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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颱風在那!”
“是Vash The Stampede!別讓他跑了!!”
“還有他的同夥,抓住他們!!”

嘈雜的呼喊聲,佐以腳步聲轟轟烈烈地追著一紅一黑的身影狂奔在這個鎮子本就不算很寬敞的街道上。踩踏奔跑帶來的震感與人群掀起的沙塵令人忍不住聯想到沙漠裡遷徙的駝馬,不過駝馬群可不會帶來此起彼伏的槍聲。
追人的傢伙們顯然準頭不太行,四處亂飛的子彈打穿了無辜居民家裡的窗戶、路邊的垃圾、甚至還有自己隊伍裡某個倒霉的隊友。而哀嚎聲在腎上腺素激增的呼喊與眼中只剩600億的狂人們之中實在是微不足道。

行走的600億——是的,人間颱風和他的好同行人,正在絕贊逃亡中。

“你這傢伙也太衰了吧!”
Wolfwood一邊跑一邊按著Vash的腦袋躲開一顆難得有點準頭的流彈,大聲抱怨著。
“我也沒辦法啊!!”自帶衰運的人間颱風就著這個動作彎腰低頭流暢地朝身後送出一槍,“我只是普通地找了個餐廳吃飯而已!!”
而Wolfwood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偏偏找到的是當地強盜開的黑店是吧!”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Vash射出的子彈穿破空氣,精准地擊穿了路邊小攤的支撐橫木。咔嚓一聲,本來就不算結實的攤子一下散架,上頭原本擺得整整齊齊的蘋果滾了一地。
追兵們自然不會把小小蘋果放在眼裡,身為硬漢,這玩意平時一口一個也不在話下。但當他們之中有第一個人因為踩到這可憐的小玩意失去平衡的時候,就像是被擊倒第一塊的多米諾骨牌,連鎖反應開始了。
“——”
與某人(的衰運)同行帶來的默契讓Wolfwood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他幾乎沒有回頭,緊扣住Punisher的手指轉動扳機,心愛的大型武器在自己手掌之下熟稔地變換形態,露出黑洞洞的發射口——
“Wolfwood!!不許殺人——!!”
在某人大驚小怪的同時,小型魚雷從發射口飛出,帶著拖尾的煙塵奔向人群。若要尋找一個比喻,那麼Wolfwood認為煙花升空時的動靜是類似的,引線嗤嗤引燃,隨後咻地飛出,最後嘭——地炸開。
就像現在一樣。
“呼……用不著你說。”
Wolfwood呼出一口氣,抓住Vash停下了腳步。
兩人身後的追兵在剛剛的一擊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他隨便挑了個倒霉鬼踹了一腳,被他碾在腳下的強盜發出哀哀痛叫,向Vash證明著自己還有頑強的生命力。
“看吧,我自有分寸。”
“……還真是了不起啊Wolfwood,不過這樣一來要送醫的傢伙也太多了,這裡的醫院裝不下吧?”
“那可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
“……好吧,至少從好的方面看,應該不會再有人來追我們了,大概?”
“不知道為什麼,你一說這話,我就有不祥的預感。”
“雖然我很倒霉,但我覺得還不至於……”
下一秒,子彈破空的聲音打斷了Vash沒說完的話。
看著牆上的彈孔,兩人順著彈道的方向往子彈的來處看去——再度看到了滾滾煙塵。
隨之一同傳來的,還有熟悉的呼喊:

“找到了!他們在那邊!!”

-

Wolfwood會用“倒霉”這個詞來形容他跟人間颱風的旅程。有時候,這個“倒霉”又會翻個倍,變成“超級倒霉”。
比如現在。
再度被攆出兩條街後,他跟Vash眼看著四面八方湧來的敵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做出了一樣的決定:竄進旁邊陰暗的小巷。這巷子似乎在一棟比較高大的建築後面,窄小且細長。兩人都能聽見追擊者的腳步,一前一後,從巷子的兩頭包夾過來。
雖然不是沒法硬碰硬,但真的動手總會引來更多的麻煩事。Wolfwood率先歎了口氣,Punisher在這裡有些施展不開,他只能抽出自己的手槍。Vash跟他默契地保持相同的動作,兩人背靠背,有熱意透過衣服的布料傳遞過來,後背能託付給某人的感覺總是很好,會讓人產生不論發生什麼都能夠與之對抗的錯覺。當腳步聲拍打著牆壁逐漸逼近時,他們一起握緊了武器。
“嗯?”
不過Vash發出的單音再度吸引走了Wolfwood的注意。

另一邊,追擊者們端著長槍短炮一步步逼近,他們清楚對手的實力,也無一不做好了準備,以提防著人間颱風和他的盟友突然出現在面前。但奇妙的是,直到他們的視線裡出現了另一批競爭對手,也沒看到那一紅一黑的身影。
就好像那兩人憑空消失了一樣。

“……”

