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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烤餅乾的訣竅和做人處事的道理是一樣的





來到祖父母家的第四天。

吃完早餐,先去附近散步一小時。
結束散步後,趁著日照強度還沒達到頂峰之前把庭院的雜草除一除。
接著就回二樓的房間開始吉他的自主練習,一直持續到樓下的祖母喊吃午餐為止。
吃完午餐,繼續練吉他,然後在紫外線輻射最強的時段過去後繼續除草。

這是我在今天早上規劃的,自認為非常完美的日程表。
但就在我準備展開下午時段的除草作戰時,祖母突然將一盒裝滿醃蘿蔔的方形保鮮盒遞給我。


「可以幫奶奶把這個送去羽澤家嗎?」


這麼請求的祖母,又再度露出那個不容拒絕的和藹微笑。
雖然我本來就沒有拒絕的打算。
畢竟祖母的膝蓋不好,我當然想盡可能地幫上她的忙。

就這樣拿著保鮮盒,出發到羽澤家了。

順便一提,我今天沒有迷路,成功在十分鐘內抵達羽澤咖啡廳。
我也總算找到祖母所說的那條十字路口。
因為是由窄窄的黃泥土路所組成的,昨天不小心就忽略了,看樣子我果然還是不習慣農村生活。

但無論如何,順利找到羽澤咖啡廳這個微不足道的成就,依然讓我感到相當得意。


『鈴—鈴—♪』


輕輕推開咖啡廳的木門。
首先聽到的是南部鐵風鈴那清柔悠長的音色,接著是從音響流洩出來的鋼琴獨奏曲的透明旋律。
溫和明亮的咖啡香氣和舒適涼爽的冷氣迎面而來,輕柔地拂去包裹著我的灼人暑氣。


「歡迎光、啊、紗夜さん!午安!」


站在吧台的羽澤さん,原本正低著頭,但一聽到風鈴聲就立刻抬起頭來了。
四目相交的那瞬間,向我展露的開朗笑容,就如同大雨過後,在彩虹下綻放的牽牛花般清新可人。


「午安,羽澤さん。這個,祖母要我送醃蘿蔔過來。」
「欸?可是我記得……」


聽到我這麼說,羽澤さん歪了歪頭,眨了眨乾淨清澈的圓溜溜棕色眼睛。
那副好奇的神情就好像什麼小動物一樣,充滿了天真無邪的氛圍。

是我記錯了嗎?
看到我拿在手裡的保鮮盒,羽澤さん邊這麼說邊轉過身走到冰箱,拉開冰箱門。


「……啊!果然沒錯!」


碰地關上冰箱門後,羽澤さん捧著一個圓形保鮮盒啪踏啪踏地走到我的面前。
喀喀地打開扣環,再掀起蓋子。
無數塊被切成漂亮的扇形狀的醬油色醃蘿蔔堆疊起來,佔據了保鮮盒二分之一的體積。


「冰川奶奶上星期才送了一盒醃蘿蔔給我們,通常都是兩個星期送一次。」
「這樣啊……祖母大概是忘記了吧。」
「嗚~可是冰川奶奶的記性向來很好啊…真奇怪……嘛、算了。」


乾脆地將疑問拋諸腦後的羽澤さん,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起一小片醃蘿蔔放進嘴裡。

咔滋咔滋、咔滋咔滋。
爽脆的聲音隨著羽澤さん的每一次咀嚼發出,滿滿的盈盈笑意在羽澤さん的嘴角和眼角漾起。
看到羽澤さん那麼幸福滿足的模樣,我也忍不住笑了,然後也跟著拿起一片醃蘿蔔送入口中。
咔滋咔滋、咔滋咔滋。


「欸嘿嘿~冰川奶奶做的醃蘿蔔最好吃了!」
「呼呼,祖母聽到羽澤さん如此盛讚,肯定會很高興的。話說回來…羽澤さん是在製作什麼點心嗎?」
「啊!是的!我正準備做糖霜餅乾!」


吧台上放著打蛋器、桿麵棍、茶匙、電子秤以及餅乾模型等器具。
除此之外還有糖、麵粉、奶油、雞蛋等食材。

原來如此,這些就是餅乾的原料嗎?
只用這些食材就能烤出那麼美味的餅乾,今井さん還真厲害啊。


「羽澤さん。」
「是,怎麼了嗎?紗夜さん?」
「我可以在旁邊看妳做餅乾嗎?我不會打擾妳的。」
「當然可以!啊、但是……與其在旁邊看……」
「羽澤さん?」


話說到一半,羽澤さん就轉身快步走進廚房裡了。
幾秒鐘後,那個嬌小的身影又出現了,並將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卡其色圍裙遞到我的面前。


