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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烊後的披薩店,同事們熱絡地為他慶生—從左至右,分別是和他唸同間大學不同科系的學弟優助,大二時優助在其他學長的介紹下來到這,同為日本來的學弟,讓他格外親近及珍惜,但也或許是有別於其他室友,學弟待人處事體貼又溫順有禮,讓他感覺還有那麼一點點那個、就是說,他很想要的那個,學長和學弟間的尊敬友善謙恭又純粹的美好互動;另外兩位則是科羅拉多的May跟很會rap的Samuel,兩人的介紹突然變得這麼簡短,有些不好意思。 要圭幾乎沒離開過紐約,除了大一跟留學生同樂會的成員們去了趟五大湖觀光,積累的排班下,他對同事們的背景可說是瞭若指掌。May原本在老家做美甲,年紀長了店內所有工讀生幾歲,雖然相較店長,他們全員都仍算小老鼠—這是店長的比喻。自從要圭拿了Instagram上某熱門「鼠紅」Sakiko給Bob看後,他就這麼一直稱呼他們。Sakiko總是跑著從不露臉的瘋狂飼主加裝的LED七彩閃光風火輪(沒有真的火),牠的滾輪甚至隨季節而變換燈光,聖誕節時變得紅紅綠綠,配上小鼠聖誕帽,很有節慶氣氛;而要圭和優助喜歡的則是少數時候才會更新的溫和刷毛影片。 有次Samuel受不了反駁那生物叫做「倉鼠」,然而店長還是一直以「小老鼠」稱呼影片中活蹦亂跳的生物。 Samuel跟優助年齡一樣,樂天開朗的非裔美國人,有時不拘小節得令所有人緊張。印象深刻的是某次有高中生逕自拿著水桶進店,開始狂裝飲料吧的各類氣泡飲料,他居然只忙著「指導」怎樣的比例可以混合出最好喝的可樂雪碧橘子芬達,像那是他的飲料配方專利。當天的高中生們不亦樂乎,拍了TikTok後被一些人轉發,又間接地流到了Reddit。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地跳到了連鎖店古板上級主管的手機螢幕裡,換來的是Bob被訓了一頓—但店內生意變得非常好—那之後的兩個月,連同Bob在內的所有人都做披薩做到手軟,飲料機空無一物的盛況空前,要圭仍歷歷在目。但也因為那些自稱Tiktoker的學生、他勤奮不懈的努力及支撐著他每日工作超過八小時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算得上堅實的肉體,他獲得了這六個月以來最多的一次獎金。一向咸少從事必要支出以外消費的他,甚至撥了一點資金買了自己打工路上天天經過望見、想要許久的櫥窗裡的東西。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很高興夥伴們幫他慶生,打工的披薩店是第二輪團體戰。前兩天在大學的留學生會上,朋友們已替他慶祝了一輪。吃著大家手作的壽司,喝了過多清酒的會長變得異常地煩人,嚷著日本男兒在異地就是要團結,說著「圭以前不是打過棒球嗎」、「快點發揮日本國球的精神啊」和「想出新的一發藝啊,之前的已經看膩了」等等。 「欸這麼麻煩?」 「你不是打過代表日本的甲子園嗎?快點展示給大家看啊!」在這種溫馨的留學生懷念家鄉之手作壽司大會上喝得像二次會爛醉的上班族大叔是怎樣啊,哲也會長。 「講什麼瞎話啊?」 「今天我們背號1號的圭選手生日,我們要好好招待,再拿酒過來給我喝!」我根本沒當過1號,而且你只是想喝酒吧。 開心的鬧劇結束後,共住家庭公寓的室友們集資一起吃了日本料理當晚餐,這之中包含了哲也的竹馬中村。