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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 第二場夢,會是那個夏季。 在穿過高自己好幾個頭的紅色鳥居時,已經筋疲力盡了,追逐著球的少年喘著氣止下腳步,背對整片黃昏。以十元響聲清澈換取神社長椅借睡一晚、還有那樣奢華的願望後,蜂樂廻很快便累得仰躺著睡著了,連頂上星空都沒多留一眼。 而那天夜的夢也是純白色的,更有自己許願的奢華願望,彷若是神也會憐惜而補償,允許他給夢裡的自己與奢華演員名單安排一夜共演。而那天的夢裡同樣有怪物,在經年累月後怪物的樣子已經不是團白霧,變成了跟優筆下差不多筆觸的、那幅「怪物」的油彩混色調。 只是聖誕老人,是不存在的。 特別的魔法也是。 即使是蜂樂廻,他還是明白這點小事的,那會在次次夢醒時取代依戀,接著在不定的天氣裡讓人沉悶、烏雲似地浮脹脹在胸口。被葉子與鳥騷動吵醒的那天早晨也是,咕咚咬嚙著往常的那幾句夢話,蜂樂醒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紙條,比恰好落一片花瓣在髮間更難得—— 「噢!是小凜!~」 這是那場四對四之後,銜接著那場四對四之前,蜂樂跟潔剛有說有笑地從訓練室走出來,跟正要進訓練室的糸師凜撞個正著。小凜又要加練嘛蜂樂朝來人親暱地黏上去開話題,潔則在後頭苦笑著,看滿臉寫著不要靠近我的傢伙像朵花一樣被小蜜蜂纏上去討蜜糖。 而糸師凜也對掙脫蜂樂廻這件事十分熟絡了,沒給對方毫秒勾自己手臂,退兩三步後鄙視地回視,「吵死了」他的眼神跟碎嘴都是如此表示。而蜂樂就像往常那樣咯咯笑著清脆,至少在潔世一印象裡頭的蜂樂廻笑起來就是這樣的——即使那會是他們還未被拆開前的印象了。 但糸師凜瞥見後,皺了眉。 「得到你想追尋的傢伙就心不在焉了啊,河童頭?」 語言被留在走廊。 「那也僅僅是『恰好』而已。」 人走了。 潔沒聽懂凜在說些什麼,畢竟那是另外兩人才知曉的暗語,但身前人多沉默一秒的差異他還是捕捉得到的,連同再回到自己身側時、小小眉蹙是白紙整不平的痕。來比賽誰先到更衣室吧!蜂樂沒給自己更多解讀表情的時間,鮮明張揚的金色先一步起跑,要身後傢伙跟上。 『等待之人將來臨,你會與命定之人相遇。』 那天手裡纂緊的,薄薄籤紙是這樣寫的。 『請相信自己,隨心所欲地……』 明明想一直這樣相信著。 * 第三場夢,是怪物。 不……、是潔才對。 與在賽場奔馳時不同的心跳加速方式,急促地燥熱地讓人窒息,換完衣服之後就去吃晚餐吧他說,在兩人都氣喘吁吁時便沒空去多想那些、天真且僥倖。但腦袋還接續撥放著清單,第三齣戲目要就開場了,沾了灰的沉布幕被鏈輪上捲扯拉、嘎吱作響,要取代寂靜深夜。 主演蜂樂廻獨自站在舞台上,怪物已經不在了。 他們一起渡過了無數次演出,在暈黃燈照的小小木造舞台上,好長時間怪物是蜂樂最好的搭檔、就像分身那樣的默契,而觀眾席仍舊僅有優一個人拍著手。但此刻不一樣了,四對四那場比賽後,怪物被自己打包封進了舞台角落的紙箱裡,孤零零地。 所以蜂樂自己一人站在舞台上,鞠躬。 等帷幕落下。 他並沒有後悔,久違的那場獨舞酣暢淋漓,即使並未收穫掌聲他也盡興了、滿足了,知道自己必須捨棄怪物是為什麼……這樣成長了、確實地。第三場劇目內容是剛進入藍色監獄那天,因為前一晚興奮得沒睡所以隔天補眠了,遊戲哨聲響起時他還貪眠,直到怪物給自己指引時—— 你會希望接下來每一場演出,身邊留的是對方的位置。 因為如果是潔的話,一定什麼都明白。 順著黑色指向,你就在前方。 聯想到第二場夢的那張籤紙、那上面的「命定之人」啟示是再後來的事,聯想到時蜂樂深深地感謝了當時在神社投下許願的那枚十元,然後確實就像凜說的那樣,自己追逐著潔踢球。