“憑空消失”的某兩人死死貼在一片木板門上,跟外面的追兵僅有一牆之隔,隱約還能聽到追擊者不滿的叫駡聲。
而門的這邊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嵌套在剛剛看見的高大建築裡。對於兩個長手長腳的男人而言,這屋子實在不能算呆得舒服。
這裡沒有照明,也沒有窗戶,Wolfwood摘掉墨鏡,花了幾秒鐘適應這種黑暗,他先是看到Vash高挑而修長的身體輪廓,隨後慢慢變得清晰,他的同行者在黑暗裡好像自帶某種星星點點的螢光,而這光芒轉瞬即逝,好像錯覺。
Vash似乎比他適應得更快,在他確認環境時就已經抬起手指了指某個方向。由於無法確認安全,Vash沒有開口說話,他好像早就預料到Wolfwood不會被黑暗困擾,維持著伸手的動作,用口型對Wolfwood說:
那邊好像有扇門。
Wolfwood點點頭,順著手指的方向他確實捕捉到了另一扇門,有別於他們進來的那扇。只不過,他還看到了另一些令他感到熟悉的東西,熟悉感的來源就像記憶的幽靈,Wolfwood抓不到它們,這使得他有些恍惚。而黑暗隱藏了他們臉上細微的表情,Vash不明白他的疑惑,只是對於Wolfwood的無回應感到奇怪,於是Vash抓住他的手,引著他朝那扇門靠近。
Wolfwood努力轉動思維,搜刮著熟悉感的來源,他覺得很快了,答案呼之欲出——
咔。
是活木板抽動的聲音。
他們倆都看見面前的這扇門上,有一個約莫30×30公分的木板被抽了起來,暖色的光透過雕花打了進來,讓他們看到另一邊影影綽綽的人影。
“牧師先生!我有想懺悔的事……”
這句話一下勾起了Wolfwood的回憶,是的,這是告解室。房間的構造在他腦袋裡清晰起來,不是說他有多麼熟悉,只是特殊的體質令他對這種東西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而在他要做出回應之前,他那心比天大的同行人已經脫口而出了自己的疑惑:
“啊?”

“……”
“…………”
“………………”

一時間,告解室裡外的三人全都沉默了。
Vash意識到自己好像不該那麼快開口。
Wolfwood頭痛於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堵住Vash的嘴。
而外面的那位元需要告解的……誰知道呢,畢竟他們都沒有隔牆讀心的能力。Wolfwood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這位懺悔的信徒不要因為“牧師”的不敬業而轉頭出去找人投訴。
被發現就完蛋了。
在那一瞬間,Vash跟身邊的人以一種無言的默契福至心靈地達成了共識。

現在怎麼辦?
Vash無聲地試圖向Wolfwood尋求幫助,Wolfwood熟視無睹,伸手抓住他的臉頰就開始左右拉扯:
誰讓你嘴比腦子轉得快?為什麼要發出聲音啊!
下意識就……
Vash一邊汗顏一邊雙手合十以示歉意,而Wolfwood不吃這套,掐著他臉的手指還在繼續施力。Vash齜牙咧嘴地掰掉Wolfwood的手,不服輸地捏他鼻子。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跟小學生吵架似地在黑漆漆的告解室裡你推我搡,好在這幅場景沒有別人能看到,不然著實會讓人懷疑人間颱風這一稱號的真實性。
快說點什麼啊刺刺頭,一直不說話會很奇怪!
能說什麼啊!!你不是牧師嗎?你來!
讀完他的唇語,Wolfwood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動動腦子,我開口,外面的傢伙一下就能聽出來換人了,告解室裡怎麼可能有兩個牧師?!
那我……
Vash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懺悔者的聲音就非常適時地插了進來:“呃,牧師先生?”

要不是Vash非常確定他們動作雖大,但沒有碰到屋子裡的任何東西、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都要懷疑外面的人是不是聽到什麼動靜了。
……也可能有讀心術的不是他們,是外面這位也說不定?
Vash把無關緊要的繁雜思緒趕出腦海,在短短數秒裡飛速思考著尋找解決眼下難關的方法。雖然說活得久了沒有什麼能難得住他,但他終究是眼看著這殘缺不全的宗教如何在這片荒蕪貧瘠的土地上蔓延生長的人,Vash比誰都明白,信仰是給人慰藉的幻象,神是這個世界不存在的慈悲之心,背負著造就這一苦難的原罪的罪人不應踏入這種地方。
Vash The Stampede是活了一個世紀的怪物,他的心中充滿迷茫與疑問,無人能告訴他答案,這樣的他又應該如何聆聽、解答他人的疑惑?
沉默之中,他感到太陽一樣灼熱的溫度透過肩膀上的衣料傳來,Wolfwood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只需要微微側過頭就能看到對方的臉。而Wolfwood沒看他,就著按住他的姿勢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格窗。
我會告訴你的。Wolfwood一字一頓,無聲地說,別害怕。

“……主會原諒迷途的羔羊。”
Vash重複著Wolfwood告訴他的句子。他盡可能壓低了嗓音,讓說話的語調不那麼像平時的自己,這之中帶著某種柔和的安撫,就像一個真正的牧師,“那麼,你想懺悔什麼?”
“……”
那一邊的人沒有立即回答,可能是在組織語言,Vash安靜地等待著對方的後文。又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深吸氣的聲音,就仿佛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對方以一種豁出去般地自暴自棄大聲喊道:
“我……!”
“愛上了我朋友,還想跟他上床!”
“……?”

