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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諾伊,你醒著嗎?」
  夜半時分,卡巴内朝向一旁打著地舖沉沉睡去的科諾伊探了探頭。
  「……還想再跳一支舞嗎?……呵呵呵真拿你沒辦法耶……呼……呼……。」
  「看來是睡死了,是說這傢伙到底都在作些什麼夢啊?」
  不過也正好,要是科諾伊現在還醒著,卡巴內今晚的計畫也就難辦了。
  
  躡手躡腳從床上起身,卡巴內悄悄換上外出的裝束、繫上防身的短刀、並隨手取了件斗篷,將附在後頭的兜帽往頭上罩,以免待會路上被認出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準備就緒,再次確定科諾伊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卡巴內便無聲息地從這間位於大殿的客室溜了出去。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卡巴內再次來到大聖堂。
  裝飾宏偉的大門本以為會加上重重大鎖以防外人入侵,沒想到不需出幾分力,便可將單薄的門鎖解開。
  連這種地方都不加以守備,看來中樞的治安也是好到一種令人讚嘆的地步呢——卡巴內心中誇讚著,也不想想自己就是那個在深夜破壞治安的入侵者。
  進到廳堂内,不出多少工夫便找到那天的小側門,再按照那晚的路徑一路摸索前行、找到踩踏的機關,最後那道隱藏在盡頭的門終於再度出現於眼前。
  
  今晚,要將一切疑問都理個明白。卡巴內深吸了口氣後便伸手敲響了門扉。
  
  「庫恩,我是卡巴內,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房内遲遲不聞任何動靜。
  也是,在這大半夜還有人會醒著嗎?
  正當卡巴內想放棄折返時,一道黑影擋住了從門縫透出的那絲微光。
  「進來吧,卡巴內。」
  門後傳來庫恩的聲音。
  太好了——以為回到業都前無法再跟庫恩說上話的擔憂,在此刻化為從未感受過的欣喜。
  卡巴內打開門,終於再次見到那個終日盤踞在他腦中的身影。
  「晚安。」
  「晚安,庫恩……不,天子大人。」
  在改口的那一瞬間,卡巴內注意到庫恩眼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來,才想到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畢竟第一次見面時,庫恩並沒有直接坦承天子的身分,背後說不定有著他所不知道的隱情。
  「這麼晚還偷溜過來,怎麼了嗎?」
  庫恩詢問道,邊蹲下身將紙卷塞進尚未闔攏的門縫間。

  與這深夜時分全然不相襯的清醒狀態,隱約讓卡巴內感覺到,眼前的這個人同時也在這夜深人靜之中等待著他的出現。
  「我想來確認一些事,……庫恩。」
  猶豫了片刻,卡巴內決定還是直呼對方的名字。
  「是有關天子的事對吧?別光站在那,過來這邊坐著聊吧,畢竟要交代清楚來龍去脈,似乎會花上一點時間呢。」
  庫恩領著卡巴內來到窗邊。
窗前的平台,剛好能讓兩人並肩而坐。
  
  「那麼,你想從哪問起呢?」
  將兩腳提上窗台的庫恩雙手抱膝,側著頭看向卡巴內的模樣,讓後者頓時忘了究竟該從何開始問起,別過臉理了理腦中的思路,卡巴內這才終於開口,
  「天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在來到中樞之前,我只知道主教以及教會,今天的大典上,米賽內爾也不願對我透露任何有關天子的事情,只好直接來找天子本人尋求答案了。」
  「原來米賽內爾沒告訴你啊……。」
  卡巴內的話,讓庫恩露出了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天子是中樞信仰的象徵。就像你今天看到的,只要我一出現在人們面前、開口吟唱祝禱曲,就可以使中樞的人民感受到上天的庇佑,這就是安定這個國家最重要的力量。」
  「但是只憑著這樣的理由,還是沒辦法解釋為何要隱藏天子的存在。」
  卡巴內的低語,顯然沒有進到庫恩的耳裡,見對方沒有反應,他接續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你是怎麼成為天子的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天子是上天選中的代言者,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已被選為天子,在我手臂上的這個印記,就是天子的象徵。」
  庫恩拆下纏繞在右手臂的繃帶,隨即露出佔據著半條手臂的印記,不仔細去看,還以為是被什麼魔物所附生,讓卡巴內不禁蹙眉。
  他同時注意到,庫恩盯著自己手臂的神情也有些不對勁。
  「這不是什麼漂亮的圖騰對吧。記得我還小的時候,曾經跟米賽內爾哭著說要把這些圖騰清掉,但畢竟是代表天子身分的印記,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消除的。」
  一邊說著,庫恩一邊將繃帶一圈一圈纏繞回手臂上。

