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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說,金絲雀永遠是自由的
00
當你被囚禁久了,你會忘記敞開的出口要怎麼走,你滿眼都只剩下了金絲的鳥籠,好似這個世界只有這兒可以待了,可是阿,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希望你可以自己用翅膀展翅飛去,飛去青空。
01
我有一個秘密。
陶桃不知道、蔣隊不知道、奶奶和夏以晝當然更不可能知道,畢竟他們已經死了。
我有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祕密。
在那場帶走奶奶和哥哥的爆炸後,我罹患了重度憂鬱症。
最一開始,我只是對一切事物麻木,我知道要按點起床去上班、午飯時間到了要吃飯、打完流浪體風塵僕僕地回家時要洗澡,我只是機械的重複這些日常,我甚至不去倒數發工資的日子,我只是活過一天、又一天。
我不再上班前賴床了,因為我時常一整個晚上都沒有闔眼;我不再午飯時間和陶桃一起吃了,我只是假裝我有吃飯,然後再把那些食物倒掉;我不會在浴室裡待上許久,用泡澡粉替自己美美的做一個美人浴了,我只是穿著衣服開上冷水,淋了許久許久,直到我打上一個噴嚏,才拖著溼透的身體走出浴室。
再後來,麻木之後就是巨大的悲傷像浪潮湧了上來,幾乎要把我淹沒,要把我溺死在那片海裡頭,我或許有流淚,又或許沒有,反正分是分不清了,畢竟我被鹹到發苦的海水泡的發脹腐爛,裡裡外外都滲出了苦澀的海水。
當我發現我流不出淚時,我才發現悲傷的盡頭不是淚水,而是巨大的空洞,是心臟被捥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的那種空洞,所有的悲傷、眼淚、苦楚,都悉數落進那片事件視界裡,我伸手要撈,卻差點一起跌墜進去。
我曾認為這只是暫時的,直到我看著鏡子,我發現自己忘了怎麼笑,我伸出手將嘴角往上推,卻顯得滑稽又可笑,我想不起來開心該是什麼樣子,笑起來該是什麼樣子,當我放開手時,只剩下微微抿起的薄唇,看起來是這麼的難過。
我終於意識過來,我病了。
我瞞著所有人去看身心科,在小小的診間裡說起那場爆炸,說起無眠的夜晚,說起明明空空的胃卻吃不下任何東西,當然也說起我被醃漬在海水中,笑起來的樣子從玻璃罐那頭看過去,扭曲的好可笑。
我拿著診單和大把大把的藥走出診間,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成這個樣子了。
我看著那些花花綠綠、有大有小的藥丸,篤定它們不能讓我快樂,於是站在垃圾桶前牙一咬,把紀錄著幾百塊看診費用的收據撕碎連同藥丸悉數丟進了垃圾桶裡。
我再也不會快樂了。

