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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安娜】選擇的日子


從葉離開青森的那天開始，安娜一點一點地整理起自己的房間。
從隨意丟在地板上的針線和剪刀開始，她小心地把它們收進小型櫥櫃，途中發現了其中一層抽屜之所以會被丟在地上，是因為某次想拉開時卡住了，她就煩躁地把它用蠻力分解，後來幾次想過修好它，卻又覺得怎樣都無所謂，於是就放在那裡不管，也不肯再把拿出來的針線收回去。
就像她的心一樣。安娜坐在那個沾了灰塵的櫥櫃面前心想。無法忘記受到的傷害、亦無法敞開來接收新的事物、於是最終被難以負荷其沉重的主人棄之不顧。
「看來、心的樣貌也會影響人對待事物的態度呢。」安娜垂眸呢喃道，同時有點不甘心地想起了麻倉葉，那個人……似乎擁有一顆溫柔、且不為他人惡意所動搖的心。

她整理得很慢，一天只收拾一種東西，與此相對的，她開始增加外出幫木乃跑腿的次數，雖然還是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但步行的距離倒是一天比一天遠了。雖然她出門時木乃忍不住欣慰的心聲讓她有點彆扭，但她也沒有因此放棄，因為比起循序漸進，安娜更相信痛苦和決心的力量。
……至少，在恐山的那一夜，她就是是這樣見證一切開始的。


陰暗的房間一天一天地變得整潔，從貝殼、手鞠、完好的或被捏壞的千紙鶴，到散落在床邊的色紙，安娜都個別收進抽屜或收納盒中，至於圍繞著床鋪的各式人偶和木芥子，因為實在沒地方收納，最後只能把它們全部在屏風和鏡子前擺成一排，就當作已經整理過了。

房間裡的東西幾乎全都來自木乃，尤其是人偶。除了鏡子前那兩尊坐著的市松是在她們初次見面那天買的，其餘人偶皆是木乃某天隨口說著「妳拿去吧」、就順理成章地屬於安娜的。木乃從不解釋這些東西從何而來、亦不稱它們為禮物，即使是秘密的心聲，也不曾透露一點希望安娜感激的心思，儘管如此，安娜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依然把它們視為禮物，在這個房間還沒完全被黑暗包圍之前，這些人偶曾經也能帶給她一點溫度，也許是因為這樣，她才讓這群不會發出怒罵之聲的人偶圍著床鋪。

房間的整理花不到一周就結束了，最初、安娜並非想證明什麼，只是單純把這個舉動看作是改變的開始，然而奇異的是，在房間一點一點地變得整齊的過程中，出外時聽見的雜音似乎也跟著減少了。
而把房裡木乃的禮物全部收好的當天，葉的「禮物」來了。


她困惑地拆開木乃遞給她的、小小的紙盒，裡面只放了一個白兔造型的木雕，大概只有她手掌的一半大。
木乃說「妳可以打電話去跟葉道謝」，但比起道謝，安娜更想知道葉為什麼要突然送自已東西，難不成是像在紀念品店時那樣，送所謂的「土產」嗎？
但是、為什麼是兔子？

安娜糾結了一個下午，最終還是在晚飯後打了電話到麻倉家，她比自己預想的更不從容，緊張地一邊說「我要找葉」，一邊不自覺地握緊了話筒。
「喂、是安娜嗎？」
然而，當那個慵懶卻帶著驚喜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時，安娜卻感覺自己的不安一瞬間消散了。
「嗯。我收到了，」她對著話筒輕聲說道。「……兔子。」短短的句子，卻像是被她想著該不該道謝的糾結給隔開似的，不自然地斷成了兩段。
「啊、原來如此，妳願意收下嗎？」
「沒什麼好不願意的吧。」和幾秒前的猶豫相反，她冷淡卻果斷地答道。

「啊哈哈、那就好。」葉的聲音從話筒傳出，卻看不見他的臉、也聽不見他的想法，讓安娜有種新奇的感覺。「我不太擅長挑禮物，也不清楚妳喜歡什麼，所以很苦惱呢，不過爺爺建議我挑能代表出雲的東西……那個、如果能讓妳願意來出雲的話，就太好了，到時候妳再告訴我妳喜歡什麼吧。」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即使沒看見他的樣子，安娜也感覺得出他有點緊張。
她想了想，開口問道。「……出雲有很多兔子嗎」
「啊、也不是有很多兔子啦，就是有些關於兔子的傳說而已。」葉有點慌張地答道，卻沒解釋根本的問題，安娜敏銳地感覺到他似乎在隱瞞什麼，但她覺得等等問木乃應該比較快，於是決定暫時放過葉，轉而開口說出另一個疑問。
「那麼、為什麼突然送我東西？」
「啊啊、這個有點難解釋呢……」話筒中傳來了葉有點尷尬的輕笑，不知為何，安娜幾乎可以想像出他害羞地騷著後腦杓的樣子。「就是、剛過完年的那時候，妳不是一直沒出房門嗎，所以一起吃飯的時候，奶奶就聊了一點妳的事情，也提到了妳不知道自己生日的事，然後……」
「然後？」

