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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lieFulgur】永生花
  

  
  Millie撿到小孩是一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滴答滴答地濕透了她的鞋襪,魔女傷腦筋地想不應該在今天出門的。
  但出來都出來啦,她的好友列了一整張的購物清單,拜託她幫忙,人類世界不好幾年才去一次的嗎,她想換一口鍋子好久了。
  所以,所以,當Millie抱著裝有各式各樣食材以及日常用品的大坩堝,看到在雨水裡,像極了碎肉塊的小孩時,她想的是噢。
  那裡沒有人,沒有其他人類,一條泥濘的小徑,血肉模糊的肉塊失去了手腳,血跡被雨水沖刷掉一些,傷口都已經不再冒血,那頭銀白色的髮絲蓋住了半張臉,看起來像是待祭的牲畜。
  你們過分多啦。
  她想,不管是狩獵魔女或是同類,他們都擅長得要命。
  「你還好嗎?」
  糟問題,不過她要的也不是回答。
  「我的鍋裡還有位置喔。」
  
  Enna第一眼看見小孩的時候尖叫出聲,夭壽了Millie Parfait,你出去買東西順便去屠了個村子嗎。
  「說得沒錯,今晚吃小孩,Enna,去燒點開水,把鹽巴和味精準備好。」
  「高湯要鼠尾草大骨燉?」
  天堂鳥露出了扭曲的表情,Millie說好了,開玩笑的,但熱水還是要燒。
  斷肢的手腳堪堪用法術止過血,她們倆都對人類構造一竅不通,只知道人類很脆弱,髒污會造成傷口感染。
  Enna用毛巾擦去孩子身上的血和污漬,她討厭人類。
  但慘兮兮的小孩就像剛從天堂摔下來的她,讓人很難不同情。
  所有的世界都是一個圈。
  Millie聯絡了Reimu,劈頭就是人類專家,教教我怎麼照顧人類小孩。
  「what the fuck,你們前幾個月怎麼講我的?」
  Reimu剛撿到Vox的時候被調侃了好一陣,幽靈氣鼓鼓地說吵死了吵死了,我明天就把他用垃圾袋包一包拿出去丟掉,到頭來還是每天和小孩鬥嘴鬥得七竅生煙。
  像貓狗或其他小動物,Millie也養過貓,貓有九條命,可以活得很長很長,但人類呢?
  Reimu說太好了Vox,你有弟弟了,牽著小孩來到魔女宅邸時兩個人的表情都抽蓄了一下。
  「你朋友是什麼邪教組織嗎?」
  「真失禮呢,離群妖靈不論善惡,製造悲劇的通常都是人類。」
  Millie說你看,多殘忍。
  她戳了戳小孩的臉。
  「不用剁就能燉湯。」
  「妳會下地獄。」
  「我就是從地獄來的。」
  魔女給了個俏皮的眨眼。
  白髮的小孩似乎因為傷口的發炎而發著高熱,Vox有些為難地說我也不知道這種狀況怎麼處理,畢竟他也沒有受過完善的人類世界教育。
  「可能吃點營養的東西,或者,藥?」
  「噢,魔藥,這個我擅長,老鼠尾巴和完整的蜥蜴,再加上一點愛還有兩滴眼淚,希望治療藥水對人類有用。」
  「就這個內容我不認為有用,不過如果加入魔法的話,大概?」
  「Enna,燒熱水。」
  「別一直使喚我,Bitch!」
 
  孩子在高熱中模模糊糊,他想自己死了嗎?這裡是天堂嗎?或是地獄?
  經歷過一段搖搖晃晃的旅程後,一隻冰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間,濕毛巾溫水擦過他的肌膚。
  他只記得途中斷斷續續醒來過幾次,被灌了難喝得要命的藥水,繼續昏睡。
  他真正清醒過來時,嬌小的魔女正傾過頭看他。兩道視線對上,那對漂亮的湖水綠大眼睛眨了眨。
  「歡迎回來。」
  像貓一樣的女孩瞇著眼睛笑了。
  
