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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後小故事
重漾注意



重柳族青年曾嘗過一次人類的食品，在很久以前，機緣巧合之下。

那時候他和妖師的關係正趨向緩和，妖師不時向他砸些小藥瓶，他則以時間凝晶回敬，外加命蛛偶爾上門蹭一頓垃圾食物放題。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哪一方開始，又是誰先放下戒心、容許對方踏進防線的。青年抱著臂坐在樹上沒來得及深究，藍眼命蛛便舉著紙碟毫不忌諱地躍出妖師房間大敞的窗戶精準落在主人的肩膀上。

他如常讓蜘蛛鑽進他懷裡方便進食，低頭卻意外對上四雙無辜的藍眼睛，以及––由蜘蛛幼長肢體扒拉出來的好幾道白色痕跡。

人類給它喂過什麼？青年一把提起蜘蛛，後者頭上腿上全是白色甜糊糊的，偏偏還抱著碟子不撒腿，活像他虐待寵物似的。裡面的東西倒是灑了些出來，同樣白色、甜膩、正逐漸溶化的糕狀物，這看起來可並不是什麼像樣的食物。他皺著眉難得疑惑，妖師終於暴露本性準備毒殺他的命蛛然後去毀滅世界了嗎？

重柳族青年立即把注意力轉移到監視對象上，此刻五雙藍眼睛一起看去：人類正待在窗邊，捧著方盒一勺一勺把如出一徹的怪異白色食品往嘴裡送，吃得比他家命蛛還快。

青年沉默，他不知道妖師有沒有毀滅世界的心思，倒能確認這肯定不是什麼正經乾糧––畢竟是妖師和他命蛛都喜歡吃的東西。原本忙著護食的藍眼蜘蛛忽然又開始鬧騰，幾條腿忙著把紙碟送到主人面前。重柳族只好認命接著，卻見命蛛沾滿甜膩的前肢高高舉起指著碟裡完好的一塊白糕，大有主人不嚐它就親自讓主人嚐嚐的氣勢。

胡來又囂張，青年拒絕深究他的命蛛到底是跟誰學的態度。只是眼下的情況……總是沉默縱容的重柳族歎一口氣，拉下面罩，低頭去嚐。

冰冷觸感在嘴裡迅速擴散，牙齒舌面喉嚨––帶著香草的甜味，刺激他的神經，他不得已瞇起眼睛，瞥見一旁的命蛛得意地轉來轉去。

……無可否認，吃下去，並不如他第一眼所想像的不行。



如同這糕狀食物，來自原世界的妖師大抵能和它歸入同一類別。重柳族偶爾回想起過去，在人類家中，初次見面的情境。

他的清除對象被公會紫袍和光影村村長護在身後。屬於妖師的血緣力量完全外放、不懂收斂，本人卻沒有任何還擊能力，連使用言靈的方式都不清不楚，在守世界裡活得像個一般人。

眼前的人類是黑色種族，他或許……他不該是個黑色種族。重柳族青年看過亞特蘭提斯學院抵禦鬼族的戰爭，也見證過這個人類跟鬼王高手對峙的一刻。無關時族的監視，這個妖師似乎總是站在白色種族的一方，與他的設想完全相反，也與他過往堅信的種族任務完全相反。

妖師該死嗎？未曾害人的人類該死嗎？黑色種族該死嗎？只想安穩度日的生命該死嗎？

時間種族沒辦法交出完美的答卷，只好見步行步，逐題選擇他該選擇的答案。青年撥弄著時間凝晶，放任臂上的傷口一再流血。

這本該就是全部了。重柳族青年繼續作出選擇，妖師仍然走在一條倒置的路上，在白色種族裡成長，保有妖師不該擁有的如同白色種族的心靈，然後結束人類短暫的一生。那麼他作為監視者，作為枷鎖的使命也就此結束，他亦能維護他背負的種族使命，沒有必要帶著命咒以扭曲的方式停留世上。

本該是這樣的。

某個普通的午後，那雙藍眼睛再度睜開。模糊的視界，柔和的日光，逐漸恢復知覺的四肢––他被喚醒，他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事態發展不該如此。

然後青年看見把他叫醒的人。毫不意外，人類的臉變得成熟了許多……妖師，妖師。重柳族青年閉上眼，人類現在已經能夠熟練地控制力量了，純粹的黑色螫伏在黑眸裡，與他閉上眼睛前所認識的人類大相徑庭，卻與他們未曾遇上時、重柳族所想像的妖師一模一樣。