當天聚會結束後,他扶著嚷著什麼但似乎已失去自我意識的會長空氣人形,像丟垃圾般地扔進他們家客廳不知誰郵購或撿來的懶骨頭上—正確來說,只有一半在那靠墊上,哲也學長的右半邊則趴在不知道多久沒洗的波西米亞地毯中;而他們另一位室友Albert的小狗Cookie monster上周趁主人不在時在同個地方撒尿,好死不死被要圭撞見,他只得為了公共環境的榮譽使命感清潔—當下只有盤算希望之前有弄乾淨,哲也學長的臉像棒球不偏不倚地摔進了地毯捕手厚重的手套間。 中村學長對美食品味極佳,雖然對棒球、旅遊或是去海邊等戶外活動完全不感興趣,但應該是他們所有人中最會下廚的人—Albert和哲也學長時常稱讚他完全可以放棄現在的學業,在這街區開小餐館。中村學長選的餐廳應該不會讓人失望,不出所有人所料,非常好吃,要圭心想因為宿醉沒來的哲也學長三生不幸地可惜。 「這一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第一道餐點的第一口,要圭不禁流下不知是感傷還是感激涕零的淚水,平常打工的地方吃多了Samuel烤壞的披薩和May自稱的實驗料理,回過神兩行淚已浸濕了他保養有緻的紅潤雙頰。 而一連串的慶祝活動結束的今晚,我們的壽星早已決定今晚奉獻舞池,前往他現在最愛的迪斯可舞廳2001 Odyssey。 本來想一個人靜靜,所以他撒了小謊說「今晚要去浪漫燭光晚餐伊洽伊洽約會♡」時,11201的理工男代表Albert頭也沒抬地對他比了一個讚,繼續埋首黑白螢幕程式天書中。中村學長帶Cookie monster出門蹓達,不然要圭真的恨不得現在就找瞬間被他評為低度情緒價值的空間中唯一的媽媽角色討拍。 坐地鐵時他滿腦學長穿圍裙的胡思亂想,最後不曉得為何繞到了家鄉的媽媽。雖然高中有過叛逆時期,但現在不曉得是距離產生美感,還是過於晚到的叛逆期終於結束了,來到美國後他比之前更常想起家裡。話題怎麼變得感傷了起來了,學長的圍裙呢。 說到這個,上次Albert大言不慚地表明為了促進寢室感人的友誼,奮發向上準備學習日文而使用了他的D槽。看到資料日期動過的剎那,要圭心裡尖叫「還是實體片比較好,我最喜歡實體片了」。然而對方只表示了「這是公用的,是11201的公共財,我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如此正大光明純白無瑕堂堂正正的說辭,讓他只得內心小聲抱怨對方是不懂得青春年華纖細的亞洲男生甚至一到五總穿格子衫的美劇標準臭NERD。 穿梭狹小的街區,腦內卻充滿無數莫名其妙的思緒,直到被一聲「圭學長!」剎地打斷,他轉頭才發現是舞池常客咲子。 「真的是欸!」她開心地小跑靠近,不顧腳上的銀色高跟鞋,然而要圭心想腳踩那種高度還能毫無遲疑,對方果然是個狠角色。 「西裝是新買的嗎?」她劈頭就問,「從沒看學長穿過耶。」 「算是吧……」 「很好看呢。在哪裡買的啊?」 「妳難得會稱讚人啊!」對方嘟嚷著「什麼意思啊學長」,要圭又接了句「妳今天的禮服也很好看。」她這才滿意地說了聲那當然。 「學長今晚要去2001 Odyssey嗎?」不會吧,這開頭,要圭暗自覺得不妙。雖然咲子是個好人,但今晚可是他浪漫的放縱舞池之夜—像美國電影常演的那種啊,歌舞青春什麼的—接著他想起歌舞青春的主角群們都是高中生。 「……是這樣沒錯。」 「學長聽起來好像沒有想邀我一起去?」明顯遲疑的那幾秒,咲子也不是這種不會察言觀色的笨蛋就是了。 「妳最近不是都去Korova milkbar嗎?」那是個裝潢很奇特的,不知道能稱得上是否是舞廳的地方。 「欸?是沒錯,但今天琴音不在啊。」 「妳連她的班表都調查好了啊……」 「琴音不在,我孤苦伶仃,學長看樣子也是一個人吧。」 「妳什麼意思啊!」要圭從哭笑不得轉為有點生氣地吐槽,但可能因正中下懷而顯得非常沒肚量。 「欸~~~難道今天特意打扮是跟人有約?」 