  「庫恩,那在當天子的這段時間,你過得開心嗎?」
  卡巴內的問題讓庫恩頓時停下手上的動作,
  「……開心、快樂,這些都不是天子該抱持的情緒。」

  既然如此,那麼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扯出那抹始終掛在嘴角的笑容?

  腦中的疑惑越堆越多,不明所以的衝動也隨之被越砌越高,在這樣的狀況下,卡巴內終於吐出那個他最想當面質問對方的問題——
  「那麼被關在這寢殿之中也是你心甘情願的嗎?」
  「卡巴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從剛剛坐上窗台的那刻起,卡巴內便好像漸漸明白了什麼。
  不明所以的門、被秘密隱藏於中樞的天子、還有這間看似華麗,實際上卻像座牢籠般困住庫恩的寢殿。
  「你之前說過,能不能從這裡走出去,並不是你自己可以決定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猛然握上庫恩纏著繃帶的手,卡巴內不明白為何此刻的自己會生了股說不上的憤懣,
  「不需要的時候就將你關在這,需要你的時候才把你帶出去,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認為這對你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儘管身後一片大窗,能讓庫恩將外面的世界一覽無遺,但同時也提醒著他,窗外的自由只是看得到卻碰不著的奢求,自己的容身之處,只有眼前這再也熟悉不過的寢殿。
  心甘情願?那也只是建立在有選擇權的前提上,身為天子的庫恩也明白,自己並沒有選擇的權利。
  被選為天子的人就是要盡其一生為了天子的使命而活,這是庫恩從小被灌輸的觀念,他也曾感到疑惑,為何當上天子就意謂著失去自由?
  但是當他得知深藏於其中的理由的那一刻,卻也讓他有了覺悟——「自由」終究不是自己這一生能夠擁有的東西。

  「卡巴內,你知道為什麼中樞儘管軍備並不算充足,卻可以長期維持和平而不被其他國家侵略呢?」
  庫恩望著窗外好一陣子,終於再度開口,卻提出了一個令卡巴內有些不解的問題。
  「……不是因為上天的加護嗎?」
  「那是對外的說法,但是事實上維持著中樞和平的——是『詛咒』。」
  「……詛咒?」
  卡巴內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單詞可以跟「和平」扯上任何關聯。
  「沒錯,就是名為『天子』的詛咒。而我的這副軀體,就是個讓詛咒依附的容器。」
  庫恩究竟在說什麼,卡巴內聽不懂,也不想懂。
  這個與自己年歲相仿,談吐溫和的少年,怎麼會是什麼詛咒?
  看著卡巴內充滿不解的眼神,庫恩再度將視線移向窗外,緩緩開口說道,
  「那是我大概十歲時發生的事。當年,曾經有一個鄰近的小國頻頻侵犯中樞邊境,幾個月的對峙抗爭,讓中樞僅存的軍隊身心俱疲,該國國王眼見時機成熟,聲稱要直接攻入中樞後,當年的主教,也就是米賽內爾的父親,便將我偷偷送至敵軍在邊境的駐紮點。那晚,我也記不清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見眼前本要撲上來斬殺我的士兵,一個個接連吐血倒地,看起來痛苦不堪,接著隔天,敵軍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庫恩一邊講著,一邊起身移動至寢殿的另一側,漸漸拉開了他與卡巴內之間的距離。
  「這就是詛咒的效果,靠近我的人,都會被詛咒所侵蝕,最後賠上性命。利用這一點去對付那些對詛咒毫不知情的入侵國,就是中樞維持不被侵略一貫的做法。」
  並不是長期不受他國侵擾,而是搶先在被入侵前將敵人全數殲滅,這才是名為「中樞」的國家真實的面貌。
  「所以,卡巴內,其實現在與我共處一室的你,也同時在接受著詛咒的侵蝕,但我無意傷害你。現在趕快離開還來得及,離開之後,忘了我的存在。我們這輩子應該不會有機會能以這種方式見面了。」
  庫恩佇立在相對於大窗的另一側,再度露出那抹卡巴內無法解讀的微笑。