幾乎就在這句話尾音落下的瞬間,Vash感到Wolfwood搭在他肩上的手掌猛地收緊了,以一種捏爆沙蟲的力道硬生生給他的肩膀攥出了清脆的 聲。
“嗷!”要碎了!!Vash痛到飆出眼淚。
“……嗷?”外面的人疑問性地發出了同樣的單音。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Vash一把拍掉Wolfwood的手,洩憤性質地踩了他一腳,一百五十年間積累的智慧在此刻飛速運轉,試圖找到一個比較自然的找補方式——“奧、奧……深奧哈哈哈,戀愛還真是深奧呢!!”
說完他就想給自己一巴掌,聽聽你在說些什麼!
只要外面的是個正常人,哪怕不動腦也能發現不對勁之處,說不定還會去找其他人問問“這個奇怪的牧師到底是怎麼回事”。人間颱風悲觀地想著。也不知道外面的追兵走乾淨了沒有,如果被趕出去的動靜太大,一定又會引來新的麻煩。
於是在這短短的兩秒鐘裡,人生全新的可能性已經在Vash的腦袋裡過了一遍,但奇怪的是外面依舊安靜,沒有騷動,沒有疑問……
“可是……這應該不算是戀愛吧?”
好吧,疑問還是有的。但這是重點嗎?
Vash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他的同行者,這種時候正牌的牧師們會說什麼呢?wolfwood?他揉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肩膀,湊近過去想看wolfwood的口型。但對方一把握住了他的臉,常年握槍而粗糙的手掌擠壓著他的臉頰肉,感覺並不舒服,vash現在沒法發出聲音,只能無聲抱怨幾句,隨後他的臉又被wolfwood強硬地掰回了正前方。
牧師的手指了指那個格窗,好像在說,專心。

“實際上我不太清楚,”vash誠懇地回答,“得出答案的人應該是你。”
“我也不知道。”對方說。
“那你可以多講一些,前因後果,你的想法,你可以告訴我,我會聽。”
又是一陣沉默。
“……我們在一起旅行,”——聽得出來,外面的人在斟詞酌句,他講得不算快,甚至有點語無倫次,“我們可能,是朋友,應該是。雖然這種說法很奇怪,不過,他是那種健談又開朗的人,我想,他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他跟許多人說話,雖然我會用‘朋友’來形容他,但可能在他那邊,我還算不上是‘他的’朋友。”
“但是你們不是待在一起旅行嗎?”
“那是因為那傢伙不擅長駕駛交通工具,我得幫忙——不然他會在沙漠裡翻車然後被沙蟲吃掉。”說到這裡的語氣帶上了一點不明顯的抱怨。
Vash無聲地笑了。
對方還在繼續說著,“我們的立場不太一樣,他有想做的事,而我沒有,我只是湊合著過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牧師先生,人總是會憧憬那些擁有自己所沒有的特質的人對不對?有時候我在想,我應當跟他一樣,像他那樣堅定,這樣我就可以更進一步,哪怕是一小步也好。然而現在我站在這裡,就說明我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牧師先生,我想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共同前行。但光是追上他的腳步我就已經盡全力了,這樣的我就算問清了他的心意又有什麼用呢?感覺只會給他拖後腿。”
“不安……嗎?”
“……或許吧?”
Vash又想看Wolfwood了。不過他知道好友暫時不會給自己回應,雖然他不知道那是因為什麼。他想了一會兒,懺悔的人、聆聽的人都在發出疑問,這怎麼像話。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慢慢開了口。
“有時候,”他說,“有時候我也不知道對方會怎麼想。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也總是逃避,我想這可能也不算是一件壞事,只要再多點時間,說不定問題就會得到解決,不需要我去做什麼……”
“我知道有人會說這樣想很卑鄙,因為根本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所以我每次都會提醒自己,總有一天,面對的時刻一定會到來。我很清楚。”

不殺人就會被殺。
前行的路上不會只有自己灑下的鮮血,那不足以鋪就通往未來的道路,總有一天這把槍會叩響,總有一天他要直面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我只是,在用每一天給自己積累勇氣而已。”

Vash The Stampede是行走的自然災害嗎?
不,他只是懦弱的膽小鬼,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會想要逃跑,說著想要保護大家卻還是任由災難發生,做不到任何事情。

“等真正需要面對的那一天來臨的時候,這些日子就是我面對它的支柱。”
“我是這樣想的。”

“所以……”Vash鼓勵性地揮了揮拳頭,雖然他知道外面的人看不到,“要加油啊!喜歡的話還是坦誠地說出來比較好哦。”
說完這句話,他感到一隻手懸停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只需要再靠近一點就能變成一個攬住肩膀的擁抱。年輕的牧師停頓了好一會兒,將手握成拳,推了一下Vash的後背。
刺刺頭。
他語速飛快地說了什麼,而Vash沒有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