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我一定是中了什麼邪惡的詛咒。」
   當賽薩雷帶著滿身的泥土在那位王子身邊坐下的時候,維德利耶拉這樣對他說。
  「你是不是有偷偷對我做過什麼。為什麼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會這麼倒楣。」
  賽薩雷扯了一個苦兮兮的鬼臉給他看,然而維德正在忙著拂落身上的浮塵,完全沒有注意到它。
  維德在形像上的遭遇要比他好很多,賽薩雷想,他應該因為這一點向上帝致謝。畢竟王子殿下今天的裝束不同於往常,如果它出了什麼事,身為罪魁禍首的賽薩雷一定不能再好好地坐在這裡跟王子看鬥牛了。
  他會出現在大地另一頭的煉獄中,被王子殿下不高興的臉在身後追趕——是的,就像他們初見時的那樣——直到他把靈魂裡面的倒楣好好地清洗干淨。
  不管怎麼說,那也不會是他今天經歷的第一場追逐。想到這裡,褐發的青年也開始懷疑,他們會不會是真的從萬聖夜裡帶回了什麼。

* * *

  之前,在等待第一場鬥牛開始的時候,他們聊起了這項活動的起源。維德不愧是月亮上的王子,站得高看得遠,知道的東西比賽薩雷多。
  「鬥牛原本的名稱就是奔牛,」維德說,「英語為它改了名字。」
  「可是英語的名字更加確切,」賽薩雷撓了撓捲髮,「他們豈不就是在與牛搏鬥?」
  「不是,」維德搖頭,「不完全是。」
   賽薩雷沒明白他的意思,而維德忽然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
  「說起奔跑的牛,你有聽說過奔牛節嗎?那才是很確切。」
  「沒有,呃,為什麼?」
  維德愉悅地瞇起了眼睛,「因為人在前面跑,牛在後面追。」
  「……」
  那時候太陽還沒有這麼正中地照在頭頂上,賽薩雷感覺到了一股令他顫慄的涼意。