  一股腦接受過多的訊息,讓卡巴內無法消化。
  隔了一大段距離的兩人,僅僅對視著彼此而沉默不語,然而卡巴內隨後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庫恩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什麼詛咒?聽起來不過就只是個天大的笑話。」
  原以為會聽從自己建議默默離開的卡巴內,不知為何開始放聲大笑,讓庫恩感到不解。
  只見卡巴內從窗台一個側身跳下,一步步走向庫恩。
  「武力不足的話該做的應該是籌組軍隊、訓練兵力,而不是將責任都丟給一個完全不知情的小孩,讓他當替死鬼就以為可以了事。中樞的人竟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偽裝下的和平,在我看來根本不是真正的和平。」
  眼看卡巴內朝自己步步進逼,但身後的那堵牆卻讓庫恩無路可退。
  完全不知道接下來對方會做出什麼舉動的狀況下,庫恩只能反射性地閉上雙眼。
  但過了幾秒,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卻又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待庫恩回神,發現自己早已被卡巴內一把攬進懷中。

  「我才不管你是什麼天子、還是帶著怎樣的詛咒。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帶離這座不適合你的牢籠。我向你保證,庫恩。」
  卡巴內的低語擾動著庫恩沉寂了十幾年的心緒,讓他險些失了神。
  
  庫恩本以為今夜過後再也見不到卡巴內,才下定決心將詛咒的事告訴他,想避免業都在無法預知的未來受到詛咒的威脅,但卡巴內卻給了他一個跟他預期中全然相反的回應。
  另一方面,庫恩也尋思不著,為何卡巴內剛剛的那番話能讓他感到如此安心。
  難道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還殷殷期盼著那份原不該屬於他的自由?
  抑或是,被摟在懷中的他第一次知道——中樞的夜晚竟也能夠如此溫暖。
  
  「下次再見面,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然後解除這礙事的詛咒。」
  眼看夜晚將盡,卡巴內也知不宜多做停留。
  他走向門邊,拾起紙卷放到庫恩手中,並留下最後的約定。
  「我相信你,卡巴內。祝福你王選進行順利,未來的業都國王陛下。」
  隨著卡巴內的離去,那道阻隔在彼此間的門再次被關上,然而此時庫恩臉上的微笑,倒多了幾分對於未知將來的些許期待。
  
