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四位的煩惱，可以說都是有關於工作。「為什麼非工作不可」的問題，是十分不容易回答的。對此問題，即使羅列出抽象的答案，也不可能開拓名符其實的展望吧？畢竟，非得徹底看清具體的狀況才能夠出發。

　　舉例來說，大學應考生Ｓ君每天埋怨著沒有一樣自己想做的事。這個傻瓜巴不得一腳踢開功課。但若沒有通過考試這一關，在這個社會就不被認定為知識分子。自己明知在那裡有許多笨蛋，但仍盼望能加入知識社會，被認定為知識菁英，被視為知識分子而受人尊敬。要達到這個願望，最好是能考進Ｔ大。然而，其後漫長的人生該怎樣度過才好？其後的人生也要日夜戰鬥嗎？而戰鬥並非一定會勝利，非得不斷地嚐受到屈辱和敗北感不可吧？然後，人總歸要死。多空虛啊！話雖如此，輕輕鬆鬆而活，也不見得就是美好的人生吧？

　　公司職員Ｋ先生常抱怨：公司沒有我，一點也不受影響。不，沒有我反而更好。明知如此，卻不能辭職。而且現在已經沒有學歷、沒有氣力回頭去考研究所，當然也沒有做為藝術家而活的特別才能。換句話說，現在的生活空虛得不得了，卻沒有特別想要做的事。難道就這樣拖拖拉拉活下去，直到死嗎？這是多可怕的事啊！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來到這世界的？

　　主婦Ｕ太太每天等孩子和丈夫出門後，就手支著下巴沉思。她對丈夫和孩子並沒有什麼不滿，但覺得如果就這樣以丈夫和孩子為中心，努力維持面子而漸漸年老體衰，然後死掉的話，未免太空虛，這樣的人生太無聊了。

　　據我的了解，眾多人們逐漸都有這樣的牢騷。不，我想不知有幾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牢騷吧！

　　而且，大多數的人並不是真心地接受這些牢騷。人們在考取大學的剎那、孫子平安降生的剎那，立刻自欺欺人的表現出「啊，這樣就夠了！」的欺滿態度，裝出一副早已將認真煩惱過的事拋諸九霄雲外的樣子，矇騙自己直到死亡。

　　因此，能夠像各位這樣，在人生中不停地碰壁、發牢騷，是很可貴的事。那種糟透了的感覺，你們絕對不要忘記。各位的周圍有許多遲鈍而善良的居民，成群蠕動，摩拳擦掌地等著「為你療傷」、「幫助你更幸福」，嘴裡講著「要積極」、「要開朗」之類的陳腔爛調，大聲喊著要「拯救」你們的言詞。

　　千萬不能上他們的當。你們的煩惱是很「健全」的煩惱，所以非加以重視不可，你們必須繼續煩惱，然後從中掌握最真誠的回應。這就需要磨練耐性來傾聽自己的聲音，鍛練自己能徹底而批判式地觀看世間通用的價值，訓練自己在脫離煩惱後能夠徹底看清什麼事對自己最重要。

　　據我的觀察，我覺得你們的牢騷，以及我剛才例舉的那些人的牢騷，看似多樣化，其內容卻十分相似，無非想要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降生到這個世界，沒有多久又得面對死亡的「意義」。希望在這許多不合理中，尋找一個理直氣壯活下去的理由。尋找充實存活的道路，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點除了找尋自己的（就廣義上來說）「工作」外，別無他法。

　　（中略）

　　沒錯，我並不是要說，只要拚命而活，人生就不會有成功或失敗這種阿Ｑ的漂亮話，因為那完全是謊言。拚命而活也可能失敗跌跤，遊手好閒也可能成功自天而降。

　　多半的人不但不願意這樣想，甚至會說「成功的人都是累積努力而來的」。但是這是錯誤的，這是出自「欲抹除世間一切無理」的心態脫口而出的怠惰話。

　　努力再努力卻不成功的人非常多，這是事實。大部分的人都會斷然下結論的說「歸根究底，他們沒有才能」，這樣的說法其實是十分暴力而無理的。

　　成功的人主動讓自己和別人認同其少有的成功；失敗的人恰像嫌疑犯在警察追逼下，精疲力盡後無辜的認罪，勉強認同無法認同的事，以便能夠喘一口氣。如果不這麼做，便無法忍受那沒有道理的事。

　　其實每個人心理都明白「才能」的意義，也知道運氣的好壞正左右著人生。

Ａ君：所以，我不喜歡出社會。

　　再稍微聽我說一些，因為這是我最想說的。不少窩居家中的人都忍受不了這種沒有道理的事，並且感到害怕對吧？但正如前面說的，人生就是這樣，去領會它就是「生存」之道。

　　所謂的社會評價，不過是一種「大家手上抱著無數個黑盒子，明明看不見內容，卻還是死命往裡頭窺視」似的評價罷了。人間找不到公正無私的評審。大學或公司的職位，往往因年齡、他人的保証等專業能力以外的種種「人為因素」決定。運氣好不好的影響力似乎更大。

　　（後略）


摘自中島義道《我不想工作》第一章〈不可能終生睡覺度日〉，P.013~017、P.048~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