「紗夜さん要不要也試著做做看餅乾呢?」







「然後把生麵團放進烤箱,設定溫度170度,烤20分鐘……沒錯吧?羽澤さん?」
「是的!這樣就可以了!那麼在烤的期間,我們先來把東西洗一洗吧!」
「好的。」


餅乾的製作過程遠比我想像得更險峻。
雖然我想主要是因為我的個性所導致。

奶油要攪拌至白色,具體來說到底是什麼顏色呢?麵團要揉成均勻的一團,但怎樣才算是均勻的一團呢?
對於初學者的我來說,這樣「差不多」的寬鬆概念真的非常難以理解。
再加上……雖然承認這種事情並不容易……但我一直都是個笨拙且頑固的人,就更不明白所謂的「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可是——
羽澤さん卻願意完整地接受這樣的我。

不僅耐心地為我解釋製作每一個步驟,就連我說想拿尺測量麵團的厚度時,羽澤さん也答應了我的請求。
甚至,當測量出麵團有順利桿成五釐米厚時,羽澤さん比我還高興、激動。
到了讓我會不禁好奇「這是值得那麼開心的事情嗎?」的程度。


「餅乾,如果能烤成功就好了呢。」
「一定會成功的!因為紗夜さん很努力啊!」


熱心、直率、體貼、真誠、親切、開朗、溫柔。
羽澤さん肯定不知道吧。
在製作餅乾的過程中,她的種種優點,對我而言,是多大的解救。


「不,這都多虧了羽澤さん,如果沒有羽澤さん的協助,我肯定辦不到的。所以,真的很謝謝妳。」
「沒、沒那回事啦!我根本沒特別做什麼……」


因為,每當我向羽澤さん道謝,或稱讚羽澤さん時,她都會因為害羞而變得有些退縮。
雖然我認為謙虛是件好事,但羽澤さん的態度,與其說是謙虛,不如用「自卑」來形容更貼切。

明明就擁有這麼多珍貴的特質,為什麼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呢?


「紗夜さん,距離餅乾烤好還有一點時間,要不要喝杯咖啡呢?」
「欸?但是、我今天也沒帶、」
「剛好我最近在練習用虹吸壺泡咖啡,紗夜さん願意幫我試喝看看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
「好的!稍等一下喔!」


雖然不確定羽澤さん是否真的在練習用虹吸壺泡咖啡,但她肯定是顧慮到我沒帶錢,才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吧。
意識到這點時,就完全沒辦法拒絕羽澤さん了,只好默默地走到吧台的另一側,在高腳椅上坐下來。

居然讓年紀比我小的孩子為我設想到這種地步,還真是丟臉啊。
就當我暗自在心裡感到慚愧時,羽澤さん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

先是將水注入虹吸壺下方的玻璃球裡慢慢加熱,接著從櫥櫃裡取出一台手搖磨豆機,然後又從架子上拿下一罐咖啡豆。
偶爾會輕聲咕噥著「中研磨度的咖啡粉最適合虹吸壺萃取」或是「要用攪拌棒將咖啡粉與熱水充分攪拌均勻」之類像是在複習的話,但大部分的時候,羽澤さん都只是安靜地進行作業。

明明就是在努力做些什麼,表情也很專注認真,卻有種安撫人心的神奇作用,這就是所謂的療癒系嗎?


「請用,紗夜さん。」
「謝謝妳,羽澤さん。啊、好香的味道。」
「今天是用淺烘焙的豆子,如果能合紗夜さん的口味就好了。」


微酸的莓果香刺激著我的嗅覺。
啜飲一口,輕盈明亮的味道便開始在舌尖上恣意跳舞,宛如微風拂過樹葉一般。
活潑卻愜意的風味,讓心情變得輕飄飄的。


「非常好喝喔,羽澤さん。」
「哇!那真是太好了!」
「沒想到只是不同烘焙程度的豆子,風味就有這麼大的不同。真厲害啊。」
「不光是烘焙程度喔,咖啡豆的產區、咖啡的烹煮工具,還有咖啡豆的研磨度,都會影響咖啡的風味喔!比如說——」


哪個產區的咖啡豆帶有花果香,哪個產區的咖啡豆帶有核果香。
哪種烹煮工具最能萃取出咖啡的原味,哪種烹煮工具比較適合初學者使用。
淺焙的咖啡豆有哪些特色,深焙的咖啡豆有哪些特色。