  * * *

  步出那扇囚著庫恩的門,卡巴內沿著原路回到大聖堂的正廳。
  空蕩蕩的廳堂,撤去了舞會當晚的各式布置,僅剩下前方一座巨大的管風琴,每踏出一步所迴盪出的腳
步聲,都更加凸顯自己這個不速之客的存在。
  「唷!卡巴內大人,事情辦完了嗎?」
  「科諾伊?!你怎麼會在這?」
  想盡速離開此地回到大殿的卡巴內,絲毫沒注意到佇立在門邊的科諾伊。
  「這該怎麼解釋呢?……哈哈哈。」
  科諾伊搔了搔頭,一步步往卡巴內進逼,
  「本來晚上就有注意到您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計畫什麼,猜想著是不是要上哪去見在中樞認識的小情人之類的,就偷偷跟上來了。誰知道跟著跟著就走進某個烏漆抹黑的地方,想說再這樣跟下去好像沒什麼意思,就出來外面等著攔截您問個清楚啦。」
  雖然帶著幾分玩笑的語氣,但是打小一同長大的卡巴內知道,眉宇間微微搏動的青筋,正是科諾伊處於發火邊界的警訊。
  「所以,這不就攔截正著了,您最好老實交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喔,卡巴內大人。」
  一手環上自己的肩膀,科諾伊燦爛的笑容不禁讓卡巴內著實打了個冷顫。
  「我告訴你就是了,反正這件事,我本來就打算回業都後跟你好好說明。」
  為了在不久的將來準備好一切,將庫恩救出來,第一個需要的就是自己最信任的隨從||科諾伊從旁的協助。
  「什麼事那麼神祕不能現在講?如果是想跟哪個貴族小姐求婚的話,不在中樞這邊趕快解決可不成啊……痛!我說錯什麼了嗎?」
  冷不防一個肘擊,讓科諾伊當場蹲下抱著肚子喊疼。
  「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要娶什麼貴族小姐了?」
  冷到近乎冰點的質問,讓科諾伊不禁覺得剛才自己對卡巴內沒大沒小的威嚇,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您不是……去見了一位叫什麼庫恩的嗎?那不就是……啊啊啊!我閉嘴就是了。」
  眼見卡巴內轉了轉手肘儼然要再次發動攻擊,科諾伊嚇得只好趕緊閉嘴。
  「原來你都聽到了,那事情就好辦了。」
  「咦?我……我什麼都沒聽到!我絕對不知道那位庫恩到底是什麼來頭!請大人饒了小的一命,小的再也不敢偷偷跟蹤您了,以後您愛上哪去都是您的自由……我……唔唔。」
  卡巴內突然摀上科諾伊的嘴,並無聲地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出聲,似乎是察覺到附近有些異常的動靜。 
  不過對方也刻意隱藏了聲息,兩方對峙之下的大聖堂,彷彿靜得連針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想現身嗎?那就沒辦法了,科諾伊,我們先趕快離開吧。」
  「遵命。」
  匆匆開溜的主從兩人,一直到離開大聖堂的那一刻,都沒注意到隱身在管風琴後的身影。

  「哦?原來已經見上面了嗎?這樣事情可就有些難辦了。」
  要讓自己的計畫成功,似乎還得多費些心力才行,青年俊秀的面容因為些許的苦惱而顯得有些扭曲。
  「先靜觀其變好了,畢竟距離那小鬼當上國王,至少還要半年的時間。半年,對我米賽內爾來說也綽綽有餘了。」
  緩緩升起的朝陽為大聖堂帶來了光明,但為了將長期存於心中的那個抱負付諸實現,此刻的米賽內爾毫不猶豫地選擇走上一條與光明背道而馳的路。

  * * *

  隔日,卡巴內與科諾伊便啟程返回業都。
  返程途中,卡巴內將自己與庫恩的相遇還有有關天子詛咒的事全數道盡,並堅定地表示他絕對會傾全力把庫恩救出來。
  除此之外,他也要試著找出能夠解除詛咒的辦法。
  對於卡巴內的想法,科諾伊完全不感到意外,甚至也表示贊同,畢竟跟著卡巴內一同長大,隨侍在側的他最了解,這位有時看似冷默的少年,藏了滿腔的正義感並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
  不過,為此而讓身為隨從的自己總要負責收拾善後,那又是別的故事了。
 
  「那麼卡巴內大人,您打算怎麼做呢?要把別人家高貴的天子大人隨便帶出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業都國界的大門近在眼前,科諾伊突然問到。
  「現在還是普通人的我當然什麼都做不了,但是一旦我當上國王,手中握有了權力,我就有機會用手中的籌碼去跟米賽內爾談判,用業都能夠提供的資源來換取庫恩的自由。」
  「這……聽起來難度就不低呀。不過如果是卡巴內大人的話,說不定三兩下就可以解決了。而我科諾伊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幫助您坐上國王的寶座了,對吧?」
  「當然,之後還要再繼續麻煩你了,科諾伊。」
  「您可別跟我客氣,卡巴內大人,這本就是我該盡的本分。當然,如果您願意改一改某些陋習,比如動不動就搞失蹤……之類的,我會幫得更順手就是了。」
  相較於前半句的真心話,後半句更是此刻科諾伊不折不扣的心聲。
  
  車窗外熟悉的景色是如此令人安心,回到了業都,渾沌幾天的腦袋好像也開始恢復運轉。
  如果也能讓庫恩出來看看這廣闊的世界,那就太好了——此刻的卡巴內的腦中不禁閃過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