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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外出時迷路

  火光搖曳,木柴聲劈啪響,夜裡的雨滴打在屋簷上啪嗒啪嗒的,唐錚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他起身,現在的時間約莫是三更半,大雨漸歇,空氣裡透著的寒氣與濕意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火堆旁坐了一抹人影,橘黃色的光亮在他的臉上作畫,熟悉卻又帶點說不出的陌生,凌亂的深棕色長髮隨著微風輕微搖擺,好似夕陽餘暉下的蘆葦,在漆黑的夜裡卻又像潛伏於詭譎陰影中的蛇。
  「睡不著嗎?」
  唐布衣的聲音向他問道,如記憶中的那樣。
  「來這邊烤烤火吧?今晚總覺得特別冷呢。」
  緋褐色的目光探了過來,在橘紅色的烈焰下,有如發出紅光。



  這是在我老家流傳的一則逸聞。
  有個孩子在夜晚時走入山裡,卻迷失在山路間,無論怎麼走,四周都是一樣的景色,天色越來越暗,迷路的孩子聽見身後有個腳步聲,一回頭卻什麼也沒有,再往前走,腳步聲又出現了,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回頭時,一雙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那孩子回頭一看,是熟識的故人,於是他不假思索的答應,面前那人卻轉瞬臉色變青,吊著兩顆眼珠子,懾人的臉直盯著他看……。
  「哇啊!」
  隨著一聲大喊,緊接著是一聲吃痛的哀號。
  「呸、呸呸呸……唐錚你也太狠心了吧!下手怎麼這麼重!」
  「誰叫你沒事裝神弄鬼、捉弄人!」
  唐錚瞪著藉師叔講故事還偷偷摸摸嚇人的師兄,立刻抽出毒葫蘆往他臉上招呼,看著師兄可憐兮兮地眨著淚汪汪的眼睛,緊皺的眉頭鎖得更深。眼見唐錚停下手,唐布衣臉上的表情轉瞬又變得開朗,好奇地看向師叔。
  「後來呢!後來呢?」
  他勾著師弟的肩,倚著身體靠了過來,下巴靠在人家的肩膀上,臉上很快的又沉浸回故事裡,意猶未盡。「他的眼珠子掉下來了嗎?」
  「咳嗯!那就不得而知了,後來村人們在天亮時找到那個昏迷的孩子,那孩子卻像失了神似的再也無法正常言語,村人們都傳說是魂魄被山神收走了。」
  「是發燒燒壞腦袋了吧。」唐錚不以為意,抱著雙手交叉置於胸前。
  「太鐵齒不好哦!小錚。」師叔一手叉著腰,另一手作勢要捏師姪的鼻尖,卻被唐錚給避開。
  「都幾更天了你們還不睡!吵吵鬧鬧的!屋外都聽得到你們的聲音!」
  男弟子房外傳來師姑的斥責聲,一群男人才自討沒趣的窩回被窩。

  「師弟,你怕了嗎?」
  「怕什麼?」
  「不然你的手怎麼握得那麼緊?」唐布衣悄悄地貼著他的耳朵說話,唐錚甩開他的手瞪了一眼。
  「無聊!」
  「你不怕的話陪我去後山探險吧!說不定找到鬼怪還能同他說相聲呢!」
  「鬼也會被你吵死!」
  「哈哈哈!鬼還能再死一次嗎?」
  唐錚鑽進被窩裡,不去理會那個精神還很好的師兄。
  「熄燈了!布衣你也快去睡,再搗蛋我就告訴你師父!」
  「我可什麼都還沒做!」