  「看,」維德說,「那些人是鬥牛士。他們在準備登場了。」
  賽薩雷立刻向前探身,屁股也跟著向前一滑。這使他險些從約兩米高的木樁上掉了下去。他的同伴緊張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到競技場時已經太晚,充當觀眾席的斜坡上坐了滿滿的人。空位都在遙遠的後方,但他們誰都不想過去,便索性坐到了圍欄上面。它每隔一米便會有個較粗的木樁,可以容納住一個人的屁股。
  「說真的,這不太舒服。」賽薩雷嚥嚥口水,對一米之隔的王子殿下這樣說。
  「還不是因為你在路上磨蹭那麼久。」王子殿下撇了撇嘴。「到場間休息時,我們可以去借一些軟墊。現在就先這樣吧。你在做什麼?」
  「窩最朝花賒記。」
  「什麼?」
  賽薩雷把墨水瓶收進了口袋,揪出牙齒之間銜著的紙和羽毛筆。
  「我在召喚詩句——以我起伏的心境為媒介。據說這很有效。」
  「你就不能等到之後再進行嗎?表演就快要開始了。」
  「在表演開始之前,我得試著抓住它。」
  他在膝上鋪平那張紙,把筆懸在紙張上面。
  「……」維德挑了挑眉,目光仍在對面的鬥牛士身上,「那你快點抓吧。我可要看表演了。」
  鬥牛士們出場了,伴隨著他們的助手,他們在場中漫步。有些騎著馬兒手執長槍,有些走在地上,提著鮮紅的斗篷。他們的衣服和王子殿下的有些相像,賽薩雷想,但那些斗篷可真大。
  有墨水從羽毛筆的尖端落到了紙上,他匆匆低頭看了一眼,咒罵了一聲,又很快將目光投回了場中。
  人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鬥牛士的隊伍已經環場一週。他的同伴坐在自己的木樁上,淺淺的陽光落上了他的髪,他認真地在看表演,仿佛思緒已深浸其中。
  賽薩雷把筆丟向了身後的山坡。他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寫詩呢?
  「你說的對,王子殿下。叫它見鬼去吧!」
  「什麼?不要講話了!」維德皺著眉頭朝他大喊,「我什麼都聽不到!」
  代表開端的號角聲響了起來,賽薩雷和維德目不轉睛地盯著場地。驟起的風捲起了似霧的塵沙。
  「牛要出場了!」身後的人叫喊起來。賽薩雷分不清他們是村民還是工會中的成員,而王子殿下在這時相當的安靜。
  黑色的公牛衝進了圓圈。它向著它所見到的第一個長矛手奔跑過去。他們在勁風中碰撞。
  賽薩雷放在膝上的紙張抖動了兩下,掙脫了主人漫不經心的指尖。
  風將它遞到了詩人的眼前,他驀然看見了它,眼中有了驚慌。
  「回到這裡來!」他傾身去夠它。
  「我都說了,我聽不——」維德不耐煩地轉向了賽薩雷。他的藍眼睛在那時睜大,「你在做什麼?」
  賽薩雷跟著詩歌掉了下去,不過後者即刻飄了起來,而他跌進了鬥牛的場地。
  紙張飄到了鬥牛士的肩上,又被牛蹄下的颶風捲了起來。賽薩雷望著它越飛越遠。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取回他的紙張了。
  「快點上來!」維德在圍欄上頭面露慍色,「如果牛在這邊,你就可以在棺材裡面繼續創作你的詩歌了!」
  視野中有隱約的紅色,有奔跑的牛,瀰漫的塵土,飛揚的鬥篷,和錯亂的人影。它們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楚。賽薩雷抓住了維德遞出的手,另一隻手緊緊攀住圍欄的邊緣,盡力向上爬去。
  每當幾乎可以上去的時候,賽薩雷又會因為失去力氣而滑了下來。斜坡上有人看見了他們,也紛紛過來幫忙。他們蹲在圍欄後面,試圖抓住他的身體。
  「牛往這邊來了!」
  「這一點都不好笑。」
  「不不不,它真的來了!」
  維德不禁轉頭瞥了一眼,與此同時,賽薩雷在做最後的努力,他一拉維德的手臂,後者就在突如其來的力氣之下失去了重心。
  「噢!」上面的人大叫。
  在落地的一秒之內,維德與賽薩雷就離開了原地。不管是用爬的還是用滾的,總之他們是站起來了。他們渾身都痛,但看在老天的份上,沒有人能再做停留。牛向著他們徑直衝了過來,騎著赤馬的長矛手在後面追它。
  「我感覺牠比萬聖節那兩個傢伙跑得還快!」賽薩雷在維德的後面邊跑邊說。
  「廢、廢話,牠們又不是牛!」維德氣急敗壞地回答,腳下一刻不停。
  「這干牛什麼事?」賽薩雷問。
  「你若再不跑快一點,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這種對話沒能持續下去。維德聽到身後傳來了嗷的一聲,待他回頭看的時候,賽薩雷已經飛到了逃命軌道的外側,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領會著他的意思。
  「……」
  維德覺得自己也離這樣的命運不遠了,但在那時,追逐者停了下來。

* * *

  維德的腰間繫了一條很長的布條,上衣的長度略短,紅色的斗篷從金色的肩側垂下,被風一吹便會飄揚起來。
  賽薩雷把臉埋在手中好一會,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維德。面前的明亮讓他瞇了瞇眼睛。
  「對不起,殿下。」
  維德別開了目光,「現在說這種話還有用嗎。」
  「我覺得有必要向你坦白,我沒有吃午餐。」
  「……你有沒有吃午餐干我什麼事啦。」維德挑起眉梢,「你該不會在想說,因為沒有吃午餐,所以才沒力氣爬上來吧?」
  賽薩雷咳了兩聲。
  維德翻了個白眼。
  「我當時沒有多想,你知道——我就只想著要去救它。」賽薩雷說。
  「你最好多想一想,否則你就是掉進地獄我也不會再試圖救你了。」
  「如果我真的掉進了地獄,殿下你便是想救也救不起來啦。」
  「……我才不要去那裡救你。到處都是青蛙和蛇。」
  維德望著遙遠的場內。與牛奔跑的人們在巡場致意,馬兒和手指一樣高。
  「我大概不用再愁會寫不出東西了,那裡最不缺乏的就是起伏的心境。」
  「你確定那會是件好事嗎。」
  「我不知道。」賽薩雷順著維德的目光,好奇地往下瞧了瞧。「你還能看見那張紙嗎?我好像看不到它了。」

