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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兩個人都來了真是難得,辛苦了薩曼薩———!」 「你還是以前那個德行,讓我都看不下去了。」釘崎那非預想中的回答讓他肉眼可見的全喪失了興趣,扶著臉準備繼續猜他們兩個的下一句話是什麼。「笨蛋還是笨蛋,也不可能變多少吧。但比前幾年那樣好的多。」伏黑接續著,他說話的方式還是沒有變,是一塊裡頭燃燒著的冰,要觸碰只有被凍傷或灼傷的份。 「所以有什麼事嗎?兩個人一次大駕光臨實在是令弊室蓬蓽生輝—」哎呀,哎呀,要說什麼有趣的事了嗎? 「⋯⋯喂,笨蛋教師,該去見虎杖了。」 「虎杖⋯⋯?」虎杖?他們是在說悠仁的事嗎?原來就算年齡差了不少,他們也跟悠仁的關係不錯啊。畢竟悠仁那麼討人喜歡,有幾個關係要好的前輩也不為過。之後再多問問他們關於他的事吧。 「虎杖悠仁。虧醫生還說你最近病情穩定的多,終於肯讓我們帶你出去一趟。結果你這不是還是忘的一乾二淨嗎。該想起來的一點都⋯⋯算了,說不定是好事。」她煩躁的開始撥弄起自己的棕色長髮,左眼的眼罩上面薔薇綻放,在瀏海後忽隱忽現,「讓伏黑跟你說明,我不幹。」 「之前因為有一些⋯⋯問題,所以一直沒有辦法拿到外出的許可,因為你的病狀不是很穩定,還有前幾次的前科在,他們再也不敢輕易讓你出去。」他言簡意賅的說明卻讓人聽的一頭霧水。前科?是在他喪失記憶以前的事嗎?我做了什麼嗎?他自問自答,卻沒有答案。他的腦袋是一塊精緻的生日蛋糕,被一個不請自來、霸道又任性的小惡霸硬是挖走了幾乎整個,只留下可憐的一小片,讓壽星只能盯著空盤,無可奈何。 野薔薇補了句,「這次因為有兩位特級術師,也就是我們倆在場,而且他們斷定你不會對我們怎樣,病狀也穩定的多,所以才戰戰兢兢、手抖得跟篩麵粉一樣下的許可。你最好不要給老娘發瘋,不然我們下次又要去那些人面前千拜託萬拜託,或者得動用暴力手段才能保你出來。」 最後還是由惠開口「所以,你要來嗎?」 他藍的讓人害怕的眼神大概是遺傳自他式神的祖先,返祖的狼。而他在問他要不要。敢不敢去找他默默地有些動心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那雙眼睛,白水銀裡養著粉色的、像是在大好的春日裡燃燒一樣盛開的吉野櫻,再淋上一些摻了金箔的熱騰騰糖漿,攪拌均勻,全數澆在自己沒有人能捂熱的心上。被那樣熱烈傾慕的眼神看著,就算是他也忍不住動了凡念。 和他在一塊,好像無論人生之路多麼無趣,他們都能在上頭跳著華爾滋,且歌且行。 與此同時,對方下了最後通牒。 「要來的話就別後悔。」 算了,管他什麼師生。人生苦短,現在不追,更待何時? 「我去!」 —————— 今天就是那個大好的春日。他早早就花了一整天在搭配那上百件的衣服,最終以「我穿什麼都很好看!」作結。 病室到大門的路上毫無阻礙,甚至可以說是根本就沒有人。平時多多少少外頭還是會有人透過窗口給他送三餐、日用品和快遞,但這裡的人曾經存在過的氣息和殘穢已經消的乾乾淨淨。什麼啊,把我當瘟神嗎?讓他不禁有點要大笑出聲的衝動,好歹那些爛橘子終於有些自知之明了,滾得越遠越好。 他特意打電話定了一束花。 他不會選俗套的「我愛你」,而是選了和那孩子的名字一樣的虎杖花。艷粉色的花被像是把蝴蝶的翅膀拆分後用針線縫成一串,白色的小花反而低調的不可思議。花店的小姐一邊用緞帶紮緊花束,說很少見人訂一把全是這種花兒,因此貨源也難找,聊天之餘還順帶提了一句:這種花有藥性,搗碎之後敷在傷口上,清熱解毒、鐵打損傷,功能繁多。 他確實有藥性,而且最會治的就是孤獨。白髮的人心裡偷偷的想,臉上嘴角也被牽著悄悄上揚。 