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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
喊他回頭的時候,冰炎其實考慮了很多種可能。
他能看得出來,褚冥漾現在處於一個遭受過度刺激而有點麻木的狀態,他作的一切行為都是下意識的,連褚冥漾本人也無法判斷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褚冥漾背脊微微聳動,很快地回過頭來,本能地對他溫和一笑,「冰炎……老師。」

冰炎想:我有一百種可以採取的行動,而且,以退為進從來不在我的選擇範圍內。
譬如說,他可以現在走上前去,抱住褚冥漾,直到工作人員撞破他們的關係;他也可以現在就把褚冥漾逮回家,關起來,直到褚冥漾鬆口承認對他的感情。
冰炎自問從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是當褚冥漾用那雙清澈的、有點迷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所有超脫常軌的選擇就都不存在了。

他們都有過不顧一切、任性妄為的年歲。但不是現在。
他在一個名為「褚冥漾」的坑裡栽了四年,如果不願意不擇手段地得到他,那麼也該是抽身後退的時候了。

「錄影辛苦了。」冰炎說道,「夏碎……這傢伙有點刻薄,但沒有惡意。」
褚冥漾點了點頭,遲疑了很久才說道,「我能感覺出來,你跟夏碎先生是很好的朋友。」
冰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又問,「褚冥玥什麼時候來接你?很晚了,早點回去吧。」

他的台階都給得這麼明顯了,本來以為褚冥漾會毫不考慮地轉頭逃走,卻沒想到褚冥漾眨了眨眼睛,臉上表情變換,從掙扎、糾結,變為下定決心。
褚冥漾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冰炎微微有點困惑,對他挑起了眉,而褚冥漾說,「我剛剛已經打給我姐了,請她不必來接我。」
「雖然我沒有開車來,但……我說過,要載你一程的吧。」
冰炎對他的肢體接觸從來沒有防備,所以褚冥漾非常自然地伸手到他的身後,從口袋裡勾出了車鑰匙,在他的眼前晃了一晃。

冰炎沒有說話,定定地看著他。褚冥漾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能垂下了眼簾,小聲地道,「你介意……把這個、借我一下嗎?」
他們都很清楚,當褚冥漾用這種試探性的語氣說話時,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冰炎都不會拒絕。

褚冥漾下定決心地抬頭,直視著冰炎的臉孔,他說,「我送你回家,我們談談。」



褚冥漾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快到他懷疑自己瘋了,抑或是世界瘋了。
拿走冰炎的車鑰匙,讓冰炎上了這輛車,說是要送冰炎回家,但根本就隨自己的心意亂開。嚴格一點地說,他已經在綁架冰炎的邊緣試探了。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馳,褚冥漾把油門催到超速的邊界,窗外的景色快速地接近又被拋遠,褚冥漾握著方向盤,一語不發。

四周的景色越來越熟悉,褚冥漾把車開回了Atlantis的宿舍樓。
在這漫長的四年裡,褚冥漾跟冰炎相繼搬離宿舍,卻又不約而同地向公司申請了宿舍保留。這裡是一切最初開始的地方,不論是冰炎或是褚冥漾都曾想過:如果沒有那一場爭吵、沒有那盞昏暗的路燈、沒有當初的快門跟錄影,或許他們的人生都將大不相同。
褚冥漾停好車,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我有時候……會很想回去。」褚冥漾突然說,「還沒出道的時候想出道,出道了之後又想,我很懷念以前還是練習生的日子。不用煩惱唱片銷量、不用煩惱市場流行,也不用煩惱無所不在的鏡頭跟媒體,我只需要……跟在你身邊,一直一直前進就好。」
冰炎雙手環胸,低聲地說,「我完全明白。」

「但褚,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來聽你說這個的。」
「……我很抱歉。」
褚冥漾這麼說,冰炎有點無奈地深呼吸,用手指梳順額前的髮,忍了又忍,才道,「如果你只想談這些的話,我覺得談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他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轉過頭對褚冥漾道,「我今天就留在宿舍休息,你把車子開回你家吧,我會再請扇跟你聯絡,把車鑰匙拿回來。」
冰炎的手按在車門上,定定地看著褚冥漾一會兒,最終低聲道,「晚安了,褚老師。」

他眼睛在微弱的光線之下變成深邃的紅,眼神專注又柔軟,近乎留戀,但說話的語氣卻非常平穩,毫無波動。
褚冥漾怔怔地看著冰炎下了車,一步一步地走向宿舍樓,他突然就明白了,冰炎這是下定決心要跟他告別。

――所以,就要這樣結束嗎?
他第一次看見冰炎的時候才十六歲,剛剛成為練習生,某天早上睡眼惺忪地踏出房門,一頭就撞上剛好要回房的冰炎身上。
褚冥漾有點狼狽地跌倒在地,而冰炎愣了一下,對他伸出手,道,『你沒事吧?』
天窗裡的光芒灑了下來,落在冰炎的臉上,他有著一頭銀色的長髮,夾雜了如火般鮮豔的紅,氣質清冷,說話的聲音卻很好聽。
那時候褚冥漾就在想:這個人真好看,閃閃發亮,像個大明星。
他握住冰炎的手爬了起來,想要道謝,但冰炎卻像沒聽到似的,直接走回了房間裡。

明明像初見那樣對自己不假辭色,才是冰炎的正常反應。
後來冰炎一遍一遍幫他補課、陪他寫歌到凌晨,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為他去學做蛋糕,問他害怕什麼、想要什麼,盡己所能地滿足他的需求。
雖然不知道冰炎究竟喜歡自己哪一點,但褚冥漾也知道,冰炎的心意不是虛假的。

