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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見與看不見】







任少游見過「外面」的世界。那是一個空氣過於乾淨，讓他裹了好幾層破布在臉上才能好好呼吸的世界。那裡有刺眼的光芒，有溫度和色彩，也有頭上光溜溜的「人類」；在無界閣，或者該說魔界，那裡的魔族頭上不是多了一塊就是少了一塊，各個別具風格，要辨別一個魔幾乎不需要名字，除非他強大到必須尊稱名諱。

反觀人類平凡的外貌才是令他頭痛，這時名字就很重要了，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在他使用逢魔漏遊走之地多到足矣令他大中午仍躺在草堆上動也不動，盯著空氣裡漂浮的細微塵埃發呆時，身旁的阿契努斯醒了。

阿契努斯最近對草堆很有興趣，以往他不是在廢牆的一角，就是在去牆角的路上。他很少休息，看似無精打采，卻總有驚人的毅力守夜，裂魔弦總是勸任少游打消要他休息的想法。

任少游打了個哈欠，大概也吃進不少灰塵，他揉了揉雙眼便從草堆上坐起，正好裂魔弦從破牆後出現，手上抱滿了各種必需品，其中任少游在乎的只有那塊夾了肉塊的燒餅。

「阿裂，那是我的嗎？」任少游精神都來了，跳下床去接手。

「懶鬼，睡到中午的人沒資格吃肉。」

「但我不吃的話，你和阿契也不會吃啊。」

「好。你聰明。琵琶不說話你當我烏克麗麗，本大爺現在就吃給你看——」

少年和青年與一袋無辜的貨物扭打在一起。阿契努斯被兩人的鬧聲帶回現實，他坐著默默地理好衣服和頭髮，接著才去收拾地上那片殘局。

「停戰、停戰、阿契努斯要拿走燒餅了！」裂魔弦按著任少游的額頭大喊。

「阿契！我和你一起吃！」任少游企圖扭轉身體。

「那傢伙呼吸就會飽，煙草還不知道哪來的高檔貨，別浪費那塊肉啊！」

但阿契努斯只是嗅了嗅，用狐疑的眼光把那塊燒餅看了個透徹，接著便將美食遞到兩人面前。

「一起吃。」阿契努斯說。

「真是好主意。」裂魔弦翻了個白眼放開少年，提起阿契努斯整理好的貨品。阿契努斯放低手，好讓任少游可以勾到美味的午餐。少年咬了一大口，然後露出一個滿嘴碎屑的大大笑容將燒餅推回去，

「咬一口！要很大的一口才好吃！」

阿契努斯皺著眉頭看著那玩意，從前宮廷的餐桌上不會有這種劣等的食物，只有夠猛毒的魔獸在經過細心烹調後才有資格上桌；再說了餐桌不過是為了效法人類的成俗而搭建的，魔族能吃，但只有極少數會享受吃。大部分魔只追求狩獵和殺戮時的快感。

看著少年還騰在半空高舉的手，阿契努斯猶豫地接下，然後雙手將那包熱騰騰的餅端到面前。上次他吃東西是什麼時候，這東西該怎麼吃？

「阿契，你還好嗎？」任少游在他腳邊轉來轉去，似乎很期待他的反應。

「就說了別暴殄天物，我看他連舌頭怎麼動都忘了吧。」裂魔弦將市集買來的雜貨隨手扔到某片倒塌的、長年被他拿來作為桌子使用的斷牆，接著重重地坐進草堆裡。

沒想到阿契努斯一聽，竟然狠下心來張口就咬，不但咬了滿滿一口，還一口氣咬斷了那韌性十足的肉塊。

裂魔弦愣了一下，一見阿契努斯脹的鼓鼓的臉頰，忍不住捧腹大笑，阿契努斯很吃力地動口咀嚼，沒注意到自己的臉已經皺成一團；任少游在兩個大人和燒餅中間來回對望，最後也笑了。

「阿契，你要慢慢咬，要咬一百下才能吞下去喔。」任少游抓著他的手晃著。阿契努斯的表情更鬱悶了。

「阿裂說的，不然你肚子會痛。」

阿契努斯將整包燒餅塞還給少年，企圖讓他安靜別再惹他心煩意亂。人類要生存的條件真是太嚴苛了。

任少游拿了燒餅，蹦蹦跳跳地改往裂魔弦懷裡一坐，彷彿那是他最舒適的用餐環境一般，他的背一靠上裂魔弦的胸，立刻就張口咬了滿嘴的肉。

「些些啊勒。」

「吃東西不要講話，你也給我咬一百口再吞下去。」裂魔弦不痛不癢地說，「吃完告訴我，今天為什麼沒出門？」

任少游的臉一下就垮了。裂魔弦有些後悔，不過幾年前、在他身邊還大有人在的時候，他只要出張嘴就能看大一個孩子。現在有了能自由活動的身體，反而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糟糕的是他最害怕寂寥和沈默，而現在的空氣就是寂寥與沈默的雙重演奏。

阿契努斯絲毫不受影響，他慢慢地吃完嘴裡的食物，再慢慢地從袖袋裡拿出長柄煙管。他彈了下手指，一苗小小的藍色火焰立刻迸出，替他點燃了煙草。

『需要幫忙嗎？』阿契努斯在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以後向裂魔弦投去同情的眼神。

『你躺一邊去。』裂魔弦瞪他。

任少游沒有感受到大人之間的不對勁，只有在吃完最後一口食物才開口：「人類的世界，沒有阿裂你說的那麼好。」

阿契努斯難得挑起了眉毛，連身體都轉了過來；裂魔弦被這話嚇得不輕，一時間竟愣在原地。

阿契努斯看裂魔弦像尊石像般動也不動，忍不住出聲：「發生什麼了？」

任少游像是忍下了很大一股情緒才回答，「阿契，魔界的黑暗對你來說就是家，對嗎？」

阿契努斯沒有作聲。

「我覺得，這裡對阿契來說很溫暖吧，我看你睡著的時候會笑喔。」

這下換裂魔弦向阿契努斯投以同情的眼神。

『還不快接話。』阿契努斯怒瞪。

「我覺得這裡的黑暗，有時候比陽光溫暖。」任少游悄聲說完，像個犯錯事的孩子般縮了起來。

裂魔弦知道自己該出聲了。他伸手撥亂少年的短馬尾，最後乾脆從身後把少年抱了起來。

「幹嘛！」任少游大叫，騰空的手腳胡亂揮舞。沒想到裂魔弦竟還開始繞圈。

「今天就待在家吧。」裂魔弦故意不讓少年看見他的臉，「你想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回來都可以，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的。」

任少游隔著裂魔弦結實的肩膀向阿契努斯求援。

「放開他吧，他的午餐要吐出來了。」阿契努斯又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