02
我有一個秘密。
一個連秦徹也不知道的祕密。
和秦徹確認關係後,我依然住在我那間小小破破的公寓裡,我怕被他瞧見一點端倪,怕被他發現我身上這個沉重又巨大的秘密,怕他驚懼、怕他震驚,怕他因此離開我。
秦徹曾多次邀請我過去和他一起住,我都以住在臨空去上班比較方便為由拒絕他了,久而久之,他不再問了,而我也說服我自己,我確實是因為工作而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騙了他,我騙了我自己。
我還是像個正常人一樣去上班、和秦徹約會,我努力微笑,我假裝快樂,沒有人知道那些笑後面是空洞,有風吹來就呼呼的傳出回音。
我的憂鬱症越來越嚴重了。
我再次走出診間,手裡的藥又增加了,我依然像以前一樣,拐過一個轉角將那些藥丟進垃圾桶裡,而診單被我揉成一團塞進大衣口袋,好似這樣我就可以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張白紙黑字,代表不了什麼。
我開始沒有力氣吃飯、沒有力氣洗澡、更遑論是出門上班了,當我睜開眼,我的腦袋是空白的,只剩下一種聲音不停的在叫囂:妳怎麼還活著?
那個聲音聽起來好像我的,不,或許就是我自己內心的聲音在和我說話,我怎麼還活著,是阿,我怎麼還活著?好奇怪,我怎麼還活著。
深沉的、海潮般的想死慾望不停在我心裡嘶吼吶喊,我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從床上爬起來,去到廚房拿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在我自己的左手腕不輕不重的割了一刀,血慢慢地滲出來,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痛,我看見鮮血從那個破口湧出,好似要抽乾積蓄在我身體裡的悲傷和茫然,我看見紅色的液體跌落在地,開成了一朵再一朵的玫瑰。
我笑出來,再來是悲傷湧了上來,我知道我並不真的開心,我只是為找到了舒緩自己痛苦的方法而感到一點僥倖的欣喜,或許我還能活下去,我握著自己流血的手腕慢慢蹲了下去,不,我再也不能活下去了。
我已經失去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生活的希冀,我無法繼續這樣的活下去了。
我向蔣隊請了一個月的長假,他們表示理解,畢竟我才剛經歷過那種事,是該好好給自己放個假。
我又打電話給秦徹,說上要去他那裡住一個月,他聽起來很開心,我卻升起一股無以名狀的愧疚。
沒有人知道,我將在一個月後死去。
我簡單整理了家裡,丟了大部分的東西,最後坐在書桌前,反覆推敲自己的遺書該怎麼寫,最終最終還是凝成了一句詞:對不起。
我無從去訴說自己的苦痛從何而來,也無從去告訴眾人我為何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只知道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了發鹹發苦的海水裡,爭不得一口氧,喉嚨被充塞鹹到苦澀的海水,我只是……我只是想從這種狀態脫離。
是了,從這種狀態脫離。
除了死,我別無他法。
我簡單帶上一點換洗的衣物,在夜色中騎著我的小摩托往N109區去。
當我到達秦徹的宅邸時,我沒有急著去敲門,而是對著機車的後照鏡笑了笑,確保我還能笑得像個正常人,好讓秦徹發現不了我想死的心。
我在門外待了很久,只覺得那個笑容越發刺眼,我閉上眼,腦海裡依舊是那不鹹不淡的苦澀笑容,我終於苦笑出聲,我從沒想過笑是這麼難的事。
我深呼吸幾口氣,終於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換上一副笑容,伸手去敲秦徹家的門,很快就有人來應門了,是秦徹,他看見我有些愣,可笑意很快地爬上他的眼眸,「小貍花,妳怎麼來了?我是說……現在半夜兩點,這時候妳應該睡到雷都打不動了。」
我笑了笑,伸手去抱他,我把臉埋在他的胸膛悶聲說道,「白天你要睡覺,所以我現在來了,我還是可以在你這睡到雷打不動,反正我放了一個月的長假。」
秦徹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輕笑出聲來,「行吧,愛睡多久睡多久,小懶蟲。」
和秦徹成為戀人後,我來他這一直都是和他住同一間房,秦徹的浴室擺滿我的瓶瓶罐罐,我已經悄聲無息地滲透進他的生活裡,我看著這間屋子存在著我生活過的痕跡,哈地一聲笑出來,我不知道我走後,秦徹該怎麼辦,但我又想,我們還沒相遇以前,他也是這樣自己一個人過,或許有沒有我都沒有差。
我在浴室待了很久,在冷的天任由冰冷的水澆淋到自己身上,我泛起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體溫冷下去,冷成和心相仿的溫度,我終於感覺自己活起來了,我還能感覺到冷,我不是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我在狹小的浴室待了很久,直到秦徹來敲我的門,「小貍花?」
我急忙擦乾身體,換上睡衣推門而出,秦徹喜歡我穿有蕾絲邊的睡衣,給我買了各種顏色的絲質睡衣,而我換上一件黑色的絲質蕾絲睡衣,我確信,當我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亮起亮堂堂的火焰來。