「生日夜獨自去舞池尋歡的寂寞男孩,感覺好可憐。」咲子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要圭身上的白色西裝,「果然是布魯克林N區那條商店街?老闆蠻兇的那間吧?」她伸手摸了下肩膀的布料,「我不可能猜錯。」 「哈啊—」要圭嘆了口氣,「妳說得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肯定的是哪一點。 雖然同是留學生,咲子可是在美國好幾個地方都有房子的富裕大家庭出生,而且還是備受疼愛的小女兒。五大湖那時甚至是她姐姐招待留學生同樂出遊,才免除了昂貴的住宿費。她對時尚頗有研究,11201的室友們之前共同討論出她鐵定是搞服裝設計或藝術那類科系的,直到要圭撞見她頻繁進出商學院,以及Albert在鋼琴社認識了和她同班的琴音,才知道這人讀的是管理。 要圭很難想像咲子未來會是大企業的CEO,儘管咲子有次喝醉時說她只是來體驗大學生活,順便談戀愛,可惜一直被琴音拒絕。他當時沒敢問「一直被拒絕」是什麼意思,好恐怖,然而哲也學長毫不讀空氣地問了「要怎樣才會一直拒絕」,氣氛降到了最冰點,那之後除了在舞廳,咲子便沒怎麼跟他們一起聚餐了—不過要圭猜想她可能只是忙於「談戀愛」。 「好啦好啦一言為定,我也好久沒跟學長跳舞了。」我根本沒答應啊,要圭在心裡吶喊。 吐槽及近況更新此起彼落,兩人穿越店家門口進入舞池,視線頓時充斥七彩霓虹。在燈光的渲染下,要圭敢肯定咲子今晚的禮服是真的好看,雖然她穿的不可能不是高級品,然而實際聽到對方說出那是某某牌子今年的新款時,他還是不禁感嘆同在異國為何命運大不同,想蹲坐在狂熱的舞池裡奮力捶地或索性表演起地板動作。 而無視這樣多餘小劇場的咲子,幾乎是硬拉著要圭前往舞池中央,儘管他心裡—應該說全身上下都在抗拒—甚至開口連環叫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然而學妹仍鐵了心沒有停下,而他深怕弄壞新買的衣服,就這樣被一路拖行到了聚光燈下。 咲子朝遠處眨了眨眼,DJ不知怎地過於識相地比了OK,開始調整音樂。 旁邊的人群散了開來,甚至此起彼落地吹起口哨。「不准給我吹口哨啊!」、「會被誤會成那種關係的吧!」、「我還想要交女朋友!」,最後在心裡哭哭啼啼毫無邏輯地喊了句「今天是我生日我說了算吧嗚嗚嗚」。 不過舞池裡無論是內心的吶喊,或是實際上的大吼大叫,在過於吵雜的音樂下,都沒有任何抵抗作用。音樂流瀉的十秒以內,因人群鼓譟,模糊間他並沒有聽出背景播放什麼歌曲,只聽得出應該是抒情音樂。隨人群似乎也漸漸感受到音樂調性,逐漸安靜下來,他這才聽清楚,而他很確定那是什麼曲子。 那是高中畢業舞會上播的曲子,說是畢業舞會也太隆重了,可能只是小手指們的臭男生為了在青春回憶畫下句點前最後難堪的掙扎,所搞出的一齣大型聯誼現場。要說高一他肯定會對這種掙扎報以一絲期望,雖然姿態醜陋,但人總是要心存善念抱持希望,這是從小到大自循循善誘的老師那悟出的警世名言,像放在左胸前口袋裡的硬幣,必要時就會發出關鍵作用。然而高三那時,他記得的只有鬧劇結束後,那個人對他說的— 「圭學長若有所思呢。」 「哈啊?被專心聆聽音樂的美男子迷倒了嗎?」 「唔哇,好油,男的好煩。」咲子毫不留情面地吐槽,「學長有聽過這首歌?」 「何止有印象,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偷偷被調查了。」 「你說呢?」在手臂交錯的剎那,咲子笑嘻嘻地在他耳邊說道,「畢竟主管要先取得員工的全心全意嘛。」 「我們什麼時候成了上下屬關係?」拉開手臂隨後伸直,又轉了個圈,要圭仍舊沒有想透,直白地問道。 