　聽著陸曜說的話，陸傲然也漸漸回想過去種種…小學時期認識梁曜，很快打成一片的兩人總膩在一起。

　　隨著年紀增長，梁曜變得越來越吸引人…每句話每個動作，甚至每個表情…都讓自己深深眷戀。

　　那時自己還不明白對『兄弟』抱持著『異樣』的情感，只感覺梁曜離自己越來越遠，有了自己以外的朋友、有了喜歡的人、有了愛慕他的人…

　　嫉妒、很嫉妒，所以做了不少傻事…但梁曜總是一遍遍包容自己，既沒有因此疏離，也沒有因此不耐。

　　和自己的相處方式，一如既往。


　　發現對梁曜的感情是在高二那年暑假。

　　他牽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女孩到自己面前，並笑著介紹“傲然，這是我的女朋友…小君。”露出的笑容自己從沒見過，很溫暖、很溫暖…陸傲然覺得，這就是天使的笑容…

　　在對方說出她身分的瞬間…不，或許更早，在看見他牽著她的時候，自己就有察覺…清楚明白自己心意…可惜的是，這段感情還未開始就要結束。

　　因為沒有可行性。

　　陸傲然明白的，自己沒辦法讓梁曜露出這種笑容。

　　厭惡過、唾棄過、噁心過，同時也試著忘記過…依舊，無法將梁曜扔出自己的世界。

　　“妳好，我是陸傲然。”多年以後，陸傲然還是不知道當時自己是用著什麼表情對李君伸手，曾經問過李君，但她怎麼也不肯說。

　　幾次後，陸傲然也不再追問，只是…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時梁曜與李君猶如見鬼般的驚愕神情。


　　一直陪伴在兩人身邊，期間也為掩飾而交過幾個女友，三人相處和睦。

　　因為自己是獨子，家人的壓力之下，不得已在二十五歲那年與陳淑雅結婚，建立起自己的家庭。

　　婚後兩年，陳淑雅產下雙子，便是陸絳與陸晴這對孿生兄妹。

　　產後的陳淑雅身體變得虛弱，幾乎終日臥床。那陣子陸傲然為了公事忙的不可開交，沒有多少時間去跟梁曜廝混，更別說陪伴她。

　　一年後的某天，李君忽然找上門來，面容憔悴精神不濟，並告知陸傲然梁曜的死訊。


　　“他生前是不許我告訴你的…”

　　原來在幾年前梁曜就已經生病，拖著重病的身子，活一年是一年。一直隱瞞陸傲然，為的就是不要他操心。

　　“但是我覺得你有知道的權力…反正，遲早都會知道的…”

　　用照顧當藉口，陸傲然娶了李君當妾。目的當然不是李君，而是李君腹中的、梁曜的孩子。



　　「父親，請您看清楚…就算有著相似的面容，我也不是他…」

　　早在十多年前，陸曜就發覺陸傲然對他特別寵愛，時常凝視自己…卻不是看著自己。

　　一開始陸曜還不懂那樣的眼神有著什麼含意，但隨著年齡增長，他也漸漸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所以他在國三那年不顧家人反對，硬是將栗褐色的頭髮染成暗紅，為的就是暗示陸傲然他是陸曜，不是任何人。

　　起初陸傲然非常憤怒，但面對的是曜，他也無可奈何。過沒多久，又恢復成之前的相處模式。

　　陸曜明的暗的、什麼方式都試過了，卻無法改變陸傲然的態度。終於，他在國中畢業時決定，他要離家。

　　這之中原因不只是被敬畏的父親當成別人的替身而已，最大的因素是，他沒辦法忍受陸傲然用那帶有慾望的眼神看著自己，很難受。

　　之後靠著律師的身分，陸曜將梁曜與陸傲然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也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由來，甚至知道了許多陸傲然不知情的事。

　　得知自己與陸傲然毫無血緣關係後，陸曜更加堅定自己決不繼承的決心。




　　將陳年往事全盤托出，看著失魂落魄的父親，陸曜也終於軟下心來。


　　喜歡、喜歡，單方面的喜歡，小心翼翼的喜歡…只能陪伴的喜歡、只能隱瞞的喜歡。

　　沒有資格嫉妒、沒有立場束縛，就連認真戰鬥的勇氣都沒有。

　　父親，我們…是不是很相像呢？


　　他湊近，將陸傲然擁入懷中，像安撫孩子般的輕聲呢喃「傲然…這些年辛苦你了。」

　　陸傲然一怔，楞楞看著陸曜。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那有著茶色短髮，總對自己笑得溫柔的梁曜。

　　「謝謝你照顧小君，還有我的孩子…」陸曜吻了陸傲然的額頭、眼尾，最後手撫摸著臉頰，眼裡滿是愛憐「我知道的…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你的感情……所以我才會要小君別告訴你，沒想到卻還是…」

　　陸傲然搭上陸曜摸著自己臉頰的手，聲音有些顫抖「曜…真的是你？」

　　「是我。」陸曜勾唇，卻又馬上收起笑意「傲然，忘了我…這些年你受盡折磨…」　　


　　「最後，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傲然，我喜歡你。但是…我不能背叛小君……對不起…」



　　陸曜沒了聲音，維持著與陸傲然親暱的動作，眼中卻不再有著暖意。

　　陸傲然明白了。

　　他妥協，不再干涉陸曜婚事。


＊　＊　＊


　　「你…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無奈的語氣，陸傲然看來像是一時間蒼老了好幾歲，但陸曜卻很滿意這樣的轉變。

　　在父親的挽留下，陸曜決定在大宅住上三天，閒聊一陣，他用疲憊作為藉口轉身離開書房。


　　目送陸曜離開，陸傲然失神的回溯記憶，已經無心辦公。

　　那年，在陸傲然告訴陳淑雅想讓李君入門時，陳淑雅不僅沒有反對，反而笑著表示贊成。

　　他問過她原因，而她，回答的是“因為我愛你。”

　　不久後，陳淑雅在一場車禍中意外身亡。或許因為那句話，告別式當天，陸傲然對著柔和笑著的陳淑雅，靜靜流淚。

　　而那句話，也成了陸傲然對她最深刻的印象。
　　
　　「淑雅…我是不是錯了？」

　　偶爾，在情緒低落時，陸傲然總會想起那位默默支持他的女性，然後，他會對著空氣說話…好似兩人，正融洽的談天一般。



　　陰暗的房裡，躺在床上的陸曜，入眠前似乎聽見了詭異的嘻嘻笑聲，但那聲音，又像是名男子無奈地嘆息。

　　「是錯覺吧…」翻身，疲憊的他很快進入夢鄉。



　　至於剛才擁著陸傲然的人究竟是陸曜還是梁曜，誰又能說得準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