他走上前來吻我,吻我的唇、吻我的側頸,又要去吻我的鎖骨,他洗完澡而鬆軟的頭髮搔著我的肌膚,我眷戀的貪求他的親密,因為我知道,以後不會再有了。
秦徹的大手從睡衣裙擺探進,伸手去摸我滑嫩的大腿,溫柔的像是在撫摸一件玉雕的石像,若是以往,我會感到一陣顫慄從脊髓骨細細密密的泛到頸骨,在他的撫摸下,激起幾滴生理快感的淚水。
而現在,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只能感覺他粗糙的指腹滑過我的脊梁骨,落下一點他的體溫,快感、激情、興奮,什麼都沒有,只餘下他過於熱的體溫和一點厚繭撫過皮膚的搔癢感在身上。
我輕輕推開他的手,對他揚起一抹笑,「秦徹,我累了。」
「也是,現在是小奶貓的睡覺時間了。」他笑出聲來,牽著我的手到床邊,讓我在溫暖的被窩裡躺好,自己也跟著躺進來將我攬住,我閉上眼,假裝自己因太過疲累而很快的陷入夢鄉。
我能感覺秦徹還捨不得睡,一下摸摸我的頭,一下摸摸我的後背,最終他執起我的手把玩,接著我在手腕上那道口子感到了一陣粗糙的觸感。
他在摩娑我的傷痕。
我緊緊閉著眼,假裝自己已然睡去,我聽見他嘆了口氣,低低呢喃,「怎麼用的?這麼不小心。」
我感到一陣委屈,他不知道這是我自己親手造成的傷口,只當也許是我打破碗而割傷的手腕,我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我能感覺到他伸手抹去了我的眼淚,而或許他只會當我是做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惡夢。
他把我攬得更緊,我們幾乎要彼此貼合著彼此,我終於在他的懷裡暖起來,他說,「睡吧,乖乖。做惡夢就抱緊我,我在呢。」
03
我有一個秘密。
一個或許到死都會爛在肚子裡頭的秘密。
這一個月以來,我把自己整天關在秦徹昏暗的屋子裡,饒是秦徹百般拐騙我出門玩,我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他終於不再邀約我出門,而是在家裡給我準備好多好吃的、放他珍藏的黑膠唱片、放一場場我曾經說想看如今卻提不上勁去看的電影。
他說,在家也很好,反正和妳在一起,就總是好的。
我的心死在那一場爆炸裡,可時間還是在過,還是拖著我苟延殘喘的身軀過每一天,我瞧見秦徹溫柔到像海上夕陽的眼眸,我感到害怕,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會永遠失去那片能讓他倒映著夕光的海。
我將會留下他一人,去到我想去的地方。
假期快要結束了,我依然懨懨的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生不上半分力氣去把吵雜的電視給關掉,秦徹在廚房準備晚餐──即使我總是吃得少,他還是要做滿滿一桌子的菜,說是怕我這個小饞貓半夜餓肚子,可是他不知道,我的胃空空的,卻好像塞滿了發臭的垃圾那般令我想吐,我再也不能感受到熱呼的食物香氣了。
他似乎準備好晚餐了,我聽見他踩著拖鞋趴搭趴搭的聲音,接著在我身邊停下,他俯下身和我對視,我瞧他滿溢著溫情的眼眸似乎會滴出山泉來,下意識的撇開了目光,我怕我多瞧上一眼,我就會捨不得去死了。
他將我的大衣披在我肩頭,接著一把將我抱起,我沒有問他要去哪,任由他帶著我在這間空曠的屋子裡穿梭,我一點都不在意他要帶我去哪,因為那都沒有意義了。
他用肩膀推開門,冷冽的風裹挾了雪撲到我的臉上,我愣了愣,過了好一會才意識過來,原來我臉上冷冰冰的水不是淚,是雪融化的水。
秦徹的屋裡總是燃著暖氣,我可以毫無顧忌地穿著短版的細肩帶睡衣在各地方像坨爛泥一樣的躺著,這是我久違的再次踏出屋子,嚴格來說是秦徹抱著我,和室內截然不同的冷空氣刺激著我的皮膚,我下意識地把手放進了大衣口袋裡。
然後,我發現我塞在大衣口袋裡的診斷書不見了,或許是被我一起丟進了醫院的垃圾桶裡吧?我沒在意,畢竟秦徹從來不會去翻動我的東西。
秦徹還在親暱的用生出一點鬍渣的下巴磨蹭我的臉,刺刺癢癢的,就像新生的皮肉那樣,生起一點因刺激而刺痛的應激反應,我聽見他說,「下雪了,小貓。妳又盼到吃烤紅薯的日子了。」
我仰起頭朝他露出一個軟軟的笑容,向他說了一個再也不會圓的謊,「嗯!下次我們一起去街上買吧。」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今晚我依舊在秦徹的房裡睡,他從背後抱著我,腦袋湊在我的頸窩,溫熱的鼻息噴薄在我的頸肩,我數過一格又一格向前遞進的指針,半夜三點,照理說這個時間秦徹總是醒著,可是只要我來他這住,他會遷就我的睡眠時間和我一起入睡,我聽著他勻稱的呼吸聲,竟沒來由感到一陣心慌。
我意識到那種感覺又來了,那種想要拚盡一切毀滅自己的衝動,我死死咬著自己的下唇,從秦徹的懷裡掙脫,踉踉蹌蹌的跑進浴室裡開起冷水,任憑在下雪的天裡澆濕了我,體溫漸漸冷了下去,可是不夠,這種刺骨的冰冷不夠澆熄那種毀天滅地的衝動,我在模糊的視線裡瞧見秦徹放在架子上的刮鬍刀,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搆那個可以將我從這場心悸拯救出來的救命稻草。

