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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子 ==


非羅希恩討厭鏡子。

不管是金屬的反射、湖面的光澤——任何能映照出自己身影的東西，他都討厭。

甚至是相當嫌惡。

他不記得這個毛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凱爾掀開了他的兜帽的瞬間，又或者是他第一次面對著鏡子映照的自己問出了「你是誰？」這句話。

他討厭鏡子，非常非常的討厭。

但是黛拉那個單純的女孩兒並不知道這件事，只是在某天抱怨著為什麼他家沒有鏡子可以打理自己，就這樣把一面可以照到他的上半身的鏡面放到了浴室裡。

所以，現在他面對的，是眼前亞麻色半長髮，黝黑膚色的金眸青年。

——那才不是自己。

那麼長成什麼樣才是自己呢？凱所想見的樣子——那個金髮金眸、與他一樣白皙膚色的狼族少年。

不、那也不是自己。

凱心中金髮金眸的狼少年才不會背叛他，才不會殺害他的父母，才不會成為他所認為的兇手，才不會變成他苦苦所追尋的「紅帽」。

對，他是紅帽，他不是非羅希恩。

那個殺害了凱的父親，引發魔狼血洗萊拉普斯整個家族——直至到後面逐一拔除了與凱有一絲絲相同血脈的萊爾家族的紅帽。

——那他到底是怎麼成為紅帽的？

他只是不想看凱爾死去，不想看他逐漸變成貝琉卡口耳相傳那個濫殺無辜的惡魔，不想看見他被該死的赫薩特教廷操控，將兩族的仇恨獨自扛起。

「他在哪裡？」

非羅希恩一愣，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著鏡子內的青年，不確定是自己的囈語或是回憶在作祟，忍不住開口。

「什麼在哪裡？」

「非羅希恩在哪裡？」

他又愣了愣，是了，那是凱爾掀起他的兜帽的第一次，那翻騰憤怒的湖水綠眸強烈質問的顏色印入了腦海。

是啊，非羅希恩在哪裡？他不是非羅希恩，所以，他是誰？

他是殘忍手刃凱家族罪大惡極的兇手——不、也不完全算是。

他忍不住笑了開來，無聲地笑著。

是呀，他只是復仇了而已，既然凱的父親屠了他所有的族人，那麼他反過來將凱爾的家人斬殺殆盡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已。

但唯獨凱下不了手。

執著於凱的人到底是誰？那個恨著凱的又是誰？那麼愛著凱的又是誰？

是紅帽？還是非羅希恩？

——不管你是紅帽、還是貝琉卡、你就是非羅希恩，你一直都是！

凱爾的聲音忽遠忽近，他又眨了眨眼，看著鏡子前面的倒影。

不對啊，凱想要的非羅希恩，明明是金髮金眸、跟他一樣有白皙的肌膚，才不是像現在這樣，這個顏色暗沉的青年、這頭暗色的亞麻——只有金色眸子是一樣的。

他忍不住在內心抱怨，為什麼芙依的基因變裝藥水對貝琉卡的獸型特徵沒有用處。

他才不是非羅希恩，但是卻有一雙非羅希恩的眼睛，為什麼會在自己身上？怎麼樣才能摘掉他？怎麼樣才能讓凱只注視於他而不是這雙眼睛？

他忌妒著非羅希恩，明明凱是他的，為什麼偏偏要看著非羅希恩的眼睛？

對，那雙眼睛才不是他，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框啷！

玻璃碎了一地，他喘著氣，看著握緊拳頭的手被劃出的痕跡，鮮紅的血汩汩地流出，一滴一落的染在了玻璃殘片上的倒影。

對，非羅希恩早就不在了，他只是紅帽，他沒有名字，就像這紅色一樣，那抹金應該也要被染紅才對。

成為紅帽，凱看的只能是「紅帽」，而不是非羅希恩。

他微微咧了咧嘴，像是想通般想開懷大笑，但下一秒熟悉的溫度襲上了後背，比他矮上上些許的青年緊緊的抱住了他，他又突然不怎麼想笑了。

「你在幹什麼？」凱的聲音在後面輕輕的詢問。

「……搞破壞啊，這都看不出來？」他沉默了一下，低低的說著不著調的回應。

「搞破壞也不會讓自己受傷吧？」他的凱似乎相當無奈，環住腰的手向下握住了他的手，將他轉了過來。

「都流血了。」

溫熱的觸感沿著傷痕麻到了神經，他盯著舔舐著自己傷口的青年，又反問：「你又在幹什麼？」

凱明明很厭惡人的血液的，更不用說嚐到味道了。

「止血啊。」凱爾理所當然的說著，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血液露出任何噁心的表情，「你看起來很不好。」