  夜裡,風雨聲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水打在年久失修的屋頂上,彷彿血滴落在地板的聲音。
  唐錚看見了長髮的女子背對著他,紅色的衣服像綻放在夜裡的紅花,奪目而燦爛。
  他聽見那名女子的聲音,熟悉而遙遠。
  錚兒。
  「娘?」
  他不假思索地喊出口,明明他是不能說的。
  他走了過去,赤腳踩在腥色血泊上,啪嗒啪嗒,宛如記憶中的童謠,鐵鏽味蔓延在鼻間,一股腥臭爬上舌尖,令人窒息卻使他麻木。
  「娘?」
  他伸出手,試著去觸碰熟悉的人影,搖曳的鈴聲劃開血泊上的漣漪,由遠而近,終日以淚洗面的臉孔熟悉卻又令他心碎。
  啪嗒啪嗒。
  那不是童謠,是某人的嘆息,恨不得死去,卻只能苟活,被控制著身體而求死不能,終日折損的意識在時間的摧殘下化為淚水流落而下,滴落在那人的心間,求助的泣鳴代替了他出生時的哭嚎。
  那是生命之音,也是死亡之歌。
  他伸出的手觸及那人的肩膀,女子回過頭來,瀏海下蒼白的臉看向唐錚。
  那聲最親密卻喚不出的稱呼如鯁一般卡在喉頭,呼吸中止,苦痛神色在那張臉上蔓延。
  『你知道的,唐錚。』
  有個聲音貼在他的背後,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淡化,卻仍洗刷不了刻在記憶裡的傷痕,他無法回首,雙手早已盡是腥羶。
  面前的女人融為一團血沫,沉入地面血泊,黏膩而令人發嘔的觸感從腳底竄了上來,直通腦海喚醒揮之不去的記憶。
  『被發現的話,一切都結束了。』

  「師弟!師弟!」
  啪啪啪地,隨著拍打聲弄醒唐錚,唐布衣的臉近在咫尺。
  「你做惡夢了?你的手抓得好緊,還冒著冷汗,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捏爛了。」
  唐錚眨了眨眼,淚水在他的眼睫毛打轉,唐布衣伸手抹去那份睡夢中遺留下的恐懼。
  「師叔講的故事太恐怖了嗎?」
  唐錚搖了搖頭,張開嘴卻發現喉嚨很乾。
  「我去弄點水。」
  唐布衣說道,正要起身時卻被抓住了衣角。
  他回過頭,圓潤的桃花眼看向那張蒼白卻顯露疲態的臉色,拭去後又流出淚水的眼角泛著紅,吸鼻子的聲音清晰可見。
  唐布衣回握那隻發顫的手,柔和的微笑安撫顫抖不已的孩子。
  「沒事,有我在呢!再可怕的鬼怪我也擊退給你看!」
  師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證,得意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早上才因調皮搗蛋而被師父痛揍過的樣子。
  唐錚擦了擦淚,沒有回應,眼神卻依然流露著不安。
  「你不信嗎?大不了鬼怪來了,我拉著你一起跑!肯定逃得掉!」
  唐布衣說道,伸手揉了揉師弟的腦袋,直到唐錚有些害臊的把他的手拿開。
  他拉起被子,將兩人一起蓋在被褥下,溫暖的手掌包覆著唐錚的兩隻手,抑制不住的顫意總算在包裹的熱度下緩息。
  「沒什麼好怕的,對吧?」
  「師兄。」
  「嗯?」
  唐錚睜著眼,看著被暖意侵蝕,眼皮都快閉上的唐布衣。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取走你的性命,你還有辦法這樣笑著說要幫我嗎?
  「……謝謝。」
  「哼哼,說什麼呢!你是我師弟啊!」
  唐布衣瞇起眼,揉了揉那頭墨髮,手感滑順。
  人比鬼還要可怕,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唐門,我希望那個時候,你會替我守好這個家。
  「嗯。」
  唐錚應聲道,柔和的笑意卸下那層擔憂,與師兄相視而笑。
  「晚安。」
  無論那天什麼時候會到來,至少,不是今天。