秦徹一直是生活很有質感的人,唯有在刮鬍子這件事上遵循了傳統,用的是最一般的手動式刮鬍刀,我將刀片貼合自己的左手腕肌膚,狠狠地刮了下去。

浴室裡落滿了紅色的雨,冷的,起初一點噴薄出來的溫熱很快就在漫天的冷水中被沖刷成冷的模樣,一刀再一刀,我死死摀住自己的嘴,將痛苦的嗚咽嚥下去。

我沉浸在一人的苦痛中,直到我被敲門聲喚回思緒,是秦徹,他隔著一扇門,輕聲開口,「小貍花?妳在做什麼?」

「……洗澡呢。」我沉默了會,才緩慢地開口,聲音發顫的我自己都認不出。

「妳不對勁。」浴室門後站著的身影沒有動,而是又敲了敲門,「出來,小貍花,誰會在半夜三點洗澡?」

我沒有去開門,任由自己瑟縮在浴室的一角,浴室門把傳來轉動的聲音,喀的一聲,門開了,我瞧見秦徹手上拿著一個硬幣,我怎麼不知道他還會用硬幣開鎖呢?

我穿著睡衣被冷水淋得溼透,澆淋在手腕上的冷水成了紅色的小河,滴滴答答流到地上,被下水孔吸收殆盡。

秦徹一把拉開乾濕分離的浴室拉門,我確信在見到我濕透、滿手是血的時候他的瞳孔瑟縮了一下,可他沒有質問我,也沒有責罵我,只是用紅的那雙眼死死的盯著我瞧,過了半晌,他拿起一旁的乾淨毛巾包在我手上,拽起我沒受傷的那一隻手不分由說的把我帶回他的臥室。

他將我按坐在床上,渾然不介意濕淋淋的我用溼了他的床,轉身去高高的架子上拿出一個醫藥箱回到我身邊,他拉起我的手,早已是皮開肉綻,我瞧見他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用白藥水幫我消毒,再用紗布和棉花一層一層的纏上去。

我盯著被他包紮好的手,白的紗布慢慢滲出血來,總有一天它會癒合,它會再也不會痛,可是我的心再也不會癒合、它還是會痛,它破開了一個好大的口子,我伸手去摀它,惹得滿手都是溫熱鮮紅的血。

「妳的藥呢?」他啞著嗓子開口問我。

他不是問我為什麼傷害自己、不是問我為什麼總是食不下嚥、也不是問我為什麼總在三更半夜在他的懷裡翻來覆去不肯睡去,他問我,妳的藥呢?