彷彿是被身體內的某個開關被啟動了,羽澤さん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我說明有關咖啡的知識。
雖然羽澤さん總是笑咪咪的,但在談論咖啡的時候,笑容都會更加深一點,洋溢著幸福的感覺。


「羽澤さん,真的很可愛呢。」


哐啷。

毫無預警地,摩卡壺從羽澤さん的手中滑落,直直落下,撞擊地板。
不僅如此,羽澤さん的全身都僵住了,臉頰更是變得像我前天收到的番茄那樣紅通通的。


「羽澤さん?怎麼了嗎?身體不舒服嗎?」
「那個、紗夜さん……」
「是?」
「那個…可、可愛…是……」
「…我……把話說出來了嗎?」
「……是的。」


……太大意了。

沒想到我竟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真是的,我到底在幹嘛啊?
萬一被羽澤さん認為我是個很輕浮的人怎麼辦?


「那個、羽澤さん、我不是那個意思……」
「欸?」
「不!那個!我確實覺得羽澤さん很可愛!但我絕對不是用輕浮的態度在說這句話!」
「紗、紗夜さん!沒關係的!不用解釋!」
「我是真心覺得羽澤さん很可愛、所以、」
「哇―!哇―!紗夜さん!已經夠了!請不要再說了!」


嘴巴突然被羽澤さん用雙手有些用力地蓋住了。
淡淡的麵粉香和咖啡香,飄進我的鼻腔。

多虧這些香味,我終於稍微冷靜下來,也總算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麼羞恥的話。
全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間都集中到臉部了,滾燙到有些暈頭轉向。
羽澤さん也不遑多讓,雙眼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濕潤,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

尷尬的氣氛,宛如北極圈風暴,凍結了我跟羽澤さん。


『叮—♪』


打破沉默的,是從廚房傳來的,烤箱發出來的微弱音效。
清亮的聲音就像是催眠師的彈指,讓原本靜止不動的羽澤さん大大地震了一下。
按著我的嘴唇的雙手,也退了開來。


「……餅乾、似乎烤好了呢,羽澤さん。」
「就、就是說啊!紗夜さん!」
「是不是…該拿出來呢?」
「嗯、嗯!說的也是!要是烤焦就不好了!我、我這就去把餅乾拿出來!」


丟下這句話後,羽澤さん就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慌慌張張地衝進廚房裡了。
而我則是懊惱地將臉埋進掌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那麼、紗夜さん,糖霜已經準備好了、餅乾也冷卻了,我們、來做最後的糖霜裝飾吧!」
「……好的,麻煩妳了,羽澤さん。」


徹底搞砸了呢。

從廚房帶著剛出爐的餅乾回來後,羽澤さん就一直避免和我有眼神接觸,一和我對到眼就會立刻把目光移開。
笑容也十分僵硬,就連我這個不擅長察言觀色的人也看得出來那是假笑。

但造成這個尷尬局面的罪魁禍首就是我,所以說什麼也沒辦法揭穿羽澤さん。
只能配合羽澤さん的拙劣演技,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盡可能地將注意力集中在餅乾上。


「紗夜さん、那個、糖霜裝飾得還好嗎?」
「我正在嘗試畫吉他的細節部分……但很困難呢……」
「確實、一旦開始講究起來、就會不小心講究到底呢……」


羽澤さん,肯定覺得我是個很輕浮的人吧,才會不願意和我有任何視線交集。

真沒想到羽澤さん居然會排斥我到這個程度。
胸口像是被一團黑色的硬塊壓住了似的,連正常呼吸都有些困難。

雖然想過應該趕緊離開才是明智的選擇,因為實在不想再讓羽澤さん露出那麼困擾的表情了。
但在這種情況下走出羽澤咖啡廳,只會讓我和羽澤さん之間的距離更難以縮短吧。
儘管我和羽澤さん就連朋友也稱不上,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想被羽澤さん討厭。