  生於山林幽處,蔓藤纏枝,葉色蒼翠,細長如柳,花色乳白,香氣濃郁而不俗。花可入茶,解鬱除煩,葉可外敷,消腫止痛……。
  唐錚翻閱著古籍,看著字裡行間的描述及簡易的插畫。
  記得這個之前好像有在後山看過幾叢,算起來應該是開花的季節了。
  「夜來香嗎?」
  注意到下課後還坐在位子上沒走的唐錚,業師看了看他手中查閱的內容。
  「以前後山的森林裡開了好大一片呢,我曾用它淬鍊茶葉來泡茶,那時唐鹿師妹還誇譽過頗有滋味。」
  聞言,唐錚的眼裡閃動著光芒。
  「不過,後來就沒再看過了,可能絕跡了吧。」
  「徒兒之前取柴時曾在山邊看過尚未開花的遺株。」
  「哦?那現在應該是它的花期了,不過這種花要入夜時採集才較有價值,那時它的香氣會特別濃郁。」
  入夜後……嗎。
  唐錚低下頭,回憶起那叢花的位置。



  晚風吹來清爽的味道,回頭看向唐門,除了煉丹房依舊燈火通明,其他地方早已熄燈。
  只要在天亮前回去應該不至於被發現。
  唐錚揹著竹簍,前往後山的森林中尋找印象中夜來香所在的位置。
  前些日子還在下雨,幸好今日放晴,不然夜來香的香氣說不定會被雨水覆蓋。
  唐錚沿著前人踩出來的步道深入林中,蔭鬱的味道佈滿周遭,搖曳的樹冠落下殘葉,月光照耀腳下的步伐,溪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夜間是林中動物歇息的時刻,世界安靜得彷彿只剩下他一人還醒著。
  這個地方剛才也來過。
  唐錚又一次看到自己在樹上做的記號,明明他沒有走回頭路才對。
  不知何時開始,身後傳來了同他重疊的步伐,清晰可見的腳步聲如影隨形,在他停下時稍息,起步時又響起。
  『無論怎麼走,四周都是一樣的景色。』
  『身後有個腳步聲,一回頭卻什麼也沒有。』
  前些日子師叔在睡前提過的鬼故事在腦海中浮現。
  可笑,那不過是騙小孩的把……。
  「嘿!」
  「啊!」
  「呸、呸呸呸呸!」
  一雙手碰上唐錚的肩膀,彈起的身子立刻給那突襲的來者一發猛毒。
  唐錚定睛一看,唐布衣半彎著腰,抹掉臉上的毒霧,一邊把口中吃到的毒也吐掉。
  「唐錚你也太狠心了吧!下手怎麼這麼重!鬼怪都給你毒死了!」
  唐錚悶哼一聲,捶了師兄的頭一下。
  「裝神弄鬼!半夜私自外出!嚇唬同門!」
  「所以你真的有被嚇到?哈哈哈!」
  「我沒有!你還敢笑!」
  唐布衣按著肚子大笑,一邊接收著師弟那不怎麼痛的拳頭,不時又打回去幾拳,兩個人互相打鬧起來,原本安靜沉悶的氛圍消失無蹤。
  「好了好了!肚子笑得好痛……師弟你半夜出門探險怎麼不找我!」唐布衣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戳了戳師弟的臉頰,接著冷不防的被一口咬住。「哎、好痛痛痛!」
  「痛死你最好!」唐錚鬆開嘴,瞪著笑到流眼淚的師兄。「不是探險,我是來採藥的。」
  「在這大半夜?」
  「夜來香。」唐錚說道,目光繼續打量著周遭。「它必須在夜晚採才有用,我上次來有看到,那時它還沒開花。」
  「它長什麼樣?很香嗎?」唐布衣用力吸了一口氣,從鬱鬱蔥蔥的味道裡試圖找出香味。「不然我們來比賽誰先找到……。」
  才說完,唐布衣便準備跳到樹上,卻又被唐錚扯住了衣襬,險些跌倒。
  「哎呦你幹嘛!我的褲子差點被你脫了!」
  「我拉的明明是你衣襬,少胡說八道!你自己想脫光當森林的野猴子我可沒打算阻攔你。」
  「那你要幹嘛?」
  「夜色深了,我從剛才就一直走不出森林,我覺得現在分開行動不妥……你那是什麼表情?」
  「哼哼……沒什麼。」那雙桃花眼勾起笑,在唐錚的眼中越看越煩人。
  「我可沒有害怕。」
  「好啦我們走吧!再耽擱就要天亮了!」
  唐布衣一邊說,一邊拉著唐錚繼續深入森林。