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了。

我突然意識到,他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放聲音溫厚的黑膠唱片,又或是放那些我曾經想要看的電影,都是想要在我行將枯朽的生命裡,製造一點我曾經最喜歡掛在嘴邊的儀式感,看看能不能在那片溺死我的海面點上一盞火焰。

我看著被風揚起一角的遮光窗簾,是黑的,我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心被泡在了黑潮裡,隨著巨風揚起滔天的波,所有對於生的意志都被捲入那片海裡。

我沒回應他的問題,只是看著那被風吹起一角的窗簾愣愣地問他,「你能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嗎?」

秦徹抿著唇,似乎是不想答應,可過了會,我聽見他嘆了口氣,「好,我讓妳靜一靜。累了就睡吧,小貍花,明天我們再好好聊聊。」

他踩著拖鞋離開了,或許是去書房,又或許是去客房,我不知道。在他走後,我甚至沒有力氣走到門那去鎖上門,他細心的闔上了門,我愣愣地坐在床上想,為什麼心臟還是空落落的?難道那幾個傷痕不夠提醒我要活下去嗎?

我在床上坐了很久,一個小時?又或是兩個小時?我分不清了,時間對我來講早已沒有了意義,秒針多走上一格都是折磨,秦徹確實給了我一個人靜一靜的空間,可他不知道,他同時也給了我一個人死去的空間。

我環顧這個房間,突然發現這個房間好空曠,該有的拆信刀、烈酒、或是醫藥箱裡常備的口服藥品都沒有,我抱著自己,明明暖的屋子裡我卻覺得好冷好冷,如果我不想冷了,或許我該像外頭的雪變成相仿的體溫。

或許我該死。

我把秦徹的房間翻得一團糟,什麼能夠傷害自己的東西都沒有,最後我的視線落在了那個長年拉起的窗簾上,我笑起來,也好、也好,我已經不能再去想會死得多難看,我只想死了。

我把窗簾綁成一個環結,踩著椅子墊腳把脖頸塞進那個洞裡,失氧讓我的視線變的花白,或許我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誰知道呢?下意識掙扎的手腳踹翻了椅子,發出了碰好大一聲。

我在心裡祈禱,秦徹不要這麼快發現他的房間裡正在上演一場小型的死亡,可或許想死的人不值得上帝垂憐,我在發糊的視線瞧見了焰火,紅黑的霧氣燃繞上在我脖頸的窗簾,它們碎成幾塊破布,而我落入了一個暖的懷抱裡。

我在他的懷裡大口大口的喘氣,看出去的世界是重影,視野裡最為清晰的是他的眼眸,暖的像是發紅的爐火,我想哭。

秦徹長出一口氣,死死的盯著我瞧,我讀不出他眼裡的情緒,或許是憤怒、悲傷、或是疑惑,疑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最終最終,都化做了無可奈何的笑意。

「妳還真捨得把我家變凶宅。」他無奈的笑笑,用指節在我額頭敲了敲。

我咳了幾聲,啞著嗓子回他,「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介意住凶宅的人。」

「我是不介意,但我更喜歡抱著溫暖的妳。」秦徹笑了一聲,把我抱得更緊,就好似我會在他的懷裡消失那樣的用力。

過了好一會,秦徹才放開我,把我扳正與他對視,他將我的手貼到我的胸口,我能感覺到那顆我無數次希望它停下的心臟怦怦的跳動著,「也許妳不知道,可這裡確實是住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妳,她是希望妳贏、希望妳強大、希望妳快樂,希冀妳能重新找回她的那個小女孩。」