拿得想像中一樣的花束讓他心情很好,想到等下又能和小孩見面,讓他更是愉快到走路時彷彿腳下那雙皮鞋隨時都有可能長出翅膀飛起來,沒個大人樣地踢踢踏踏敲擊著磚鋪的路面。 三天前,惠和野薔薇和他約在高專見面。遠遠站在轎車旁的他們手上也抱著好些東西,但最顯眼、也最突兀的莫過於一大捧菊花花束,黃色混著白色,刺眼的受不了,他就是不知為什麼打從心底討厭。 「菊花?太晦氣了吧。去找悠仁還要順路去掃誰的墓嗎?」伏黑惠聽到這話不禁皺了皺眉,而釘崎野薔薇更是大翻了個白眼,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直看著他。 他不是讀不懂人的情緒,但那兩人的眼裡表達的分明只有「怨嘆」和「可悲」。前者不是沒有看過,但他身為天之驕子,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認為他可憐的人。此時,一種不適的違和感突然湧上心頭,尖銳的疼痛卻不巧地打斷了他的思考。 唉。真是出師不利、萬事不順,他只能寄希望於剩下的幸運能夠撐到讓他告白成功。 三個人坐在由伊地知駕駛的公務車上,相顧無言。他坐在副駕駛席,兩個人坐在後座。車子的後座車商總說是三人座,中間的位置卻太小,最終淪為雜物放置處。那兩人卻只是默契地鎮守在自己的座位上,寧願手上揣著一大袋的各種零食、雜誌、漫畫書,卻絲毫沒有打算要把東西放在中間那小小一格的座位。 傻了嗎?他想,才剛翹起腳準備滔滔不絕地和入院前一樣開始騷擾坐在駕駛座席和後座的所有人,卻意料之外地吃了前所未有的閉門羹,連過去對他態度唯唯諾諾的伊地知都毫不理會他,兩隻眼睛直盯著玻璃車窗,噤口不言,深吸一口氣後用顫抖的手推了推眼鏡。大約是後座的兩人發現他的狀況奇差,於是才開到路程一半的車子暫且停在公路的休息站旁,他拿著便利商店剛出爐的肉包,看著他們攙扶著狀態明顯不佳的駕駛走向洗手間,再帶著眼眶紅著卻一個勁說自己沒事的人回來。 由於這件小插曲,駕駛換成了才剛有空拿到駕照的釘崎,後座的人還在嘗試調整呼吸,而伏黑負責遞紙巾和盡可能輕聲說一些安慰的話,即便他完全不擅長,從語氣就能窺探出那種彆扭卻非得直言不可的情緒。「⋯⋯這不是您的錯,是那個笨蛋不好⋯⋯」「我們能做的事就只有這些了,那是他選擇的⋯⋯」「正確的⋯」但拿著紙巾抽泣的男人依舊沒有停下,反而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男人的眼淚有什麼好管的?放著等他哭完才是上上選。既能避免不必要的尷尬,又能讓對方宣洩完情緒,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總共六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其中有一半在沉默,另一半在抽泣聲中度過,太糟了。雖然說車子的空間比起一般車輛要來的更舒服,然而對一個心煩意亂的人來說坐著實在是種煎熬。這種狀況他再怎麼遲鈍也該察覺到不對勁了,他們到底在隱瞞著什麼?還是只是...... 他忘了? 一種難以用言語概括的絕望感瞬間襲擊了他:這一段時間他究竟忘記了什麼?是非常重要的事嗎?若是一個人的人生是缺了幾塊的拼圖多多少少還能從周邊拼湊出完整的模樣,他的板子上卻是缺了幾十、幾百塊關鍵的零件,剩下頂多零零碎碎的拼成他的大致輪廓,內裡卻什麼都不剩,徒留空蕩蕩的一副皮囊。而沸騰的血液蒸發,一口腥甜氣味直衝上他的喉口、再來是腦門,隨後狂亂地炸成血沫橫飛的煙花,讓腦漿那種黏答答的觸感永久性地攀附在了殼子上————他冷靜無比地發現自己處在失控的邊緣,而光抑制住那種反胃感就耗盡了他的全力。 