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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一:決心如刃

那一夜,火光在屋中靜靜燃燒。

殤不患坐在阿契努斯對面,望著那張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清俊而冷淡的臉,沉默許久,終於開口: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沒告訴我?」

阿契努斯沒有回應。

殤不患望著他,語氣更低了些:

「這幾天……你讓我感覺,好像不是我認識的你。」

這回,阿契努斯終於抬起頭,與他對視片刻。

「或許你認識的,從來就不是真正的我。」

語氣平靜,聽不出絲毫情緒波瀾。

「怎麼可能……」殤不患微愣,下意識地想反駁。

「怎麼不可能?」阿契努斯一字一句緩緩說道,目光深沉冷靜:「我們才認識多久?你又對我的過去了解多少?我曾為了野心與私慾,割捨自己的靈魂,親手發動過兩次窮暮之戰。你們人界當時也傷亡慘重吧。」

聽到「窮暮之戰」四個字,殤不患神色一滯,拳頭在膝上悄然握緊。

阿契努斯似是察覺,瞥了他一眼,語氣仍淡然:

「我為人界帶來過多少災難?每一條死於窮暮之戰的性命,都該算在我頭上。更何況——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我想聽人魔兩族廝殺的哀嚎聲,及征服世界的私慾罷了。」

他語畢,冷冷一笑。

「這樣的我,你還願意與我同行?甚至……把我當成『夥伴』?」

他看了眼掌心,又隨口補上一句:

「我的罪孽,不會因為時間過去就消弭。你最好想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做。」

「…………」

「我見你這幾天也沒什麼要緊事,反正你在魔界也沒什麼牽掛……不如今晚收拾收拾,明日我送你回去,也算還了你協助我療傷的人情。」語氣平鋪直敘,就像在談一筆尋常不過的交易。

話落,他轉身往後殿的冷泉走去。

「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

殤不患直盯著對方的背影,像是要看穿他內心,語氣不由自主的沉下來:「你是不是又用某種方法,割捨掉自己的一部分了?」

「這很重要嗎?」阿契努斯頭也不回的答道。

「你給我答覆,我在魔界就算沒有牽掛了。」

阿契努斯沉默片刻,才聽見他淡淡地說:

「是,我割捨了那些時刻困擾我的東西。」他的聲音低沉又平靜,彷彿捨棄的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殤不患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攫住。

他沒想過逼對方,也知道阿契努斯一旦選擇逃避,就會全副武裝將自己藏得滴水不漏。是以,殤不患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且謹小慎微的踏出每一步。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會以這種方式來逃避情感,甚至做得如此決絕……。

「你還有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先沐浴更衣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阿契努斯始終未曾回頭,只拋下這句話便離開,看來是真的不打算再多說什麼。

殤不患站在原地許久,掌心微冷。他低頭望向自己左手小指上纏繞的紅線,那由魔力構成的絲線仍緩緩流轉,可他心裡卻像是被什麼抽空了一樣。

他想起這條紅線的來歷——一場自己引發的意外,意外地將術法繫於彼此的小指,讓他與阿契努斯的聯繫方式多了一點別樣的意義。

也是從那時開始,這段關係像被命運悄悄纏繞,愈來愈緊。

在意識到對阿契努斯的感情時,的確想過這算不算一種命中注定?

紅線、連結的術法、意外纏上的小指……每個環節都像被命運精心安排過,巧妙的將兩人繫在一起。

以至於後來,每當他瞥見紅線,心裡總會泛起甜甜的滋味,像糖化在舌尖,那種連呼吸都變得柔軟的悸動,總是讓他忍不住偷笑。

有幾次不小心被阿契努斯撞見,只見對方眉頭微皺,臉上的嫌棄不加掩飾,卻仍一本正經地提問:「你為何常盯著自己的小指傻笑?」

可殤不患從未說出真正的原因,每次都只用打哈哈的方式敷衍過去。他怕說出口會嚇到對方,會壓垮那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關係。

所以他暫時不想讓阿契努斯知道真相,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如今想來——阿契努斯從始至終,都不曾理解那條紅線對自己的意義。

不過似乎也不重要了,畢竟當初那個會讓他心動的「阿契努斯」,也已經不在了。

殤不患有些煩躁的提劍走出門外,在空地上演練起劍招,直到他將心裡的煩悶與鬱結一一斬除,才稍微平復心緒,收劍而歸。

掀開門簾時,他看見阿契努斯又帶著一身寒意與溼氣回到屋內,而且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對方腳步虛浮,且周身散發的寒意,比以往更甚……

「……」

「……」

兩人相對無言。

他下意識想上前關心,卻在瞥見一閃而過的紅光時倏地停下動作。

那是阿契努斯左手小指上的紅線。

與他的一模一樣,纏繞如昔。

只是那條紅線綁住的,卻再也不是那個會令他心跳失序的人了。

既然對方認為情感是他的「困擾」,那他也該放下那些無謂的關心。

於是他什麼也沒說,也什麼都沒做——只靜靜坐回臥榻,像是被抽離了情緒,只餘疏離的沉默。

一切彷彿又回到最初,雙方各懷心思,彼此只剩最基本的合作關係維繫著兩人。

殤不患望向對面逐漸熟睡的身影,不自覺摸出懷中所藏的物什。

也是他這趟遠門的主要目的。

那是一對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小飾品,以前在魔界四處奔走時就曾聽聞,魔界裡有種暫時讓兩個人無法離得太遠的奇物。

當初聽到時,還曾嗤笑過:「這種東西能有什麼實際用途?」

可就在阿契努斯表示自己會繼續留在魔界的那天,他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荒唐的想法……

——他想帶阿契努斯一起回人界。

但他知道阿契努斯不會輕易跟他走。正當他左思右想該如何說服對方時,他忽然想起了「傳聞中的奇物」。

……就算不用,備著以防萬一也好。

他不想打草驚蛇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打算,所以謊稱要去尋找穩固通道的材料,讓對方留守在此處等他回來。

卻沒想到……

拿著飾品的手,瞬間覺得有些發緊,彷彿壓抑著某種難以言明的情緒。

這東西大概也不需要了。

火光無聲地映在他臉上,卻掩不住那股空茫與心灰意冷的挫敗。

——他原以為,只要自己夠堅定、有足夠的耐心,終有一日能讓那人願意走近。

——原以為,只要不逼他、不說破,就能給對方足夠的喘息空間。

可事實證明——他錯了。

阿契努斯不是退後一步這麼簡單而已,而是將那扇門徹底關上,連一扇窗都不留給他。

不是沒看見,而是不願再看。不是不懂牽掛,而是選擇割捨。

他曾一遍遍對自己說:「他只是害怕,只是還沒準備好。」

可當那人親口承認——自己「割捨了那些時刻困擾著他的東西」時,殤不患才恍然明白,那之中,也包含了他。

他是那個被一併拋下的人。

胸口像是被什麼緊緊壓著,難以喘息,卻也在那壓抑中,讓某個遲疑不決的念頭慢慢沉澱、成形。

既然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那個會因為一句關心而臉紅、會在夜裡偷瞧他睡臉、會嘴硬卻默默協助他打理雜務的阿契努斯——

那麼……他也該做出選擇了。

他閉上雙眼,重新將那對飾物收回懷裡。

他抬眼望向臥榻上的人,火光照亮對方側臉,那個曾令他百轉千迴的人,如今竟顯得如此陌生而遙遠……。

或許,是時候放手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