他又說,「妳永遠是自由的。」

那一晚,我抱著他哭了很久,他的衣服大片大片濡濕我的眼淚,我像是要把他哭到泡的發脹腐爛,長久流不出的眼淚好似突然被擰開了開關,怎麼樣都關不上了。
他將我納入他的懷裡,一下一下由上而下的撫摸著我的後背,我聽見他的聲音低低的從我耳畔傳來,他說,「哭吧,乖乖。一切都會好的。」
我哭得喘不過氣,在他懷裡斷斷續續地說道,「不,你不懂。不會再好了。」
他把我抱的老緊,像是要把我揉碎進他的血肉裡,他把下顎抵在我的頭頂,秦徹沉默了會,才悶聲開口,「藥物、心理治療、出去散心……總會有辦法讓妳改善的,好不起來也沒關係,只要妳還有一口氣在,巨大的苦痛就永遠打敗不了妳。」
他吻了吻我淚濕的眼角,「明天,我陪妳去看身心科。」
被淚浸透的濕涼的臉頰又再次傳來溫熱,我明白我沒有哭,我把眼淚哭乾了,那麼這滴淚是誰的?秦徹的嗎?這樣的一個人,也會怕失去我而哭泣嗎?我升起一股漫天鋪嘯而來的愧疚,有人愛我,而我一心赴死。
我還想再好好活下去,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活了。
秦徹見我沒說話,伸手勾起我的小拇指,「說好了,活下去,要活下去,親愛的。」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小指糾纏我的,是阿,我還是想要活,或許總有一天會好的,我慢慢曲起我的指頭,和他拉了一個勾。

秦徹似乎很滿意,伸手摸亂了我的頭髮,將我攬到床上,將我的頭按進他的胸膛,我聽見他的心跳聲,在夜晚這麼靜的砰砰跳著。

他說,「睡吧,小貍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他的懷裡我難得入睡,或許是因為哭累了,又或許是知道了有人愛我如愛他自己的生命,我沉沉睡去,難得沒做上半分噩夢。

我沉沉睡去。

04

隔天秦徹陪著我去看身心科,仔仔細細問了每一種藥的作用和副作用,問了該怎麼改善我的情緒、也問了當我想死時,他能做些什麼。

我坐在診間裡聽著秦徹問了好多好多問題,我突然升起一種鋪天蓋地的愧疚,我眨了眨眼,似乎又有眼淚要從我的眼眶流下,秦徹注意到了,他吻了吻我的髮頂,低低的向我說道,「沒事的,親愛的。」

我在秦徹的督促下吃藥,他會煮上滿桌的好菜,讓我挑想吃的吃,更甚至會在大中午頂著刺眼的太陽陪我去臨空的公園散步,只因為醫生說多曬太陽可以有效改善情緒和失眠。

我又向公位請了半年的長假,和秦徹一起膩在那間昏黑的屋子裡,當我哭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他會靜靜坐在一旁看著我哭,等我哭夠了再遞上一杯溫水讓我慢點喝,當我忍不住想要傷害自己的時候,他會讓我掐著他的胳膊,說別疼到自己了,當我想要去死的時候,他會把我攬進自己懷裡,重複又低沉的說道,乖乖,沒事的,會過去的。

再後來,我不再總是推拒秦徹邀約我出門玩了,我偶爾也和他出門,去遊樂園、去海邊、去廟裡拜拜,出遊的時間都不長,可他總是稱讚我勇敢,是隻最生猛的小貍花。

經過半年的休養我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在返工的前一天,秦徹站在門口要送我走,他突然湊到我面前,神秘兮兮的說道,「給妳看樣照片。」

他點開手機螢幕,鎖屏畫面是兩個禮拜前我們去海邊玩的照片,畫面裡的我是笑著的。

秦徹摸亂我的頭髮,「小貍花,妳的笑容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