那種失落又噁心的感覺把他死死的釘在了皮革的座椅上,別人叫他、搖他,甚至用穿著高跟鞋的腿死命踢他才逐漸回神,一抬頭,連剛剛哭得光聽就讓人覺得自己需要補充水分的後輩,竟然也早已整理好心情、打理歪了的領帶、重新戴正那副黑框眼鏡,除了紅腫的眼眶以外他又像是平時那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且值得信賴的優秀輔助監督了。憑什麼連他都能做到,自己卻不能呢?他硬是打起精神跟在三人身後,掀起門簾,進了路邊一家小店。 這只是一家隨處可見的拉麵店。野薔薇和惠像是來過很多次了一樣,拿起服務員遞來的手寫菜單交給伊地知和自己,而他們則毫不猶豫地在點菜單上畫了幾筆,就把那疊紙張遞給了黑髮的輔助監督。而身旁的人看上去似乎有點迷惘,手卻也還是熟練畫上了一條橫線,再傳給最後被留下的人,也就是自己。 他們點了醬油,鹽味,地獄辣,但第一次來的店果然還是得選原味的豚骨。黑色的圓珠筆似乎有點缺水,可見這家店生意不錯。 在等待的期間,光看上去就非常熱情的店主跟同級生的兩人攀談了起來,「話說虎杖君呢?他好久沒來了,這裡的熟客都挺想念他的。他以前的同學也常常會談到他呢!只是好像幾年前來的就只剩你們了,他搬家了嗎?還是我做的他吃膩了?」 惠抿了抿嘴,暫時放下手中黑漆的筷子回道:「沒有這回事。他⋯⋯他確實搬家了,到了一個遠一點的地方。」 而剛吞下一口湯的野薔薇也跟著幫腔「是啊,當時還是他推薦我們來的這間店,可惜,現在只有我們有這福份吃得到了。那個呆瓜⋯⋯」說到一半她又發洩怒氣似的猛地吸了口麵,卻差點被上面附的湯汁給嗆到「咳咳⋯⋯不知道死去哪裡了,但過的應該還行,你大可安心啦。」 聽見這番話,老闆也終於放下那些胡思亂想,轉頭回去忙著處理煮麵的事了,整間店彷彿只剩下吃麵的窣窣聲,掩蓋住寂寞的沈默。 突然,有人向他搭話,「話說這位點了豚骨拉麵的小哥,你也是虎杖君的朋友嗎?」而老闆大概是發現他有點心不在焉,於是選擇了向正在全身心投入將可爾必思的吸管套打成花結的他搭話。 朋友?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他還是那孩子的老師,也是即將要成為他戀人(雖然尚未達成)的人。但他在這充滿不確定的情況下也只能保守的回答「是。」 老闆對這漫不經心的回答也只是笑笑,輕輕的回答他。「好懷念啊。以前的虎杖君也最喜歡豚骨呢。以前他們三個人總是點不同的口味分著吃呢。」 這句話讓他又看了看這碗剛剛總覺得少了什麼的拉麵,只要想著這是自己中意的那孩子喜歡的,便突然變得特別。當他再度把頭抬起來時,碗底早就變得空蕩蕩,上頭印著的「多謝喜歡」看得一清二楚。他本來沒有打算這樣的,只是不由自主。 當他坐上車時,和剛下車時不同,總有種浸在溫水中一般令人飄飄然的夢見心地,或許光是多知道一點虎杖悠仁的事,他的心就能久違的開始鼓動,將這份悸動通過血液傳到五臟六腑。 途中他們曾路過並停在了一所學校的後門前,看旁邊的路牌能夠得知這裡是「杉澤第三高校」,而要求停車的伏黑惠只是靜靜的握住那扇鎖著的鐵門,眼裡藏著躁動的某種情緒。他的視線所向之處是一棟教學樓,似乎上半部分比起其他部分來的要更新一些,磚頭的顏色有著些許的差異。 「再一會就要到了。」 難得的,野薔薇的聲調變得沈重了些。俏麗潑辣的她很少用那種語氣說話,特別是那種有些失落而非憤怒的情緒,幾乎不會在她的身上出現。 他們下一站停車的地方是一座公墓旁的停車場。他本想坐在車上等他們祭拜完那個不知姓甚名誰的倒霉蛋,卻被扔了一袋的零嘴叫他快點從車上滾下來,等會就要去見悠仁。 聽見這幾個字,他哪能拒絕呢?讓他驚訝的是,原來那孩子竟然搬家到了這種偏遠的地方,這也難怪他越來越少來見自己。 要是他們兩個交往,而他從醫院退院之後,就看要接他來自己東京的房子住,又或是自己要開始每天用瞬間移動通勤去高專的蜜月日子。