  白髮小孩名叫Fulgur Ovid,沒犯什麼錯,只是白髮的孩子是禁忌和詛咒,村子不想背負殺人罪行,又不希望他摸著路回到村莊,退求其次砍斷手腳把孩子扔在路邊自生自滅。
  Fulgur啞著嗓子,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把故事說完,Enna接著唇給他餵了一杯水,說真殘忍,你難道不想讓他們受點罪?
  「那天在下雨。」
  沒頭沒尾的,Fulgur說。
  「我在那個雨天咒詛了整個世界,那沒有用,然後你們救了我。」
  那雙淺色的玻璃珠子低垂著。
  「我只想做點什麼報答你們。」
  Millie拄著頰,說不啊,舉手之勞,人類最喜歡貓貓狗狗鱷魚蜻蜓白鶴報恩,但我們不需要你做什麼,對吧Enna?
  天堂鳥轉過視線,把人生夢想清單藏在背後,不能怪她,人類雖然是垃圾,創造的娛樂價值卻絕對遠高於所有種族。
  Fulgur看著Millie,淺淺地笑了出來。那不是什麼讓人看得舒服的笑,雖然很漂亮,卻疏離得脆弱,一種自嘲一種淒涼,Millie伸手拉小孩的臉,說別這樣笑。
  「不然你給我們房子打掃吧。」
  她說我們給你弄一對手腳出來,你留下來當掃地機器人。
  小孩抬起頭,眼淚滾了一圈愣是沒有掉下來,說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要說謝謝,bitch。」
  Enna這輩子最受不了人哭,他說你還可以許願要什麼顏色喔夠好了吧,因為跳樓大拍賣大放送,所以你要是哭了,我就把你從門口踢出去。
  Fulgur用力點頭,因為他甚至沒辦法伸手擦眼淚,所以他不能哭。
  Enna幫他雕了一對漂亮的義肢,而Millie用魔法讓它們能動起來。
  魔女的宅邸很大,他每天都把大宅子上上下下清掃過一遍,採買,和Enna學做菜。
  他把厚重艱澀的魔藥書重讀了一遍,整理出一份圖文並茂的表,搞來了新上市的遊戲機。
  Millie問他你怎麼看得下那些字,Fulgur說我喜歡文字。
  「魔藥書是紀錄,小說是故事,就算時間過了一千一百年,這些東西也依然在流傳,我喜歡它們的永恆性。」
  「嗯……好複雜,不用這些我們也能一直活著,所以我才討厭書。」
  Fulgur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下那個心電圖的印記格外鮮明,Millie這才發現小孩已經比自己長得高了。
  她比劃一下,Enna說我這是按照正經的人類身材比例,沒有覺得帥哥要配大長腿。
  Millie踮起腳尖看小孩,已經不是小孩的小孩,Fulgur側過頭用指尖夾住書頁,她才驚訝地說哇,你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Fulgur又笑了,他說對啊,我在等你什麼時候發現。
  「我是最後一個發現的嗎?」
  「因為幫我換假肢的是Enna。」
  「我是糟糕的失格飼主。」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Millie笑了,她想真的好蠢喔,她一泡在大鍋前就是十天半個月,出去旅遊回來樹就又綠一次,那個雨天近得好像二十行內才發生,甚至沒經過一個分段。
  「那我幫你慶祝生日,生日派對,把Reimu和她家的小孩,還有Nina都約過來。」
  「等等,為什麼是這個結論?」
  「因為人類感覺會喜歡這個,Fuchan,你喜歡嗎?」
  小孩,少年,男人?
  Fulgur Ovid停頓了一下,說喜歡。
  「非常喜歡。」
  