想來想去,任性的我還是決定厚著臉皮留下來。

必須好好地向羽澤さん道歉才行。但道歉的內容該說些什麼才好呢?只有「對不起」絕對是不夠的吧。
在用糖霜裝飾餅乾的期間,腦中的某個角落都在考慮這些事情。


『滋—滋—』


像是什麼在震動的聲音傳入耳裡,打斷了我的思緒。
反射性地抬起頭、環顧四周,在吧台的另一端看見了一隻手機。

應該是羽澤さん的手機吧?
這麼想著,我很自然地拿起手機,打算遞給羽澤さん。


「羽澤さん、妳的手機響了、嗯?這是……」
「啊!紗夜さん!不行!」


手機被羽澤さん有些粗魯地奪回了。
但為時已晚。

羽澤さん應該也很清楚吧。
雖然羽澤さん垂著頭,使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光憑她那雙因為緊握手機而發白顫抖的手,我便可以判斷——她知道我都看到了。

手機的桌布。
是我和羽澤さん一起睡午覺的合照。


「那個、羽澤さ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真的很對不、」
「對不起!紗夜さん!真的很對不起!」


明明想道歉的,卻被羽澤さん搶先了。
沒想到那麼嬌小的身體能發出這麼大的音量,嚇得我全身都抖了一下。


「擅自向冰川奶奶要了照片、還偷偷設成桌布、一定讓紗夜さん妳覺得很不舒服吧?對不起、我馬上換、」
「我很開心喔。」
「……欸?」


直到剛才都忙著鞠躬道歉的羽澤さん,這時總算把頭抬起來了。

啊啊,終於——
願意看著我了呢,羽澤さん。


「紗夜、さん……沒有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那個、嗚……」
「確實,我感到很驚訝…也很害羞……但不會覺得不舒服喔。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很開心。」
「……真的?」
「欸欸,所以請不要道歉,羽澤さん,沒關係的。」
「紗夜さん……」
「反倒是我才該道歉,對不起,羽澤さん。」
「紗夜さん?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剛剛……稱讚妳…很、很可愛……讓妳感到不愉快……所以、」
「不、不是那樣啦!紗夜さん妳誤會了!」


又再一次,被羽澤さん打斷了。
但和剛剛的情況不一樣的是,現在的羽澤さん,有好好地看著我的眼睛。

倒映在那雙清澈透亮的鳶色雙瞳裡的我,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沒由來地,腦中浮現了這樣的疑問。


「我沒有覺得不愉快!是因為、太開心了、所以……」
「開、心?」
「被紗夜さん稱讚可愛、覺得很開心……可是又很害羞……才會沒辦法直視紗夜さん……」
「……太好了……」
「紗、紗夜さん?!怎麼了?!」


緊繃到極限的身心,在一瞬間獲得了解放。
突如其來的脫力感不僅使我的四肢發軟,腦袋也有些暈眩。
重心不穩的我就這樣在原地蹲了下來。

但這個舉動好像驚嚇到羽澤さん了。
只見她也趕緊蹲了下來,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紗夜さん?!身體不舒服嗎?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以為自己被羽澤さん討厭了……」
「欸?」
「還以為羽澤さん覺得我是個很輕浮的人,才會不想跟我有任何的視線交集……」
「那、那怎麼可能!我知道紗夜さん絕對不是輕浮的人!」
「羽澤さん……」
「紗夜さん總是很認真、很努力……是個非常帥氣的人!」


所以我是絕對不可能會討厭紗夜さん的!
如此高喊道的羽澤さん,雙拳緊握著,雙眼則露出堅定的光芒。
清澈透亮的鳶色瞳仁,比太陽更燦爛炫目。

這是第幾次了呢?
被羽澤さん的雙眸深深吸引著,到了著迷的程度。







「謝謝妳陪我一起外送咖啡豆,紗夜さん!」


和羽澤さん解除誤會後沒多久,羽澤咖啡廳剛好接到了客人打來的電話。
說是咖啡豆剛好喝完了,但家裡有事要忙抽不開身,因此希望羽澤さん能幫忙外送咖啡豆到府。

其實,有好多問題想問羽澤さん。
為什麼對我有這麼高的評價呢?為什麼要把我們的合照設成手機桌布呢?
但我終究還是不敢問出口,因為我害怕得到不如預期的答案。

只能將好奇心蓋上蓋子,狠狠壓抑住,然後試著對羽澤さん展露最自然的笑容。


「不用客氣,羽澤さん,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麼。而且……」
「而且?」
「我…想跟羽澤さん有更多的相處時間……所以,這樣的幫忙,應該算是別有用心吧……」
「紗夜さん……」
「這樣……會讓羽澤さん感到困擾嗎?」
「怎麼可能!我、我也…想跟紗夜さん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送完咖啡豆後。
在羽澤さん的提議下,我們決定走不一樣的路線回咖啡廳。

窄窄的泥土路,只能剛好容納兩個人並排通過。
右手邊是向日葵花海,成千上萬的向日葵追逐著太陽的蹤影,恣意地盛放著。
左手邊則是薰衣草田,優雅的紫色稻穗迎風擺舞,送來淡淡香氣。
巨大的積雨雲聳立在群青色的遼闊天空裡,看起來就像是乳白色的山峰。

黃色、紫色、白色、藍色。
和這幾天早上在祖父母家附近散步時看到的風景截然不同,是更加豐富鮮豔的色調。
羽澤さん,肯定是不希望我錯過這個景色,才會提議走不一樣的路線吧。

——這個人,為什麼可以如此體貼呢?