聽起來都不錯,其實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住,怎麼樣都好,都好得不得了。 「真是的,好歹不要就這樣一口氣把東西扔過來啊,我好不容易準備好的花都差點被壓到了⋯⋯」他小聲的抱怨,對著反光的車身確認自己的儀容後,一手拎著塑膠袋,一手圈著一束開的正好的粉色花兒,實在有點滑稽,但那孩子肯定比起這些更中意那些零食吧,光是這樣就能想像到他拿到零食欣喜的笑容。 自己也是病得不清,被蠱的太深了。但看著他笑,自己也會開心起來,這是大概是種魔法,叫做愛情。 於是他的革製皮鞋跨過停車場的水泥地,越過柏油路,踩著墓園的石板⋯⋯ ——並在其中一個灰白色的墓碑前停了下來。 他正想開口抱怨,卻看見他們三人全都站定在那兒,滿心滿眼裡只有那幾塊層層堆疊的方型墓石。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們正在把各種東西放在那塊墓石上頭:線香、蠟燭、零食點心⋯⋯還有那捧代表著「懷念故人」的菊花。 不好的預感讓他心臟狂跳,視線卻不由自主的、像那是塊磁鐵般地被牢牢吸住,逼迫著他張大眼睛,最好把他所見的一切都死死地烙在視網膜上。 那墳墓最上面的灰色方柱上明晃晃地刻著五個大字,『虎杖家之墓』 原來根本沒有下一站,這裡就是他必定會到達的目的地,人的記憶只是需要一個導火索。 剎那間,他想起了一切。 空著的座位、裝滿東西的袋子、那把花、再也沒有見到過的常客、無數花花綠綠的藥丸、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校舍頂樓⋯⋯一切的一切都有其意義,絕望像是硫酸一樣灌滿了他缺少的部分,卻讓他心灼如火。 ——他想起了那個明亮的孩子在最後的戰爭中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樣子。手裡抱著的屍身早就沒有了溫度,任誰也沒辦法想像這個頭被轟掉了半個,手臂只靠著薄薄的一層皮繫著上半身,肚子被開了個大洞的殘破身軀曾經寄宿著一個太陽般溫暖的靈魂。僅存那隻眼睛的眼白染成血一樣的紅,透過嘴角的傷口能看到他森白的牙死死咬著。或許就是那份堅毅的決心,讓他能夠最終成功的帶著兩面宿儺一起下地獄吧。 ——他想起自己剛從獄門疆中被解放,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景象。過多的痛苦和讓他的大腦負荷過多,他想要最快結束這份痛苦、讓自己恢復冷靜的方法便是直接轟爛自己的腦子,再用反轉術式治好。但他卻沒有預料到他恢復了冷靜,卻因為精神上的自我保護措施使得潛意識中乾脆埋葬了所有的記憶。 ——最後,他想起了那孩子軟倒在自己面前,並且永眠不醒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老師,再見。』 ……之後呢?人們都說他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他連日殺盡了所有城市中剩餘徘徊的咒靈,也處理乾淨了所有在戰爭期間只想著自保、操弄著權力欲奪人性命的爛橘子,卻什麼也挽回不了。 連大戰後剩下的人都認為他實在是太危險,將他軟禁在這間醫院裡治療。醫生們一開始甚至不敢貿然投藥,直到最近才規律的投下治療妄想症、幻聽和幻覺的藥物。 那句話讓他能夠在專屬於自己幸福的白日夢中見到活著的虎杖悠仁。就算是幻覺,那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他不需要也不想要面對現實,維持理性能收穫的只有無止境的痛苦。 但是。是啊,他早該知道的。 他不可能欺騙得了自己。更不可能維持一輩子的謊言。 