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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08 心有靈犀〉

薄芮覺得自己的育者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人。

每天早上，當陽光悄悄攀入窗口、透過窗簾，於棉被上投射飄忽陰影，薄芮便會在晨光的呼喚下睜開惺忪睡眼。

通常這時候，她的育者都還在賴床——明明在外是個成熟的女強人，在這方面卻有著格外像孩子的反差。當她熟睡時，會將雙手放在頰側輕輕倚著，參雜殷紅的髮絲隨意披散在枕頭上。臉龐那份總是防衛著什麼的銳氣褪盡，猛獸般的金澄眼瞳放鬆地闔起。直到陽光照耀眼皮，她才會皺起眉、揪住棉被一角蓋住臉龐，阻擋打擾清夢的光芒。

薄芮最喜歡這樣的她。

女孩悄悄抽出手，替對方遮擋直射眼睛的陽光，滿意地看著擰緊的眉頭逐漸鬆弛。薄芮以視線描摹面前與自己相似的臉龐，凌厲的眉骨、纖長的睫毛、挺翹的鼻樑、帶著傷痕卻瑕不掩瑜的唇……

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薄芮摸摸自己的臉，感受到自己眉心泛起了苦惱。

從她和育者無數次被誤認為是母女以來，她也得知自己和小時候的育者長得非常相像。但她總覺得還不夠——還想再與她的光更相似一些、再貼近一些，直到自己有天能夠追趕上她，與她並肩而行，而非讓她堅強卻孤獨地背負一切。

懸著的手掌因發痠而稍稍移位，一閃而逝的亮光晃過薄芮的眼，眩目得讓她眨了眨眼。她定睛細瞧，才發現微光的來源是對方的耳釘。她戴著的不是平時帶有細鍊的款式，而是戴著睡覺也能保持舒適的樸素耳針。頂端細小的黑色閃石嵌在女人形狀姣好的耳殼上頭，順著耳垂、耳骨線條蜿蜒，串聯在一起，彷彿天邊最耀眼的星座。

薄芮又細細端詳了好一會，沉靜的暗金眸子反射著耳釘折射的閃光，直讓點點繁星在眼底留下反色殘像，她才閉起眼，在腦海拼湊熠熠星光的排列模樣。

她看過的繪本中，常常會有主角向著星星許願的情節。他們都說，只要誠心祈禱，願望一定會實現。於是，在殘影自眼前消失前，薄芮闔掌垂首，將心底鼓譟的心願以氣音悄聲傳達——

*

直到拉起的棉被再也蓋不住刺眼的朝陽，溫可昕幾經掙扎，過了半晌才不情願地苦著臉下床。睡前窩到懷裡的女孩不在原處，但外頭飄來的咖啡香讓她安心了不少——她知道，那是她還存在的證明。

溫可昕打了個哈欠，著手打理儀容。梳洗完畢，她隨手拆下耳釘放入床頭櫃抽屜，卻在摸向熟悉位置時停下手上動作。

平時習慣戴的那副耳環不見了。女人擰起眉頭，尚未完全開機的腦袋讓她不解地在周遭多摸了幾圈、甚至俯下身確認是否遺落在地上，仍然遍尋不著耳環蹤影。她想過掉在外頭的可能性，但前一天的記憶告訴她，她的確把耳環收進櫃子裡了……

幾經思索，溫可昕甩了甩昏沉的腦袋，決定暫時放棄，先喝杯咖啡提神再回來也不遲。於是她推開房門，迎接她與她一起度過的下一個早晨。

「早，薄芮。」

溫可昕在女孩身邊落座，捧起咖啡杯啜飲。這天的早餐與以往一樣色香味俱全，令人看了食指大動。但怪異的是，薄芮連碰都沒碰，只是沉默低頭，任由長髮披散著蓋住臉龐，桌下晃蕩的腳丫隱約傳達出她的焦慮不安，被溫可昕盡收眼底。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她擔憂地探出手去摸對方的臉，卻摸到了一掌濕潤。溫可昕瞠大雙眼，急急撩開她的髮絲——剎那間，早晨的謎團全都得到了解答。

她找到耳環了——女孩嬌小可愛的耳殼烙上數個醜陋的戳刺傷痕，其中幾個甚至穿透形成血洞。明顯過大的耳環就這麼歪斜地掛在耳朵上，細鍊浸染鮮血，匯聚成細小血珠掛在末端。而薄芮的緘默及啜泣更是坦誠著，她便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妳…妳到底……」

溫可昕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她連忙拉著女孩坐到沙發上，小心翼翼將凝結血痂的耳環取下，翻出醫藥箱細細包紮。這段過程中，薄芮始終不發一語，只是偶爾閉緊眼睛強忍痛楚，卻令溫可昕看了愈加心疼。

「……對不起。」

直到傷處包紮完畢，溫可昕無力地掩面嘆息，薄芮這才顫抖著開口，細弱哽咽的語調彷彿害怕被遺棄的小貓。

「我要聽的不是道歉。」溫可昕沒抬頭，裹在掌心的聲音沉悶破碎，「我要的是解釋。我要妳解釋為什麼妳要這樣傷害自己。」

「只是，想和妳一樣……」

女孩囁嚅著，吐出的卻是令溫可昕訝異的話語。她放下手，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疑問在喉頭滾動，最後僅僅吐出一句乾澀的語句：「很痛，不是嗎？」

「想著能跟妳一樣，不痛。」薄芮搖頭回應，真摯的嗓音不難聽出其中決絕。她猶豫地伸出手，似是央求原諒，卻遲遲不敢碰上對方，最後只是將頭垂得更低，「想要一樣，不想被丟下。這樣，更痛。」

見育者遲遲沒有反應，女孩偷偷縮回雙手，淚珠在眼眶打轉。下一秒，她卻被拉住手臂、納入懷中。力道強勢，撫摸髮絲的手卻小心翼翼不碰到受傷的耳朵，疼惜呵護的溫暖讓她差點不受控制地落淚。

「我不可能丟下妳。」溫可昕沉穩的嗓音透過胸腔傳遞，給了她最真誠的承諾，「只是不想看到妳受傷，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行。」

見女孩蜷縮在自己懷裡點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饒是溫可昕也不忍心再責備下去。她輕聲嘆息，揉著女孩的髮暗自下了決定。

幾天後，當薄芮揉著眼醒來，只見床頭櫃上放著一條與耳環同款的手鍊及一張筆跡瀟灑的小卡。

「小朋友戴耳環不太合適，在長大前先用這個代替吧。」

薄芮回頭望了眼育者熟睡的容貌，戴上手鍊，輕撫殘留疤痕的耳殼，漾起心滿意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