他後來明白了這件事,也明白如果不想被丟下就去成為那個能做選擇的人——而最後他們確實成為了可選擇的一方,在潔被選擇時自己真的好開心、好開心,眼角熱熱的…… 接著兩人久違並肩時,走在勝者的打光過道裡時,他偷偷感嘆潔的成長與改變,心跳更是雀躍不停。現在的自己也能戰鬥了,但有潔在身邊的話肯定會更開心,他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那樣抬頭挺胸地,收尾是懷念的攻擊手刀。 可這些都僅僅是「恰好」嗎?他想回答不是的。 他以為自己能夠很直覺地說出口。 又或者如果,那時做選擇的是潔的話…… 「潔的話,會想要誰?」 那潔會想要誰呢,蜂樂正大字躺在潔的床舖上,潔則是背靠著牆,正盤著腿擦頭髮。聽見身旁人不經意的一句提問,聽者順語意想了半晌,蜂樂是說四對四的時候嗎,嗯一聲對方悶哼應答。 不過在幾秒後,不用了、蜂樂廻先一步抽離話題,翻身下潔世一的床,回自己床上去躺。蟻生和時光都沒發現這樣的微妙尷尬,凜則如常不待在房裡,潔更不是在這種情況能直白坦率的傢伙,所以肯定、就讓我自己靜一靜就好了,這場躁動。 怪物、凜,以及命運。 「阿……」 原來真正做出選擇的一直以來都不是自己。 半小時後熄燈了閉上眼,他久違回到夢境的小劇場理,站立在舞台、布幕之後,又抬頭去那片黑色。布幕落下後的黑色仍舊是深邃的,好像會連自身存在都被抹除或吞噬,孤獨的星球自信地捨棄了他的唯一的衛星後,突然會想那、舞台上還剩下什麼、又在期待什麼,除了自己之外…… 沒有星空。 深夜的藍色監獄五人房,確實是看不見星星的,而此刻或許只有自己醒著、睡不著覺,蜂樂廻眨眨眼、覺得乾乾的好不舒服。他記得小時候優曾給自己買了一盞星空燈,孩子總會在關燈前點亮,一粒粒透過刻罩形狀的光花在天花板白布景上蓋章,就好像有漫天星點圍著自己、能自由地伸出指尖串連星座。 可那些都僅僅是幼稚的把戲罷了,那盞小小的星空燈後來也不堪使用了,在拿去回收時長大的自己並未太過惋惜,此刻居然會想念它。房門開闔時有光竄進漆黑,在自己身後拖長影子,然後作為交換自己踏出步伐,偷偷溜出「蜂樂廻」的舞台。 * 如果說,要從零建造個屬於自己與潔的舞台的話,他想,肯定要布置得和藍色監獄的深夜練習場一個模子才行。 他很自然地來到這裡。 在舖滿綠色的人工草坪上躺下,白燈光線炙烤要透過略略透明的自己,蜂樂沒去拿球、難得沒什麼踢球興致,只是呼吸著、呼吸著,想盡可能平緩地。這麼做卻仍睡不著,不是因為頂上光線,是因為只要閉上眼,就會回到那裡去。 潔並沒有成為自己舞台上的一員,潔在自己的舞台上發光發熱著,潔的舞台就在自己舞台的對面、看起來很近卻觸不可及的距離,是與自己同樣的木造舞台。聚光燈亮起巍巍,可有滿場的觀眾與掌聲,在對方深深一鞠躬之後,跨越自己空落的觀眾席、傳到自己的、漸快的脈搏裡—— 他望著望著就要忘記鞠躬了。 於是他始步,跨越自己側的觀眾席,對方側的觀眾席與人群嘈雜,徑直地奔向對向舞台。心跳得比腳步更快,是因為想前去、把那顆星星…… 現實世界裡的蜂樂廻,朝天花板的光源方向伸出手。 如果真能做到就好了,如果真能摘下一顆星星給自己就好了,摘下星星時是靠自己的手,肯定就不會在問答當下徬徨。人工草坪切齊的質地穿過金色髮絲、咬嚙著耳後,再咬嚙著手臂、手腕、手背、指頭縫隙和皺紋那些平時隱密的部分,星球引力像是要把名為蜂樂廻的傢伙全吃掉似地—— 「……蜂樂?」 是那樣的光芒在迎接自己。 * 「蜂樂,知道現在幾點嗎?」 「不知道哦?~」 「三點半,」來者答。 「要是蜂樂想踢球的話,明天練習結束後來場久違的一對一如何?」 因為要是再不去睡、明天晚起遲到的話凜那傢伙肯定又要發火了,潔世一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靠近之後蹲了下來。可現在帶球來的人是潔阿,蜂樂投眼去自己攤開的左手側這麼說——那顆足球方才比主人更早一步侵入自己平躺的大字領地,表現得也比主人從容。 