「對了、紗夜さん,待會回去要不要試喝濾壓壺煮的咖……啊咧?」


滴答。

頭頂感覺到有水滴了下來。
反射性地抬頭看,天空早已烏雲密佈,彷彿隨時都會崩塌似的。
一串又一串的雨點也開始急劇地傾瀉而下,瞬間就把我和羽澤さん淋濕了。


「哇哇哇!紗夜さん!這邊這邊!」


羽澤さん邊說邊拉著我的手腕跑了起來。
穿過失去朝氣的薰衣草田和向日葵花海,逃進一個小小的公車站裡。

看公車站牌都已經生鏽到連站牌名都看不清楚了,斑駁的屋頂也破了好幾個洞,可見這個公車站應該廢棄很多年了吧。
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抱怨的,能有躲雨的地方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雨下得還真大啊……」
「就是說啊……對不起呢…紗夜さん……都是我說要繞遠路……不然早就回到咖啡廳了……」
「請不要道歉,羽澤さん一點錯也沒有。」
「可、是……」
「雖然衣服淋濕了有點麻煩,但我並不討厭雨天。況且……真正該道歉的人,或許是我也說不定。」
「紗夜さん?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是雨女。每次只要我參加什麼活動,天氣就會不好。」
「那、那都只是巧合罷了!才不是紗夜さん的錯!」
「……呼呼,我就知道羽澤さん會這麼說。」
「欸?」


肯定是沒有料到自己會被我算計吧?羽澤さん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看到羽澤さん傻呼呼的模樣,我那「暗自算計羽澤さん」的小小愧疚感都成功地被打散了。


「如果我沒有錯的話,那羽澤さん也沒有錯喔,因為天氣的變化是誰都無法控制的。」
「紗夜さん……太狡猾了……」
「也許吧。就連我自己都有點訝異呢。」


密密麻麻的雨點連成一大片灰色簾幕。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雨水敲打著地面,匯成一個又一個水窪。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水滴墜入水窪中,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遠方傳來悶悶的雷鳴聲,讓我更加確定這是一場午後雷陣雨。
既然如此,應該再過不久就會放晴了吧。

在雨停之前,先和羽澤さん聊聊天吧。
這麼想著,我開始在腦海中搜尋合適的話題。


「…對了,羽澤さん……羽澤さん?妳沒事吧?」
「欸?怎、怎麼了嗎?」
「妳的氣色看起來很糟……身體不舒服嗎?還是覺得冷?」
「沒、沒事啦!不用擔心!」
「可是……」
「我真的沒事!比起那個,紗夜さん剛剛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欸欸……那個、我記得羽澤さん昨天說過,想考東京的大學?」
「啊,是的。想說如果能考上好的大學,應該能夠找得比較好的工作,這樣就能減輕家裡的負擔了。」
「這樣啊。」
「但是…東京的大學很難考,所以,沒什麼自信……」


這種時候,到底該說些什麼,才能讓羽澤さん打起精神來呢?
我不像今井さん那麼善解人意,根本不知道怎樣的話語才是最精準合適的。


「如果是羽澤さん的話。」
「紗夜、さん?」
「如果是一直都那麼努力的羽澤さん的話,一定辦得到的。」


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拼了命地,在腦海中編織著字句。

能夠順利傳達出去嗎?
如果可以的話,就好了呢。


「紗夜さん、真的這麼認為嗎?我、真的辦得到嗎?」
「欸欸,當然,羽澤さん不會有問題的。絕對。」
「欸、欸嘿嘿……謝謝……不知道為什麼,被紗夜さん這麼一說,我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辦得到了。」
「……羽澤さん,真的很厲害呢。」
「欸?紗、紗夜さん?怎麼突然……」


羽澤さん能夠打起精神來,明明就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但她的喜悅卻絲毫無法傳達到我這裡來。
彷彿有道無形的牆壁,擋在我和羽澤さん之間。