他脫力地跪倒在那些石塊之前,裊裊的白煙模糊了那五個字的輪廓,滿溢而出的眼淚更是讓他看不清,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未來。沒有虎杖悠仁的世界比他想像中的更普通,但這更讓他難以接受、無法忍受。為什麼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失去了他還能照樣活得這麼快樂? 他笑著又哭,哭著邊笑,大滴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濡濕了昂貴的襯衫和腳下的泥土地。他抓起那把粉色的虎杖花,牽著他夢中的男孩,邀請他與自己跳12點前的最後一舞。 他天空一樣蔚藍的眼裡全是一片模糊的橘粉色。究竟是夕陽,是男孩的短髮,還是那束花?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已經全都無所謂了。 他眼裡只剩下虎杖悠仁,而那孩子住在他的心裡。 一曲舞畢。隨著附近學校的下課鐘響起,魔法的效力一併消失。留給他的只有沾上塵土的皮鞋和滿地散落的粉色、白色花瓣,就像他的「灰姑娘」逝去的生命。 美夢總該會結束。為他而祈求的未來並沒有實現。 但和椎心的痛苦一同,那孩子與他再也不會分離。他抓緊了那曾開滿花和果的枯褐枝條,像是擁住他最重要的戀人一般。 END? ...歲月飛逝,本以為會痛苦得難以忍受的剩餘人生竟也讓他一路撐了下來。咒術界已經培養出好幾代的年輕生力軍,權力系統也被重新洗牌;而在祓除兩面宿儺後,咒靈的強度明顯的下降。一切都如他當初所預期的進行,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留下的理由了。好的、壞的,他都看得太多太多,已經全經歷過之後也不再有留戀的心情。 他也是人。器官終究會老衰,雖然他自認保養的好,但就怕地府相見時,他15歲的學生會認不出不再如當年英俊的自己,不由得有點沮喪。 不過是時候了。他覺得今天他的生命就即將迎來最後的休止符。於是他閉上眼睛,準備迎來安詳而寧靜的所謂「正確的死亡」。但卻沒想到似乎有人輕輕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懶得睜眼,只是心想著誰敢擾他清夢,卻不料聽見那個睽違了5、60年的小孩,用脆生生的聲音在叫他老師。 「老師,老師!你聽得到嗎?」聽得到啊,你的老師耳朵還好使著呢。 「那個啊,我之前不是死了嗎?結果之後去了一個特別好的地方,有各種遊戲機玩、零食也吃到飽⋯⋯」這不是太好了嗎?正合你心意吧。 「但是一個人還是很孤單啊。」畢竟悠仁是個怕孤單的孩子呢。 「所以⋯⋯老師,要是可以的話,你能跟我一起走嗎?」 我五條悟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對自以為⋯⋯等等等等!開玩笑的!為什麼不呢? 「當然好啊。You jump,I jump.不是約好了嗎。」 聽見了我的回答,一如生前笑著的你,比我漫長的一生看過的所有事物都還要更加美好。 你輕輕的握住我生了皺紋的手,牽著我離開。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逐漸脫離老朽的軀體,腳步也逐漸輕快地能跟得上你,一步一步的踏上雲端。我們又在一起開懷大笑,甚至笑得用盡了下輩子的眼淚。 於是這世界再也不能夠阻擋我們深愛彼此了。 TRU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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