電話那頭的葉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麼解釋，才緩慢地說道。「雖然我們家很放任主義，但還是會一起慶祝生日，不管再怎麼忙、或是吵了架，大家都會聚在一起，感謝重要之人的誕生，我很喜歡這樣的日子。」
安娜一向討厭別人提起自己的家庭，那讓她想起自己被遺棄和孤立的過去，但葉平和的聲線卻不知為何阻隔了她的怨恨，只是默默地等待他說完。
「雖然妳可能覺得活著很辛苦，但我很感謝安娜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所以……唉呀、總覺得有點害羞呢。」他輕笑著說道。
兩人一瞬間陷入了沉默，在安靜的對峙中，安娜感覺到一股熱氣在臉頰和右手掌中擴散，她不禁好奇葉現在的表情。
「所以？」她率先打斷沉默。
「所以我想，雖然沒人知道妳的生日，但還是想找個日子為妳慶祝，嘛、其實應該讓妳自已選的，但又不好意思寫信跟妳說這種心血來潮的事，所以我就先選了新年，想著至少送妳個禮物。」

安娜有點困惑地張嘴，葉卻在她問出那句「為什麼」之前，就有點慌忙地開始解釋。
「因為、新年是新的開始對吧？雖然這一次，我們都沒能在初參時對神明宣誓自己改變的決心，」儘管葉的語速加快，安娜卻沒漏聽他聲音裡的落寞。「但妳還是對我做出宣言了，說妳想變得強大，我想那就是屬於安娜的、新的開始吧。」
為什麼？安娜心想，這一次無關什麼送禮的緣由，而是再一次打從心裡、為麻倉葉那顆清澈的心感到困惑。
為什麼還能像這樣提起那個夜晚呢？明明這個人在那天、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事到如今……卻還想用那一天來鼓勵她嗎？
似乎是意識到安娜保持沉默的原因，葉再度開口，並且回復了原本平穩的聲線和慵懶的語氣。「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即使不能成為真正的生日，我也想用那天慶祝安娜的誕生，不只是為安娜在那天決定改變而感到開心，也……」
他頓了一下，悄悄地降低了一點音量，才說道。「也謝謝妳在對這個世界的恨意和我之間，選擇了我。」
「……！」安娜一瞬間瞪大了雙眼，努力開口想做出回應，卻遲遲找不到適合的字句，只能陷入短暫卻難以忍受的沉默。

在得到安娜的回應前，葉又慌張地試圖補充。「當然、如果妳不喜歡的話，就當作普通的新年禮物就好！說到底，我好像太自作主張了，安娜可能也會感到困擾……」
「不，」安娜打斷他，似乎終於找到了完美的回答。
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這樣就好。」

你這樣就很好。安娜想。
她右手抓著話筒，左手握著第一次收到的生日禮物，揚起了她人生中第一個微笑，雖然拙劣又難以辨認，但確實帶來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這樣就很好，儘管笨拙又有點變態、奇異的想法總是突如其來、行為有時還讓人不明所以，但卻能遵從自己的心、也為了他人的心奮戰。
──她未來的丈夫麻倉葉，現在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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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好……嗎？葉想著，儘管通話已經結束，他卻還沒能放下話筒。
安娜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迴盪，葉忍不住想像她說那句話時的表情，同時湧起了想在地上打滾、好散去自己臉上熱氣的衝動，直到有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還說不懂怎麼送禮，我看你倒是挺擅長的嘛。」
葉一回頭，才發現葉明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臉上似笑非笑的，讓葉慌張地喊道。「哇！爺爺你該不會一直在偷聽吧！」
「我只是剛好經過，想去廚房拿點茶葉。」
騙人！連讀的報紙都要式神拿的人怎麼可能親自去廚房拿茶葉！葉無聲地控訴。
「不過你還挺懂的嘛，因幡的白兔是有名的結緣使者啊，」無視於葉的不滿，葉明逕自評論起葉的禮物。「就我的立場而言，如果你們能結成一段好姻緣，是再好不過了。」
「別開我玩笑了啦，爺爺。」葉苦笑著回應。
聞言，葉明哼了一聲，然後邁開步伐走回客廳。「還想去青森的話，就好好修行吧，否則即使放假我也不會讓你出遠門的。」
葉沒有回應，說到底、他也不是為了見安娜才決心認真修行的。
不過儘管如此，葉也沒能騙過自己的心，終究還是開始期待起下一次與恐山的會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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