* * *

  鬥牛進行了一整個下午,之後他們到村子中央看人們燃起營火,順便填飽了各自的肚子。
  夜色的幕布降下的時候,向著天空的火焰已經燒得很旺了。一開始站得較近的賽薩雷和維德覺得他們和烤架上的食物沒什麼兩樣,他們沒過多久便向外退去。
  在狂歡中的人群附近,他們發現了先前的一些表演者。那個騎著紅馬的長矛手看見了他們,並笑著招了招手。他旁邊的鬥牛士也向這裡望了望,側頭對長矛手說了些什麼,長矛手的笑容更燦爛了,他拿起酒杯向他們走來。
  「敬突發狀況中的勇者們。」
  「……」勇者們尷尬地對望了一眼。
  「我的朋友在場中撿到了一張殘破的紙,」長矛手眨了眨眼睛。「當然,它被染上了一些痕跡。但它好像是一首詩。」
  賽薩雷睜大眼睛,「它還有在您那裡嗎?」
  「噢,它的狀況太糟了,」長矛手笑著搖頭,「我的朋友很快就將它丟掉了。但我們覺得它也許會和你們有關。」
  「請不要把我算進去。」維德皺著眉頭盯著右邊一個大叔的屁股,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看些什麼。「……那絕對和我無關。」
  「我得說,你跑起來的速度真不差,」長矛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們都這樣認為。」
  維德的面色有些異於往常。幸好這是夜晚,而人來人往的身影遮住了火焰的光亮。
  「我……不太想動不動就有被笨蛋害死的風險,」他說。

* * *

  他們的耳邊一直響著各種各樣的歌聲,無比雜亂,但十分熱鬧。跳舞開始的時候,賽薩雷退的更遠了一些。
  「你能相信嗎?那個先生也有讀過詩歌。」他從堆放食物的桌臺上拿起一塊看上去塗了過多奶油的蛋糕。
  「那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吧,」維德取走了幾顆草莓,「他鬥牛又不代表他就不能讀詩。」
  「他聽說我是在給未婚妻寫詩,他就笑了,」賽薩雷困惑地咬了一口蛋糕,吞下去後又說:「他說那和鬥牛沒什麼兩樣。」
  他回想起了長矛手豐富的面部表情,和他們一起去取酒的時候發生的對話。
  「彼特拉克,還是但丁?」男人擠了擠眉毛,一副了然的神情。
  「您真讓我驚訝……都有,彼特拉克的影響更多。」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儘管只是……半頁。」
  暢飲了半個晚上,長矛手的咬字變得不太清晰,講話也斷斷續續的,聽得讓人著急。
  「還差最後兩句,我就可以完成它了,」賽薩雷深吸了一口氣。「它本來會是我獻給她的第一首詩。」
  「你可曾聽說過Indulto?」長矛手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噢,它真叫人憧憬又抗拒……」

  「你睡醒了嗎,賽薩雷?」維德挖苦說,「我要到海岸去了。」
  「去做什麼,殿下?」
  「當然是去放天燈。你沒有聽說嗎?」

* * *

  那一定是金黃色的燈光映照的關係,王子殿下的藍眼睛看起來特別的明亮,像燭光下的玫瑰窗。夜風比白晝的時候更加溫和,賽薩雷和維德站在羅德島的海灘上,一人抓著一盞天燈。
  「多麼令人懷念啊。這個地方。」賽薩雷笑嘻嘻地看了看四周。「你說是不是,殿下?」
  「我們豈不是就住在這裡,」維德微皺著眉,看了看漸漸聚集的人群。「你還懷念它做什麼呢。」
  「但是自從一開始的那天晚上,我就再沒來過了。噢,殿下,船隻真是個邪惡的東西——它能讓人那麼難過,我登上這裡的時候,就好像得到了救贖。」
  維德挑了挑眉梢,微笑起來,「你會暈船?還是害怕坐它?」
  「這兩者好像沒有分別?因為會暈船,所以我不喜歡坐它。」
  「以後還會有數不清的機會讓你坐上那個邪惡的東西喔。早點習慣吧。」
  ……那一定是錯覺的關係,王子殿下的藍眼睛看起來越發明亮了。
  「要開始放天燈了,」維德說,「往那邊走一走吧。這裡人太多。」
  他們在沙灘上走了幾步,來到了稍微寬敞一些的天空下面。
  「王子殿下啊,」賽薩雷說,「什麼是Indulto?」
  「什麼?」維德停了下來。
  「那個長矛手說的東西——他說它讓人憧憬又抗拒。不過他當時喝醉了,也許都只是他的夢話。」
  「哦。」維德沉默了片刻。「是串燒之類的吧……大概。」

  羅德島上的天燈升了起來。金色的光團仿佛回鄉的星星,從地面漸漸飄入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