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GREEN〉【註1】



  薄綠自晌午的小憩中醒來。

  天色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暗了下來,身處於日復一日的朦朧與黯淡,她仍能清晰地感知,天色暗了下來。

  一點點落日餘暉,在薄綠的視網膜上折射出深深淺淺的影:長的是能穿透她虛弱頹敗的軀殼的矛、短的是可以在她的手腕留下蜿蜒血痕的匕首、不長不短的是繩,將她綑縛在原地,勒得她瀕臨窒息,在薄綠看到眩目白光時,得意洋洋地鬆開她,把她拋回不見天日的世界。

  喔,不是不見天日。

  還有一道赭紅,那是她嘔的心、紅礬瀝的血。

  入夜了,天寒露重,壁爐的柴火燒得劈啪作響,她看著木門被推開──是紅礬的影子。

  有點距離,她看不清,但想必紅礬的臉上是帶著笑容的。

  「我回來了。綠妳吃過晚餐了嗎?晚上冷,不要坐那麼遠,靠爐火近一點。今天在家有吃藥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紅礬每說一句,薄綠便應一句:吃過了、好、有、沒有……

  宛如最工整規矩的歌劇,演練過無數次,每一句臺詞出口前,都是為了下一句而鋪墊,平鋪直敘的往前走,抵達最高潮時的花腔時,會有啜泣的衝動。

  「怎麼了?」紅礬敏銳地停下動作,靠近她。「妳哪裡不舒服嗎?」

  明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薄綠只是看著嬌小,實際上個性倔強,就算下一秒就要痛到昏厥,她仍是風輕雲淡地端站著,撫弄著植物,誰也看不出異常。

  可是啊,可是。

  這個七分倔強、一分偏執、一分虛弱、一分寂寞的女孩,是紅礬的妹妹啊,在這世界上,紅礬唯一僅有的家人。

  言語有時候太尖銳,有時候又不夠直白,在兩人之間築了隔閡。

  但如果不透過言語,他要怎麼更靠近這個妹妹呢?

  薄綠僅是搖搖頭。「我很好。」

  她真的很好。

  「哥哥呢?」薄綠說:「我夢到你。」

  紅礬的笑意有一瞬間凝結。

  「不是預知夢,就是夢到你。」

  紅礬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問道:「你夢到我什麼了?」

  他牽起薄綠的手,她的手如水晶一樣脆弱纖巧,也像水晶一樣冰冷。紅礬企圖捂熱她。

  「不記得了。可能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你總是走好快。」薄綠笑了笑,小小聲地說:「哥哥,你是我的驕傲。」

  ──但某些時刻,你在折損我的驕傲。

  作為魔王的耳目,魔法師最擅長的或許不是魔法,而是傾聽人心。

  所以紅礬揉揉她細軟的長髮,感受著髮絲如流水淌過指縫。

  「妳一直是我的驕傲。」

  ──在所有時刻,妳是我折翼時也不曾屈服的動力。

  我們為了彼此而活下去。

  薄綠仰起頭,用那雙盛著太陽與向日葵的眼眸凝視著紅礬,彷彿想將他瘦削的身影刻入心裡,哪怕這樣的行為已經有過無數次,但每一次都值得珍惜。

  生死禍福如同過去的軌跡,如同未來的幻影,那般捉摸不定,而他們能成為兄妹,成為彼此的共生,本是一種奇蹟。

  「哥哥晚安,我先去休息了。」

  「我這次會待久一點,妳日常不要勉強自己,有事情就喊我,知道嗎?」

  「知道啦,哥哥真囉嗦。」

  紅礬目送著她走進房間,一如過去無數個日夜,她沒有關上那扇門。

  



註1:green with envy意為嫉妒,英文中,綠色是嫉妒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