所以潔才是為什麼會在這裡呢,這種不應該的、奇怪的時間點,蜂樂並未如常接續來者的邀約,而是這麼反問。被這麼一問,潔則是停頓了會,來意與藉口在喉嚨裡咀嚼、說就是、發現蜂樂不在房間裡…… 「然後就覺得,蜂樂肯定會在這裡。」 後者瞪大了雙眼的表情有一瞬,那會是吃驚嗎?明明就是很稀鬆平常的前因後果,前者說著說著卻突然覺得害臊過頭。 而前者小小的理由則是宇宙風暴,能量加載過度了,後者覺得自己靜不下的心跳訊號換了個方式疾馳,就要被吹跑…… 他看著他,靜靜地看著,那會是落幕熄燈散場後的空劇院、對方的,而自己正在觀眾席走道久久駐留、不捨離開。蜂樂廻從不奢望蜂樂廻的舞台是那樣的,比起乘載掌聲他更希望來個共演者,因為偌大寬敞的舞台太過寂寞了,提出任何疑問都不曾有人應答。 而此刻在身前,讓自己傾心的主役已褪去掌聲與刺眼燈光,與表演時的遙遠而炙熱不同,文靜地坐在舞台邊。映於自己夕陽裡的笑容淺淺的,深藍則會是被漫天星海點亮後的夜色,這樣的夜色溫柔地要把自己包裹,伸出手來。 阿……是阿。 自己就是這樣被找到的。 回去吧對方輕聲說,等待自己把手勾上去後、拉一把,就像那場四對四的末尾他回憶起來,還有好多次好多次由自己下筆對方延續的曲線軌跡。那麼再回頭去看吧,會發現軌跡串聯起的龐大星座,大大小小的光點匯集成星系,而舞台是嶄新的才對。 草茵、九十分鐘、主演名單上二十二個人。 所以做出選擇者是怪物、凜、抑或是命運?什麼都好。 自動身往選拔入口奔去的那刻,自己就已經不是那顆孤單的星球了,已投身於陌生的座標位置,新的星雲與風暴正在展開。而在這其中,蜂樂廻希望潔世一會是與自己相伴牽引的、聯星那樣的存在,他也確實做到了—— 那一瞬,是相信著彼此的我們的勝利。 這一瞬也是。 只是離開前,他再次閉上眼睛回自己的小夢境,在舊舞台的角落陰影裡,用指頭掀開怪物的紙箱新家一點點縫隙。自縫隙裡瞥見的,是一雙金色、與自己同樣卻更澄亮的、仍稚幼天真的,鼻翼上還貼著優的ok蹦。 他輕輕揮手笑了笑,嘴型咬字是晚安。 最後闔上縫隙。 所以不要、蜂樂突然想這麼任性,牽上對方伸來的手、調皮地將星球自原航線摘到自己身邊,用對等引力來一對一吧!身側人被扯著只得無奈跟著躺下,已經很習慣對方這樣摸不著頭緒的舉動,只是就這樣躺草坪睡的話,明天會身體痠痛的吧潔這麼顧慮道…… 「但這樣明天就不會遲到了?」 「……。」 那還是拿你沒辦法啊蜂樂,潔把手交叉墊在腦勺後當枕頭,邊想明天凜進球場,看到這幅荒唐景象會說什麼呢?但真是太好了他想,蜂樂能打起精神就好了,他還記得那個問題、睡前蜂樂隨口提的那個,把兩人不遠的床鋪間隔變成海溝。 所以他也失眠了。 那樣的假設問題對蜂樂明明才更為殘酷,儘管自己從未想過背棄約定,但他突然慶幸這樣的電車難題並未發生、僥倖且天真;他更並未對自己被挑選上而感到喜悅,而是再一次意識到了、啊、自己也是失去答題權的傢伙……接著看見蜂樂離開房間。 可真要說你是顆孤星的話,我也是顆孤星啊? 在被你的那記傳球發現之前。 所以對他而言,糸師凜會是最好的挑戰對手,蜂樂廻則會是最好的配合隊友,在四對四開始前他是這麼認為的,更記得那個奪回的約定與挑戰書。但實際上,最終我們確實選擇了彼此,又確實未能有機會選擇彼此—— 蜂樂廻也從那個,自己想奪回的最好的朋友,蛻變成了要相互競逐的、真的不會留下來等待自己的、 最棒的競爭夥伴。 所以說晚安吧,我們明天再見,不需要在夢裡落幕的觀眾席裡牽手幽會,而是一起把為我們準備的嶄新的舞台熱鬧地掀翻吧。蜂樂先一步睡著了,眉眼舒張地、平靜乖巧地像個孩子,彼此引力卻好貪婪,讓邊界上兩顆孤星牽著手繞起圈子。 不過來到這裡的我們,已擁有整片星空。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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