  「又是這裡……。」唐錚看著樹上第四道親手畫上的記號,喃喃道。「肯定有異。」
  「你是指師叔說的鬼故事?」唐布衣問道,一邊從樹上跳了下來。
  「你那裡看起來如何?」
  「起霧了,什麼都看不見。」
  「這下連回去都不知道方向。」
  「鬼怪多半怕太陽,說不定天一亮,霧散開,我們就能回去了。」
  「鬼怪不存在。」
  「『小錚,太鐵齒不好哦!』」
  「你不要學師叔說話。」
  「好嘛好嘛,就算真有鬼怪,說不定只是太寂寞了,想跟我們說說話呢!」
  唐布衣伸手勾上師弟的肩膀。
  「總之先想辦法找個地方熬到早上,或是等它自己出來見我們……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聞言,唐錚抬起頭嗅了嗅,一股香氣自不遠處飄來,莫非是!
  他回過頭,唐布衣也看向自己,似乎也是同樣的想法,兩人一同朝著香味傳來的方向奔去。



  他們來到一處破廟旁,外頭的樹叢間盛開幾叢乳白色的花,翠綠的枝葉襯托著白花的色澤,香氣濃郁。
  「好臭!」唐布衣摀著鼻子退了兩步,唐錚則上前摘採著所需的量放進竹簍。
  「話說你採夜來香要做什麼啊?」唐布衣捏著鼻子問道。
  唐錚手邊的動作沒停,頭也不回的回應著師兄。
  「泡茶。」
  「……你大半夜跑進後山找幾株草還迷了路就是為了泡茶?」
  「又不是泡給你喝的!」
  「我才不要喝臭臭花的茶!」
  唐錚鼓起臉頰回瞪著師兄,正想回嘴時,一滴雨露落在他的鼻尖。
  「下雨了?」唐布衣伸出手,雨點越來越大,加劇的滂沱大雨忽地急遽落下。
  「先進廟裡躲躲吧!」唐錚用身體抱著竹簍說道,快步跑進廟裡。



  「說起來,這附近有這樣一間廟嗎?」唐布衣正疑惑著,一邊拍打著身上溼透的雨水,一旁的師弟已經脫起衣服。
  「師兄也快點把衣服脫掉,免得發燒感冒真給燒成笨蛋,我去找找有沒有乾的柴薪可以生火。」
  唐錚一邊叮囑著,將外衣攤開風乾,接著便四處收集了些柴薪,好不容易生起火,忽地一旁吹起一陣風,火苗險些又沒了。他護著火苗,回頭瞪了下上身赤裸,手裡拿著大塊布簾的唐布衣。
  「師弟你看!這布還是乾的,灰塵拍掉應該可以當被褥取暖吧?」
  「灰塵看起來很多,髒兮兮的。」
  「所以我才要拍一拍嘛!嘿!」
  「你去別的地方拍!免得把我的火弄熄了!」
  「好嘛好嘛,師弟你的怒火燒得比火苗還大做什麼……我知道啦!」