昏暗的路燈只能照亮很有限的距離,冰炎的背影已經要被黑暗給吞沒,即將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過去的褚冥漾一直想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冰炎,覺得冰炎沒有他會更好,但最終卻把一切搞得一團糟,讓自己痛苦,而冰炎也並不好過。

『別怕,你不會的,我都教你。』
『長夜將至,我就是你的守夜人,褚冥漾。』
『誰要跟你當朋友?』
『晚安了,褚老師。』

冰炎的聲音在他腦海裡反覆地響起,褚冥漾感覺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腦海,他無法再壓抑、也無法再忍耐,跌跌撞撞地推開了車門,對著冰炎的背影握緊了拳頭,鼓足勇氣地大喊了一聲,「……等一下,學長!」

他以為自己用盡力氣大喊了一聲,其實只發出了很微弱的呼喊。
但冰炎聽見了。
冰炎的腳步頓了一頓,在明亮的月光下,銀紅長髮的青年回過身,安安靜靜地看著褚冥漾。
月光照亮了他高挑的身形,卻偏偏把那張毫無瑕疵的臉孔完美地隱藏在樹蔭的陰影裡,褚冥漾完全看不清。

「我知道,道歉之類的話,你大概都不想聽,我……」褚冥漾強忍著渾身的顫抖,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開口。
他一直不是一個特別擅長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口的人,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害怕去表達自己,害怕別人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之後,會發現他本質的無趣。但是、但是褚冥漾又想: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我就問一個問題。」
「雖然可能太遲了,但我還是想問:四年前那兩個問題的答案,你現在還想聽嗎?」
冰炎久久沒有說話,褚冥漾的心跳越來越大聲,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但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等他的血液從沸騰到冷卻,等到他幾乎完全放棄了希望,他才聽見冰炎說,「如果我說不想,你怎麼說?」

「……」
褚冥漾垂下了頭,忍耐著眼眶刺痛,「對不起,我太任性了,又、又給學長添了麻煩。」
心臟的跳動微弱而緩慢,像一塊冰沉入了胃裡,冷到彷彿要裂開一般的程度,但在這極致的寒冷中,褚冥漾卻下定了決心。
這或許是他這一生最勇敢的時候,他要鼓起勇氣,直面自己的渴望與恐懼。

「就算是這樣也沒關係,就算學長已經、放棄我了也沒關係。」
「我會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再回頭來……追求學長。」
「請學長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土裡,而冰炎無聲地走了過來,從昏暗不清的陰影裡,走到了月光之下。褚冥漾有點茫然地抬頭,就被冰炎用衛生紙糊了一臉。
「先擦擦臉,醜死了。」
「……」這學長好兇,看來自己凶多吉少。

褚冥漾吸了吸鼻子,而冰炎抱著胸看他,隔了片刻,才問,「你是不是以為,我剛剛跟你說了晚安,以後就不會再理你了。」
褚冥漾委委屈屈地點頭。
冰炎伸出手指,猛地彈了下他的額頭,「又在胡思亂想。」
就算他真的動過這個念頭,現在也不能承認。

冰炎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伸手牽住他,「褚,你跟我來。」
柔和的月光灑落,而他牽著褚冥漾的手,像無數個過往一樣,走入了宿舍樓,拿出鑰匙,踏入了那個塵封的房間。
「學長……」褚冥漾有點困惑地看著他,而冰炎沒好氣地道,「好不容易有轉機,我不想再被拍到一次了。」

冰炎的宿舍裡大部分的家具都已經搬走,只剩下刷白的牆壁,一張孤零零的單人床,褚冥漾呆呆地被他牽著在床邊坐下,隱約地明瞭了他話語中的意思,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明白,只能抬起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冰炎單膝跪在褚冥漾的身側,伸手扣住他的臉。
「我本來想著,你今天被夏碎刺激了,說什麼話都不能當真。」
「我希望你是在冷靜的、經過充分思考的前提下,不受節目或其他任何人的干擾,回到我身邊,我沒打算趁人之危。」他頓了一下,「本來我是這麼想的。」
因為姿勢的緣故,褚冥漾本能地向後倒去,想跟冰炎拉開距離,卻導致自己半靠在床另一側的牆壁上,而冰炎俯下身,手指撫過他微紅的眼角,勾起了唇。
褚冥漾張了張口,想問他「本來」是什麼意思,但冰炎說,「噓。」

一直以來,褚冥漾最打動他的時候,就是明明很脆弱,卻又拚了命要堅強起來。
明明不相信自己能夠出道,還要努力地訓練。
明明害怕被他丟棄,卻又要把一顆真心送上來,說:我會讓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再回過頭來追求你。
傻,蠢,還愛胡思亂想、自說自話,又膽小又勇敢。
冰炎在心底無可奈何地「嘖」了一聲:笨死了。
他怎麼捨得放著褚冥漾不管。

房間裡沒有開燈,柔軟的、讓人安心的黑暗將他們包圍。冰炎的氣息落到了褚冥漾的臉上,他低下頭,毫不客氣地用唇蹭了一下褚冥漾的眼角。
褚冥漾呆呆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而冰炎的氣息下移,準確地落到了他的唇上,他低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你那兩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你不需要我保護你,那麼,你需要什麼?』
『或者我這麼問,褚,你在怕什麼?』

褚冥漾的眼瞳是柔和的深藍,在昏暗之中倒影出冰炎的身影,冰炎以為這個笨蛋已經被嚇傻了,應當不會有任何反應,卻沒想到褚冥漾有點膽怯但堅定地抬起頭,用吻代替了回答。

――我需要的,我害怕的,那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