「蛤？」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他輕輕笑了起來，「你從哪裡看到了？」

「這裡。」溫熱的手摸上了嘴角，凱爾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像是想要把勾起的笑意往下扳直，「你這樣笑的時候總是心情不好。」

「……是嗎？」他聳聳肩，似乎不怎麼在乎，下一秒金髮青年便抬頭輕輕吻了上去，一觸及退。

「又再亂想事情了，是吧？」

「愛胡思亂想的是你吧？」

「對，我愛胡思亂想。」青年承認了，湖水綠眸依舊平靜地看著他，他甚至能看到那澄澈的湖面上映照著自己的倒影。

——映照著那雙金眸。

「你有問題想問我，對吧？」青年這樣問著，還沒有等他的反駁，又多補了一句話：「問吧，我聽著。」

「……」他被堵的沉默了一會兒，又看著那雙湖水的倒影，張了張口，還是忍不住重複了曾經不知問過好幾次的問題：「你看的是誰？凱？」

「你，我看的是你。」沒有任何猶豫，卻又偏偏合他心意的話從青年的薄唇間傳出，還沒有說話，凱爾又重新抱住了他，聲音沉沉的在耳邊繚繞。

「我看的也不只是你，你知道我很貪心的。」他的凱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彷彿是想要讓他聽清楚，甚至重複強調，「我可是很貪心的，你不是知道嗎？」

「我看的是現在身為紅帽的你、看的也是過去身為非羅希恩的你、甚至也想要看著未來的你——不管你是任何身分，我都只想要看著你，想要你，我只有你。」

「我要的是你的全部，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的未來，你的全部都該屬於我，你跟我發過誓的，你的一切、你的靈魂通通都是屬於我的，你要的答案也在我手裡。」

一字一句彷彿詛咒般的話傳入了腦海，很有效地安撫著躁動起來的靈魂，他用力抱緊了懷裡的人，像是報復、又像是撒嬌的咬住了凱爾的脖頸。

「那麼凱，我是誰？」

「你是非羅希恩‧希斯塔爾，我看的是現在亞麻色頭髮、古銅膚色的非羅希恩。」凱爾耐心回應著。

「嗯，我是非羅希恩。」非羅希恩靜靜地重複了一次，又緊了緊懷裡的人，手上的熱度沿著血管燒灼著疼痛直入心臟。

他是非羅希恩，凱的非羅希恩。

凱要的是現在的他，不是過去的「非羅希恩」。

淡淡的滿足油然而生，餘光看見了玻璃殘片的倒映，他像是嚐到勝利的喜悅。

凱是我的，不是你的。

看著映照出金眸的碎片，他心底執著地說著。

「如果不喜歡鏡子的話，下次就叫黛拉不要送了，別弄傷自己，好嗎？」凱爾輕輕拍了拍非羅希恩的背，像是哄小孩般的說著。

「嗯。」

他的凱沒有希望他能跟鏡子的自己和好，他很高興。

因為凱是順從他的意願的，凱掌握到的是他的一切，不是鏡子裡的他。

鏡子的倒映不過是仿冒者而已，他不需要，凱也不需要。

也許他也能稍微接受一點了，鏡子的倒影不過是假的，他不必要去在乎。

「她愛送就讓她送吧，大不了又被我搞破壞一次。」非羅希恩漾起了叛逆的笑，惹來懷裡的人不滿的嗤咬。

「你這是搞你自己破壞還是搞物品上的破壞啊？」

「不會受傷的，下次。」他承諾。

「我不是那個意思。」凱爾無奈的鬆開手看著他，捏了捏他的臉。

「我盡量吧。」

「還是叫黛拉不要送了吧，反正我們也不需要。」

「嗯。」

「這回又乖了啊？」臉又被捏了一下。

「嗯。」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一把抱起了他的凱，往房內走去。

有凱這些話就夠了，剩下的他自己去感受，自己去取得——他的一切都是凱的，理所當然凱也只能是他的全部。

「喂，要發情先把手給包紮好。」凱爾連掙扎的懶了，只是環住非羅希恩的脖頸，在肩上輕輕蹭了蹭邊抗議。

「好。」

一句回應也不知是認真還是敷衍，接下來的抗議便被細碎曖昧的呻吟聲給埋沒。

鏡子碎片在搖曳的燈光下忽明忽暗，也許它不被允許存在，但又說不定隨著時間，它有一天將能完整安全地掛在牆壁上。

兩人不會去想這檔事，他們只知道，現在他們正擁有彼此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