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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y Salome




  那天是週四,還不到傍晚,聖卡洛劇院便已座無虛席。

  現場觀眾多半是渴望夏季日光的北方遊客,當地人極少,彷彿三百多年間都是如此,自鋪張華麗的波旁王朝開始,到被黑手黨所統治的二十世紀──皮卡迪利圓環一帶可謂那不勒斯最繁榮的地方,以劇院為中心,鋪天蓋地的向外延伸,周邊永遠是普通人消費不起的名牌精品、頂級餐廳……哪怕違法的攤車小販都高貴。

  普羅修特將香菸捻熄在鞋跟,發覺苦撐已久的手工西裝終於變成了連鎖甜甜圈店,誇張的美式配色猶如世界末日,一旁瘋搶特價皮帶的中年女人互相推擠,氣勢也倒像在逃難。從亞洲來的攝影師大聲指導,將一整群觀光客拍進這團混亂之中。

  作為一名無庸置疑的本地人,他倒也見證了這座城市的可愛與可憎,許多人會想像那不勒斯金黃、甜美的陽光飽滿,但這並不盡然正確,因為出了觀光區後,太高的房子和太擠的巷弄,反而讓陰影無所不在。

  隔著五分鐘路程,普羅修特從金碧輝煌的模範鬧區,轉進窄仄的後街。迎面不知是死了還是在休息的乞丐瞪視著天空,頭頂縱橫堆疊著曬衣繩與雜物,還有一張斑駁的聖雅納略畫像卡在電線杆中間,嶙峋的神性萬分哀愁。

  他想,無論君王和聖徒,還是黑幫與娼妓,這城市都屬於你。其中的區別並不明顯,因為君王可能是黑幫,妓女也能成為聖徒,他就喜歡這種不做作的混亂,明暗交織,毋須分辨,只得沉醉。

  與此同時,里蘇特已經站在兩具死透的屍體邊等他。

  「普羅修特。」

  男人是如此高挑,像極黑影延伸出的一部份,而傍晚層層篩落的陽光,讓里蘇特周身沸騰。待普羅修特抵達,他蹲在死者身邊,翻出兩張聖卡洛劇院的門禁卡,一張交給對方,另一張則收進自己前襟口袋,毫不拖泥帶水。

  「要不是索爾貝那小子還在米蘭,這工作應該交給他們才對。」遠方的路燈開始漸漸燃起,他注意到里蘇特沒戴那頂醜帽子,銀色的短髮向後梳理,整齊服貼在腦袋上。「畢竟你實在太顯眼了,里蘇特唷。」一襲侍者服穿在他身上又是多麼爽氣、挺拔,簡直惹眼得不可饒恕。

  「我們的確不是潛入工作的最佳人選,」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沿著鋪石子路離開小巷。聖卡洛劇院的後門方向安靜和平,前後根本兩個世界。里蘇特在正式行動前突然止步,將懸宕於嘴邊的話說完:「因為你那毫不掩飾的美麗,任誰看過一眼都無法忘懷。」

  普羅修特想說點什麼,但只是露出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不過『壯烈成仁』在室內作戰擁有極大優勢,所以這次行動依然需要你的能力……」

  里蘇特一點一點說著話,不冷不熱的臉孔看不出情緒,彷彿在小口啜飲烈酒。太新鮮的打扮甚至讓普羅修特感到有點滑稽,他始終覺得里蘇特只是在闡述一些明顯不過的事實,與調情或奉承無關,然而這般露骨迫切的語言,卻是最完好無缺的讚美。

  「這還用你說!」普羅修特使勁拍了里蘇特背脊,巴不得把心臟也拍出來。「走了!」也不曉得到底是在害羞還是生氣,他只顧繼續向前,優雅的跨過一處窟窿,像穿著高跟鞋踩紅毯,只是這條紅毯一路延伸至劇院的員工出入口。

  兩人刷過磁卡,昏暗的空間堆滿生灰的五金木料,走廊底部有座樓梯,看不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