至於原因,我是知道的。

和總是為了他人竭盡全力的羽澤さん相比,我真是差太多了。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就連直視羽澤さん的眼睛也辦不到了,甚至有些懼怕。
只能羞愧似地垂下頭,茫然地看著地上的水漥。


「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將重要的人放在心上,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我就完全辦不到呢。」
「紗夜さん……」
「仔細想想,我好像從來不曾為了他人拼命努力過……還真差勁啊。」
「絕對沒那回事!」


又再一次,被羽澤さん發出的音量震撼到了。

柔軟的嗓音,包含著堅定的感情。
這副嬌小的身軀裡,究竟隱藏著多大的力量呢?


「絕對沒那回事……紗夜さん、絕對不是差勁的人……」
「羽澤、さん……」
「紗夜さん、不是有在玩樂團嗎?」
「是、沒錯……」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一定存在著,因為聽到紗夜さん的吉他音色,而打起精神來的人!」
「因為、聽到我的吉他音色,而打起精神來……」
「是的!粉絲們也好、觀眾們也好、還有樂團的夥伴,肯定,都從紗夜さん的演奏中,獲得了力量!」


從我的演奏中獲得了力量?
真的,會有那種人存在嗎?

一直以來,我都只是,為了呈現一流的演出而不斷磨練自己的技巧。
想和Roselia的成員一起到達頂點、想追上日菜、想找到屬於自己的音色。
和溫柔的羽澤さん不同,我總是,只想著自己。
這樣的自己所彈奏出來的旋律,居然能夠成為某人的力量,這種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

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能夠從我的演奏中獲得力量——那會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紗夜さん、總是、非常努力……所以、所以……」
「呼、呼呼……」
「紗夜さん?在笑什麼?」
「在笑什麼呢?就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好像找到答案了呢。」
「答、案?」
「是的,全多虧了羽澤さん。所以,真的很謝謝妳,羽澤さん。」


如果能有像羽澤さん這樣的粉絲,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這麼說著,我揚起頭,仰望著依舊下著傾盆大雨的灰濛濛天空。

明明不是什麼賞心悅目的景色,我卻覺得異常清爽。
果然,我並不討厭下雨天。


「那個、紗夜さん……」


衣角,被輕輕地抓住了。
困惑地轉頭看,才發現羽澤さ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由下而上的眼神,閃閃爍爍著的,像是在緊張,又像是在害羞。
連帶著我的心情也跟著動搖了。


「羽澤さん、怎、怎麼了嗎?」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訴紗夜さん……」
「很重要的、事情?」
「……是的。」


噗通。噗通。噗通。
心臟像壞掉的翹翹板,發出異常的跳動聲。
指尖也開始小幅度地顫抖。

但我還是竭盡全力地,不讓自已的目光從羽澤さん的身上移開。


「我、一直都、對……紗、紗夜、さ『轟隆——!』呀——!」


閃電劃破天空,像是要劈開大地般,發出震耳欲聾的雷鳴。

不光是羽澤さん,就連我也被突如其來的雷聲嚇到了。
只不過羽澤さん的反應更劇烈一些,整個人都蹲了下來,慌慌張張地用雙手蓋住耳朵。


「羽澤さん?!沒事吧?!」
「嗚、我、沒事、『轟隆!』嗚……不要…快停下來……」
「羽澤さん……難道說……」


意識到的時候,身體已經展開行動了。
在第三道雷聲響起前,我蹲了下來,伸出雙手,輕柔卻嚴實地,摀住了羽澤さん的耳朵。


「嗚……欸?紗、夜、さん?」
「這樣,會讓妳覺得好一點嗎?羽澤さん?」
「嗚、嗯……好多了……」
「那就好。」


噗通。噗通。噗通。
胸口像是被緊緊揪住一般難受了起來,亂了節奏的心跳聲也越來越鼓譟,就像LIVE一樣鬧哄哄的。
如果羽澤さん的耳朵沒有被摀住的話,可能就會聽見我的心跳聲了吧——甚至到了會這麼想的程度。


「在雨停之前,我都會幫妳擋住雷聲的,所以不需要害怕喔,羽澤さん。」
「紗夜さん……」
「沒事的,羽澤さん,雨馬上就會停了。」


惹人憐愛的鳶色雙眼。
震動空氣的低沉雷聲。
隨著驟雨下降的氣溫。
呼喊我的名字的嗓音。

使我心跳加速的原因,究竟是哪一個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