事情不該如此。

藍眼睛注視遠處妖師擊殺任務目標的身影：果斷，利落，無需幻武輔助獨自進行精密的精神操縱––甚至有暇閒分神給他建立保護屏障？青年伸手感受到有力量正環繞左右，並不明顯，在他即將捕捉的一刻又無影無蹤。力量的主人不想被他發現，卻不知他們對彼此的力量、氣息一早過份熟悉。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直至青年落入時間河流前，他仍抱著滿腹疑問及難以置信––但這又有什麼該難以置信的呢？比申惡鬼王曾是炎狼的皇族，裂川王也曾是時間交際處的主人，妖師活得像個該被他擊殺的妖師，這看來不是個什麼問題。如今不清醒的人是他。

所以時間種族攪動時光翻閱歷史，他錯過的過去以另一種方式重新上演：巨人島，另一支世界河流，鬼王的庇護所，幻獸島嶼––

他在旁凝視人類的每個決定和行動，他慶幸他的死亡確切地制止了對方復仇，還有某些出格的行動……起碼他醒來後遇見的妖師沒有直接投奔鬼族或者毀滅世界。但不想承認，卻無法否定的是，無論是間接或直接，他的死亡都使妖師，不，使禇冥漾往黑色種族愈走愈遠。

不該如此，連人類把他從死亡中喚醒這一切都不在他預計範圍內。重柳族青年愣在原地，為什麼會這樣？



世上得不到答案的問題隨處可見，重柳族青年的只是其中一個。

他還是在遠處看人類執行公會任務，與過往如此相似，只是人類如今知道他的實際位置，不再是過去一明一暗的詭異關係。

現在的他和人類又是正常關係了嗎，在他解除對妖師的監視後？重柳族不清楚。他看著人類消滅那些被毒素扭曲成鬼族的白色種族，他不清楚當中有多少是咎由自取，有多少是無辜的受害者，或許他在很久以前已經分不清黑與白的界線了。

他只看見妖師，那個真正屬於黑暗的人類上前，向最後一個扭曲程度稍輕的白色種族伸手，後者以臣服的姿態回握，半晌過後一點小得幾乎不可見的黑色顆粒被引導出來，懸在二人之間，而後順從地朝妖師那靠攏。白色種族身上的力量感回復正常，已經死去的生命得以回到安息之地，人類才脫力似的向他走來。

重柳族青年沒有作聲，他更習慣接話，接妖師的話。

禇冥漾當然也知道。所以他搔了搔臉，蹭去乾涸的血跡，猶豫半天終於開口：「不要一直露出這樣的表情啊，我又不是吃人不吐骨的火星人。」

人類一把抓住那顆飄來飄去的小黑點，雙手合攏，再次攤開時裡面的力量擬態成一只蜘蛛。「呃……這是依附在剛才那個人身上的黑色力量。然教我的，雖然沒辦法救人，但起碼可以把它們分離出來，這也是妖師能做到的事。」

如同他們在伏水神殿所見的一樣。

人類忽爾開口：「對不起。」

這三字此刻可以代表很多意思，很多事情，很多在對方不知情下的行動。或許是人類覺得自己讓他失望了，或許是他的表現讓人類覺得失望，也或許是發生在他們先祖身上，命運女神在千萬年前開的玩笑。

但這又如何呢？無論是上述哪個意思，時間河流呈現的過去永遠真確，禇冥漾仍然是那個活得不像黑色種族的人類。

重柳族默不作聲，抬手將那只小的蜘蛛接過去。看起來不太像樣的黑色力量在他手心團團轉，頗驚慌的模樣害他想笑，偏偏力量的主人還在嘴硬說這是在模仿蜘蛛的本性。他不信，手指點了點小蜘蛛，手下的小東西立即彊住身體，險些連形體都維持不住，好一會才放鬆下來，重柳見狀便用力地按了按，完全不擔心那纖細的肢體能否承受住。

那邊的人類還想抗議，他才不理。反正這裡就他一個擁有豐富的養蛛經驗。

行吧。

重柳長長呼出一口氣，在人類的注視下把小蜘蛛放到肩膀，那個對應命蛛平時待著的位置。

……無可否認，這個情況，並不如他所想像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