  外頭的風雨越來越大,遠遠地好像還能聽見雷鳴,唐錚和唐布衣窩在一塊,以勉強能蓋的布簾充當被褥,鎖住兩人倚肩而眠的體溫,一旁的柴火烘托著些許暖意,卻仍令他感到一絲寒冷。
  迷迷糊糊地閉著眼淺眠了一段時間後,唐錚再次睜開眼,總覺得還是睡不著。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深怕打擾到師兄的睡眠,卻發現那人坐在柴火邊,橘紅色的火光在那人的臉上閃爍,襯得緋褐色的目光彷彿發著紅。
  「睡不著嗎?」
  他問道,唐錚點了點頭,沒想到師兄也是一樣。
  「來烤烤火吧?」
  他起身,走到師兄身旁坐下,伸手靠在火焰旁,暖意令發寒的身子舒服了些,白淨的臉也攀上血色。
  「師兄也睡不著嗎?」
  唐錚問道,目光探向那雙藏在瀏海陰影下的眼睛。
  「雨聲太吵了,不時還有雷鳴呢。」
  唐布衣用火鉤子扒了扒木柴,盡可能讓火能燒得久一些。「如果就這樣一直走不出去,師弟你要跟我一起成為山裡的猴大王嗎?」
  唐錚眨了眨眼,瞪向他。
  「才不要,你別總惹師父操心,好好的人不當,當什麼猴子,我還得回去唐門。」
  「你可真喜歡唐門。」
  「是你太不守分寸了,三天兩頭往外跑。」
  「我可待不住,門規一堆,還要被迫學無聊的武功,我還比較想去學怎麼說有趣的相聲。」
  「哼!」
  「如果我要去說相聲,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才不要。」
  「你是不是想一輩子待在唐門?」
  唐錚頓了下,深藍的目光隨火光閃爍,流露著一絲迷惘。
  「……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有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唐布衣看向他,卻沉默了會兒。
  「是什麼?」
  「……我不能說。」
  他笑了笑,又追問。
  「那你離開唐門後,還會來找我嗎?」
  唐錚看向他的師兄,火勢漸弱,那張臉略暗了些,看著總覺得有些陌生。
  「……如果你沒死的話,說不定會。」
  「那我死了的話呢?」
  「你不要說傻話。」唐錚略帶不悅的說道,打算起身離開,那人卻握住了他的手,目光認真,彷彿不得到答覆就不放開。
  「不管你死幾次我都會把你救活,不准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聽懂了沒!」
  那雙暗沉的藍瞪向他,明明臉頰上紅撲撲的,被火烤得暖呼呼,卻不減眼神裡的那分銳意。
  「師弟你是不是……。」
  『啪』
  兩人言談之間,布簾下傳來了聲音,唐錚回過頭看,卻沒看到什麼動靜。
  「說不定是老鼠。」
  唐布衣說道,臉上又恢復笑意。
  「回去睡吧,唐錚,我再弄一下火,等等也去睡。」
  「嗯。」
  唐錚雖有些疑惑,但夜也深了便還是點點頭,鑽回被窩,閉上眼睛。
  朦朧間,身後的懷抱靠了過來,包覆著身軀的那雙手,令他熟悉又安心。



  清晨的鳥鳴喚醒了兩人,唐錚起身時,唐布衣正看著過了一晚還有些冰涼的衣服。
  「霧散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唐錚走了過去,隨著師兄一同把衣服穿上。
  離開破廟後走了一小段路,奇怪的是,不同於昨晚走了多少路都是一樣的景色,今早才離開露宿的地點一段距離,唐門就近在咫尺。
  他們面面相覷,雖有疑惑,但一整夜未歸,還是先趕回去唐門,免得被發現夜晚私自外出。



