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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護 ]

　　烏瑟的狀況非常糟，而且，越來越糟。

　　他每天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食慾也越來越差。前天已經要被用力晃醒才會睜眼了，當時埃莉恩強餵了半碗粥不到他又昏昏沉沉的睡去。昨天更是一整天都沒起來。

　　凌晨埃莉恩聽到他在高燒惡夢中的胡言亂語，她還以為烏瑟醒了，聽到聲音連忙撐起身去看。她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給自己翻了身，降熱的毛巾掉在枕邊，男子趴在枕頭上，凌亂無序的淺棕色頭髮被汗水沾濕，服貼在他的額際和臉頰。

　　在晃動的燭光下，烏瑟的面容比往常更加慘白，白得如同深夜中的幽影。他喉間發出沒有意義的低鳴，埃莉恩皺著眉頭想去探他的額溫，結果手還沒伸過去，寬達數呎的巨大蝠翼就猛然張開。要不是有及時注意到並向後避了一下，不然那翅膀大概往她臉上甩巴掌。

　　她面無表情的坐在被榻邊。不曉得烏瑟究竟夢見了什麼，她聽他難受地悶吼，看蝠翼張開不到眨眼的時間就癱軟下來。接著他蜷起身、用翅膀將自己給包成一個小小的、在她看來很脆弱的、相當自我保護的樣子。

　　「烏瑟。」

　　她叫了他的名字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埃莉恩靠過去，單手把疲軟無力的翅膀掀起來，看著哥哥痛苦地咬著牙的模樣，她完全不曉得還能做些什麼。

　　上次烏瑟大病是九年前，那時她只有七歲，而路易斯和弗爾儂都還在。以隔離的名義，她被二哥拎著去住到別人家，所以不知道最後路易斯是怎麼處理的。或許有請人來治療，或許有用某種藥物，或許沒有這麼嚴重，總之那次在她記憶裡雖然烏瑟病得很久，可是不像現在——她彷彿會失去他。

　　一滴汗落在枕頭上變成深色的水痕，那提醒了埃莉恩她還可以做的事情。她用肩膀撐著他的翅膀，右手撿來毛巾放到水盆裡洗洗，然後一點都不溫柔的給他擦臉上頸上的汗。擦掉黏膩的汗水後，毛巾隨便地丟回水盆，她伸手去幫烏瑟撩開散亂的頭髮。當握劍練弓磨出來的指繭碰到他發熱的額頭時，烏瑟繃緊著的身體放鬆了些許。

　　埃莉恩揚起眉，她想了想，替烏瑟收折好他的翅膀後轉了半身，捲起她長長的尾巴塞給哥哥。可能是冰涼的鱗片碰起來很能緩和他的體溫，或是他睡覺得抱著東西的習慣在生病時依然作用著，烏瑟很迅速地將它當成抱枕給抱緊了。

　　「……」

　　在她還沒加入巡守隊前、她還是小小孩的時候都是自己抱他的尾巴的，看見這種反過來的場面很奇特。懷著微妙的心情，埃莉恩稍稍調整尾巴的位置，確定棘不會刺到他之後就開始她的發呆。

　　抱尾巴一直是哥哥安撫她的手段，想不到這同樣適用於烏瑟自己。有了長尾巴抱枕的烏瑟沒有再鬧騰，他陷入前幾天那種平淡深沉、接近假死似的昏睡。

　　然而埃莉恩清晨開始有巡守隊的工作得值勤，當然不可能給烏瑟抱一整天的尾巴。當晨光從窗戶照進來，埃莉恩就搬開烏瑟的手，拉著他自己的尾巴填補她收走尾巴的空缺。整裝出門前她收拾毛巾水盆，並準備烏瑟可能病情好轉後起床能吃的粥時，她聽見他像羽毛一樣輕的夢話。
　　
　　埃莉恩走遠的動作一頓，側頭對不知道是醒是夢的哥哥回答：「等我回來。」


　　烏瑟知道自己正做著很沉很長的夢。

　　夢裡是比平時更窒息的黑色，是一片悶熱又寂靜的黑暗。他站在整片空間的中央，左右放眼望去盡是糟糕而詭異的陰影，有些能依稀辨識出該物的原形，有些散發著讓人不想靠近的負面能量。他低頭向下看，看到黑色扭曲的大地像是海潮一樣流動拍打著雙腳。

　　閉上眼、展開雙翼。他選擇往上飛。

　　夢裡是沒有風的，他不知道自己飛得多快、飛到多高。每次他垂頭望，黑霧一樣的東西就朝上蔓延，先是纏繞他的雙腳、大腿，然後是腹部、胸口。真的有飛起來嗎？烏瑟感覺自己像是陷入流沙，每次掙扎都更加陷在地面和泥沼。
　　
　　烏瑟知道有些散發闇色微光的陰影匍伏著接近自己，那些影子像極了類人生物，其中甚至有和他手足重疊相仿的身影。

　　「妳在那嗎？」

　　沒有任何的回應。模糊的殘像不斷地在周圍徘徊，像是等待時機的禿鷹。
　　我在哪裡？
　　他收起雙翼卻也沒有墜落，就像他從未離開過大地那般佇立在曠寂的虛無裡。他只是站著，對何去何從感到困惑和疲倦。


　　直到他聽見琴聲。


　　那是不成調的小曲，演奏到一半還會有長時間的停頓和不協調錯誤的音，像是演奏者在生澀的即興編曲。但無論如何，曲子最後都會繞回最開始的主旋律，一次一次的嘗試編排後續的音符。

　　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那是他的曲子，是他作給妹妹的歌。他們曾經很親近，親近到他會給埃莉恩抱自己的尾巴，他在旁邊哼著這首隨意創作的調子讓她入睡。陌生是因為這段時光已經過去許久，自從她加入巡守隊開始日以繼夜的訓練，他們一忙起來大半個月都不會見到彼此。有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後，想法上的差異也顯現出來，所以就連偶爾的相聚也總是不歡而散，兄妹之間的關係變得淡薄且生疏。

　　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聽到懷念的曲調。烏瑟不曉得他從什麼時候離開了那個夢，他就看著身旁側坐在椅子上的妹妹低垂著眼，專注在她的琴上，同時隨琴聲輕晃著尾巴。

　　「妳怎麼在這？」烏瑟忽然問道。他的嗓音闇啞低沉，彷彿剛從死亡中回魂，就連他自己聽到都愣了一下。
　　琴聲突兀的停了。很久沒有開口說話，埃莉恩的聲音同樣乾澀：「你醒了？」
　　「妳不用回隊上嗎？」
　　「這重要嗎？」埃莉恩表情僵硬地反問。她把小提琴和琴弓擱在桌邊，走過去抱住他：「別管我。」
　　
　　這當然很重要，無故缺勤會受罰的不是嗎？

　　好不容易坐起身的烏瑟任她緊抱住自己，腦袋還是暈暈呼呼的轉不過來。
　　他搞不懂埃莉恩為什麼要哭，這個狀況比在夢裡時還要不知所措。沒有過多猶豫，他抬起手抱了回去，感覺到對方雙手用力地收攏，烏瑟像小時候一樣輕拍起她的背。

　　我是妳哥哥，怎麼可能不管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