  Enna記得Fulgur說他交到男朋友的那天,也許Millie不記得,她總是到處跑來跑去,而Enna幾乎在這個家裡生了根,所以她記得Fulgur的男朋友,紫色頭髮的男人。
  她不懂,但對男人說你要把我的掃地機器人帶去哪裡,紫色頭髮的男人,Uki說別這樣說我的FuFuchan。
  「別在意,Uki,那是我們之間的愛稱。」
  Fulgur笑了,Enna在他笑的時候會想到她燒開的開水壺,她想天殺的Millie Parfait,我現在該說什麼,我大概有三百年沒有和Fuchan以外的人類說話,我該說些什麼。
  留下來又不是很必要,人類終究是會離開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她撇了撇嘴,說隨便吧祝你們永浴愛河,Fulgur說我在冰箱裡放了一個月份的食材,記得給花園裡的菜澆水。
  Millie回來的時候Enna縮在房間打遊戲,她說Fuchan呢,我給他帶了伴手禮回來。
  「跟男人跑了。」
  Millie眨了眨眼。
  「人類比貓還不可靠。」
  「行吧,我們養夠久了。」
  Enna掐著指頭算,一、二、三、四……十?忘了,真久,我都數不出來。
  
  Fulgur一個月回來幾次,每次回來都把大宅子重新掃過一遍,補滿食材,帶上一些新發售的小說或者遊戲,Enna直呼最佳長照人員,你Enna外婆下半輩子不能沒有你。
  Millie瞇著眼睛看Fulgur,說你是不是又長大了一些,Fulgur張開手掌,說對。
  「快要超過可以稱之為長大的年紀了。」
  她說我還沒看過你男朋友欸!Fulgur說我下次帶他回來。
  Millie第一次看到Uki想哇還不錯,蠻登對的。
  戀愛感情矛盾又糾結,她才想到他們怎麼在她眼皮子底下認識的,Enna說你知不知道每個月都有信寄到這個破地方,都不知道怎麼找過來。
  「筆友,好浪漫喔。」
  「我覺得實在是浪費時間。」
  她沒說為什麼可以憑信和一個月一次的採買愛一個人,因為她不懂愛情和其他,只不管多久都覺得大房子被帶走一個人解決變得太空。
  
  那從人變成信是什麼時候呢?
  這個就連Enna也說不上來,Fulgur寄來的第一封信裡面夾著松子,信封一打開就嘩啦啦地掉出來,那是秋季,Enna說字好多,沒打算看,Millie就大聲朗讀出來,親愛的,刪除線,Millie和Enna,早好,這個秋天我也沒辦法回去了,有一些事情要忙上一陣,但我想寄封信告訴你們我過得還不錯。
  巴拉巴拉,Millie沒有看完,她討厭字,太多的字,但松子還不錯,感恩戴德。
  那之後Fulgur回來得少了,只每個月一封的信一定會寄到,人回來的時候跟人一起,有時候夾著葉片,有時候是裝在玻璃瓶裡的水,照信裡的說法,那是初冬的第一片雪。
  信、人、人、信,直到Fulgur沒辦法很靈巧地控制他的義肢,他得花上好長的時間才能打掃完房子,他把一些被亂丟在各處的信整理成一沓,離開前說再見的言辭閃爍。
  
  櫻花花瓣、青草、沙粒、黃色的葉子、一灘濕印、日日春、奇怪的掛飾、捕夢網、一小把灰燼。
  然後棉花、乾掉的葉片、風鈴草押花、一本小說、很香的樹枝、奇怪的種子(會飛)、扭曲的藝術品。
  Fulgur的信每個月,每個月都會寄到,有時候在四月天裡講雪,有時候櫻花在七月盛開,他寫信不押時間,Millie沒辦法確定是Fulgur正在另一個半球旅遊,或者信在半途寄丟,遲了才來。
  讀信的通常是她,Enna後來不一起聽了,她抿了抿唇,說太多了,Millie沒聽明白她的意思。
  時間轉過幾輪,最後一封信寄來的時候,她已經快要忘記Fulgur的長相了。
  