  「哦,你採到了不少呢!」
  業師讚賞著唐錚手中的新鮮花草,趁著香氣還濃郁,手把手教起如何調製沖泡,不一會兒,隨著濃郁的香味,唐錚便和業師一起端來茶置於桌上。
  「這就是臭臭花的茶!」
  「是夜來香!師兄你不想喝我拿去給別人。」
  「哎!你都泡了!我也要喝!」
  唐布衣趕緊搶過師弟手中的茶喝了起來。
  「嗚哇!好苦……臭臭花的茶好難喝!」
  「那是你不懂品茶。」
  「不然你喝喝看嘛!」
  唐布衣不服氣地拿起茶杯遞到師弟嘴前,唐錚便順著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口中化開,伴隨著微微的辛辣,平靜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看吧!你也不喜歡!」
  「哈哈哈!這對小孩來說是有些太苦了。我先把茶送去給你們師父和師娘,等等帶些糕餅茶點回來化解你們口中的苦澀。」
  業師說完後便離去了,留下兩個小朋友還坐在伙房的椅子上,看著喝了兩口的茶。
  唐布衣靠在唐錚身旁,還吐著苦辣辣的舌頭,一副委屈的模樣。
  「……好啦,等等我的份也給你吃,別再裝哭了。」
  唐錚說道,彈了師兄的額頭一下,後者按著泛紅的額,卻用背靠著肩膀壓了上來,撒嬌的氣勢十足,唐錚也沒打算推開他,任由他倚靠著身體。
  「對了,師兄昨晚在火堆邊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話沒說完?」
  唐布衣回過身一臉茫然,還對著唐錚眨了眨眼,換唐錚也回以一個困惑的眼神。
  「我昨晚躺下後睡醒就天亮了啊?」
  ……?
  作夢?不可能,那晚那麼真實,不可能是夢。
  鬼怪不可能存在。
  那到底是?
  唐錚回憶著昨晚那張火光下的面容,又看了看眼前一臉蠢樣的師兄,才發現氣質判若兩人,那股陌生的感覺,他當下沒多想,如今憶起才覺得有些詭異。
  「你做夢哦?夢裡我們在幹嘛?」
  他回想起昨晚的對談,想起那晚他說過的話。
  ──不管你死幾次我都會把你救活,不准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聽懂了沒!
  唐錚的臉唰地紅了,讓唐布衣更顯好奇,整個身體都貼了上來。
  「師弟,你臉紅了!」
  「閉嘴!」
  「所以是什麼嘛!快告訴我!」
  唐錚伸手推著師兄靠過來的臉,手指卻被舔了一口,嚇得他的身子彈了一下。
  「師弟的手比臭臭茶好嚐多了!」
  「胡說八道!早知道留點葉子來敷你這張睡得跟豬一樣蠢的臉!」
  唐錚索性兩隻手掐著師兄的臉頰大力拉扯。
  「噫——!」
  唐布衣也不甘示弱地捏著唐錚的臉,誰也不讓誰。
  直到業師拿著茶點回來看著僵持不下的兩人,好好地勸他們收手,兩個牛脾氣的孩子才終於休戰。
  「我也不是都在睡!昨晚我可是在和鬼怪大戰呢!」
  唐布衣一邊嚼著糕點一邊說道,眼神裡帶著誇耀,相較於唐錚的冷漠應付,一旁的業師反而好奇地順著話題問了下去。
  「什麼鬼怪?」
  「就我們昨天去採臭臭花的時候,走進怎麼走都走不出去的森林,還在破廟裡過了一晚,雖然我沒有看到鬼怪,但我在夢裡有遇到哦!」
  「破廟?後山沒有破廟啊。」
  業師說道,看著兩個毛孩回頭一臉錯愕的看向他。
  「我從以前到現在去採藥無數次,從來沒有經過什麼破廟。」
  聞言,唐布衣的眼裡閃閃發亮,唐錚則納悶的搖了搖頭。
  「所以果然我們遇到鬼……。」
  「不可能。」
  唐布衣的話說到一半,一旁的師弟卻打斷了他。
  「為什麼不可能啊?唐錚。」
  「因為……。」
  因為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那為什麼還沒有來索我的命?
  唐錚低頭不語,沒再將未說完的話道出口。
  「那你在夢裡是怎麼和鬼怪大戰?」
  試圖緩和突然安靜的空氣,業師繼續問道,只見唐布衣站到椅子上開始侃侃而談。
  「哼哼!聽好了!總之那個鬼假扮成我的樣子,說要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在夢裡跟他打了一架,砰咚哼磅!在千鈞一髮之際我用暗器化解他所施展的所有妖術伎倆,他被我折騰的沒有辦法,於是就夾著尾巴逃跑了!」
  「喔?真厲害!那他本來想奪走你的什麼東西?」
  面對業師的問題,唐布衣直覺地看向唐錚,此時唐錚也同時抬頭看向自己,那張稚嫩的臉唰地佈滿緋紅,反而看著他的唐錚卻一臉不解。
  「我、我忘記了!」
  「明明那麼重要到不想被搶走,卻忘記了……?」唐錚無言地看向按著後腦杓打哈哈的師兄。
  「就忘記了嘛!」
  「記性跟猴子一樣。」
  「那不然師弟做個吃了可以變聰明的聰明藥,我就會記得了!要甜一點,我不要苦苦臭臭的!」
  「沒有那種藥!」

  伙房內,兩個孩子的拌嘴聲此起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