「Albert有鋼琴社的練習時間表吧。」 「啊,說的是這件事啊。」他忍住沒翻了白眼,因為整個舞池的視線現在聚集在他們倆身上。 咲子的舞跳得是真好,要圭回想起幾個月前短暫和對方跳過一次—那時一定也有相同感嘆,然而這次似乎又更精進了,兩人的差距又被拉得更遠—他心想對方一定也有察覺,然而咲子看起來仍舊熱衷在兩人的每次腳步間,銀色高跟鞋踩踏的軌跡有那麼一點像方塊步,然而可以從上半身的搖擺中感受到力道明顯地控制過。 對話停下後,他們倆就這樣默默跳了三十秒、一分鐘,或是更久?要圭感覺自己逐漸找到配合對方的方式。咲子果然經驗老道,表情看起來非常享受,他倒是有點不習慣這麼多雙眼盯著他—雖然不是沒有經驗,但跳舞畢竟只算得上興趣,何況他已經有一兩個月沒有來這了。 對方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要圭心想歌曲的事應該只是她隨口順勢接了下去,如果真是調查也太恐怖了—他的手被對方拉起,又靠近了一回,接著兩人上半身拉近、交會及轉身時,咲子說了「如果緊張的話,只要看著我就好了。」 他心裡不禁浮現「琴音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這種不合時宜的想法—如果她們在Korova milkbar跳過舞的話,不可能拒絕得了咲子—他心想自己如果有對方一半帥氣就好了。 「好帥喔……」心裡的感嘆就這樣溜了出口,咲子一定聽到了,然而動作沒有隨話語停下,直到兩人轉回正面、再度拉近時,她笑了出來—真誠的、開心的,少數不是嘲弄他人的那種笑容—要圭這才意識到除了跳得好外,對方真的很喜歡跳舞吧。 隨著70或80年代風格的重複尾奏淡出,在燈光漸暗下,咲子落落大方地向一旁安靜觀賞的人群欠身,要圭急忙地跟上對方的動作。原先的白色日光燈並沒有全暗,只從刺眼轉為漸漸看得清底下群眾鼓掌聲配上的神情。他想問咲子怎麼知道這首歌的,卻看見對方轉身向DJ KISS GOODBYE奮力揮手,又拋了幾個媚眼,他不知是識相還是無意識地又轉回面對正前方的群眾。 似乎有人在調整燈光了,之後應該又會變得吵雜吧,舞池本來就不專為誰而活,屬於他的生日舞台結束了。雖然正確來說不是他的舞台,但仍舊有些感傷,大概因為今天是難得的日子吧,物極必反開心背後是憂傷就是這麼一回事嗎。胡思亂想中紫色燈光重新掌握舞廳的主導權,先是一束,而後第二束,為了閃避突然其來的閃光,他迅速閉起眼;而眼簾闔上的那刻,出現的又是那段前奏,小手指的棒球場沒有裝燈,他們只得使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他一直嚷著「手機快要沒電了耶」,對方回覆了什麼,是什麼?那個人— 「圭。」彷彿現在身處異鄉的他,還能聽見那晚對方喊他的聲音。和「人有懷有希望」一樣放在胸口那樣的歷歷在耳,要圭打斷遠在十五小時距離外的回憶,心想燈光應該調整完畢了。他對咲子有好多想問的,最重要的就是那首— 而睜開雙眼,他第一時間是「怎麼可能」—從小到大雖然一直躺著打電動,但他的視力可是一直維持能接到各種球速的球的水準,甚至前兩個月在舞池裡一首又一首快歌進行時,也依然看得清舞伴的步伐—但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那人明顯是,明顯是— 清峰葉流火。 就站在光照不到的後方第一排,而對方顯然也發現了他。他們就這樣四目相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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