  那封信和前面的一千一百封都沒有差別,用漂亮的封蠟封著,只是裡頭什麼也沒放。
  Millie抽出信紙,那個張狂的字跡在第一頁紙上只留下一句話。
  
  『我知道我不可能回來了,但如果呢?』
  
  『親愛的Millie和Enna:
  很抱歉這是最後一封信了,我應該要把沒有說的話說一說,這聽起來很傻,我斟酌了很久應該怎麼稱呼你們,母親、養育者、恩人,但我更寧願稱你們為朋友。
  謝謝妳們賜給我的這條生命。
  我知道不該花上這麼多時間才輪到這句話,謝謝只是很簡單的一個詞,我卻直到最後一封才終於能夠說出口。妳們給我的東西太多到我無法用文字來形容,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語言這麼薄弱,陽光、綠地,和藍天,我每一次呼吸都在想這是我苟且的奢侈。
  很抱歉我無法跟你們說再見,我怕我看起來太感傷,太狼狽,我不喜歡那樣的氛圍。
  所以,我會死在一個令人舒服的春日,把骨灰灑在無人能惦記的地方,繼續每個月寄信給你。
  而可惜的是,我終究沒辦法寫下足夠抵達永恆的數量。
  如果你有收好,但我想那些信現在全散落在宅子裡的各個角落,所以,就只燒了這封信吧,像我的屍體最後火化成灰一樣,把它燒了吧。
  希望那天是晴天。
  Fulgur Ovid』
  
  「Enna……」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紙上,Millie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淚水模糊了字跡,她連忙伸手去擦。
  「人類好笨喔……」
  她甚至還沒有記下來小孩的形狀,太長的時間讓他們惦記的事物都變得模糊了,幾百封堆疊起來的信卻鮮明得太扎眼。
  「我早就知道了,bitch。」
  Enna把被揉皺的信紙接過來,她大概在那之後的一兩年注意到的,循著投遞查過去,Vox說好,我就知道會穿幫。
  惡魔能多活人類好多年,最先發現Vox不屬於人類的其實是Fulgur,他說你看起來沒怎麼長啊哥,Vox說屁,把你腳拆了還是比我矮,幾年後Fulgur真的超過了Vox,惡魔才發現自己的血裡有魔力。
  Reimu一講就紅眼眶,Vox一邊調侃一邊哄,說Fulgur每個月寄一封信,但他其實每天都寫,把信寄到我這裡,和我說他死了之後不要落下地每個月給你們寄信。
  不是什麼溫柔,只是笨拙的愚蠢。
  「死亡就只是死亡而已。」
  那時候的惡魔也老了,眼角上揚的紋線讓Enna想起後來的Fulgur,人類是會老去的。
  老去,然後死亡。
  他漸漸不來了,不能來了,死了,她聽到消息的時候沒有哭,因為那時候回憶還沒有堆疊起來,她只是模糊地覺得少了些什麼。
  現在風花鳥月都過了,Millie第一次覺得文字的重量有那麼重,如果只是風捎來的一條死訊,那她的日子也照樣過。
  但這封信太狡猾了,把一切都變得太狡猾了。
  Fulgur和她說過,文字就像永生花,那時候的Fulgur是不是已經很老了?是不是已經滿臉皺紋了?她忘了,時間好長好長,而回憶只是一瓣離枝的曇花。
  「花的週期很短暫,但只要脫水,風乾,永生花能在玻璃瓶子裡綻放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他又說,只生命周而復始,如果花不摻入泥土,成為養分,那再美麗也只是無濟於事。
  
  Millie收集了扔在大宅的信紙,一沓一沓疊起來才發現他真的寫了好多好多。
  她和Enna在院子裡生了火,一邊讀一邊把信燒掉。
  「啊,這個能接起來。」
  「我看我看?」
  那像是一部被打散的長篇小說,Fulgur Ovid的生平誌略。
  她們又把他的人生走過一次,那天大晴,灰飛得整個林子都是,她們把熄滅的餘燼撒在森林裡,種下了一棵櫻花樹。
  
  明年一定會開出很漂亮的花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