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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濃霧瀰漫的山村,像極了自己不知何時看到的鄉野傳聞插圖。

那時候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故事呢?Sapphire晃晃腦袋,他只依稀記得那是個介紹著東方古老神靈文化的故事。上頭少見的建築與鬼怪模樣被畫得活靈活現,甚至有幾個特別重要的部分還被抹上色彩,這讓Sapphire那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Sapphire一邊往周遭看了幾眼,他努力的抿起嘴,試圖壓抑著自己的慌恐,即便周遭是那麼濕冷,無法說明的詭絕感讓他背脊都開始發寒起來。

他很確定自己從未親眼見過這樣古老的東方建築,更別說是體驗過在如此荒涼山區行走。

Sapphire盡力小心地踏出步伐,試圖在這個明顯像極了故事差畫中的東方村落裡四處尋找活人,可不出半晌,他左腿的球體關節連接處就開始傳出一陣不適感。雖然這是一個相當精巧的義肢,但說穿了只是能讓他行走,卻無法作到運動這件事。

即便是他早已習慣了左腿的球體關節義肢存在,但在拉長時間走動的狀態下,肉體與義肢連接處的那塊肌膚和肌肉便發出一陣陣熱辣的刺痛,周邊肌肉也出現讓他難以描述的酸澀感。然而Sapphire卻依舊緊緊皺眉,雙手都扶在週邊破舊建築的牆面上,卻一點都不敢哼疼。

相較所謂來到新地方的興奮感,Sapphire更多是感到緊張。

「大、大家?你們……有、有人嗎?」在他怯生生地嘗試拔高音量呼喚時,整座山村就像是完全空蕩蕩的,甚至連個回音也沒有。別說是人聲,就連蟲鳥的鳴叫、風吹撫樹葉應該會發出的沙沙聲都沒有,安靜的只有Sapphire腳上皮鞋踩在地面上時發出細碎聲響。

Sapphire環顧著這座山村,他抬頭看著這座村落較高處的位置,雖然這裡有不少雲霧窯繞,但走到高一點的地方,興許能更好看清楚周遭環境吧?他努力挪動下肢,讓自己還完好的右腿盡力支撐自己,否則這種一點都不平穩的地面對於Sapphire裝有義肢的左腿部分來說,每走一步都痛得他皺起那張精緻的可愛臉龐。

但Sapphire卻不敢哭,他很想,可他只敢安安靜靜地落著淚。他反覆用手抹去眼淚,試圖不讓眼淚模糊視線,可周遭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好害怕。

哪怕是還在家裡,好歹還能打開門就看見那些侍者、女僕,運氣倘若夠好,或許還能遇見他們手中推車上擺有一壺香氣四溢的熱茶與甜甜糕餅。

至少在Sapphire記憶中,這些人總是手中拿著各種掃具,將地面、窗櫺玻璃與牆上畫像的的灰塵都掃去。就算這個家再安靜,歡聲笑語所在的地方總是離自己房間是那麼遙遠,他仍然能一打開窗就聽見鳥兒清脆啼鳴、偷偷爬上樹木貓兒喵喵地叫著,又或者是街邊小狗追逐著松鼠而發出的吠叫和哼唧聲。

絕對不會像是眼前這座山村如此死寂——

但伴隨著Sapphire一路向上走,他卻發現山村建築顏色越發黯淡、灰白,就在Sapphire已經累得有些喘不過氣時,他這才注意到建築中有一道白色人影似乎在室內行走。

就在他試圖探頭想看清楚時,白霧們開始凝聚成各式各樣的人影,從粗糙的輪廓裡看得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Sapphire被這突然的發展嚇得不斷後退連連,要不是他試著凝神去看,否則就難以發現那些白霧人影就像在單純演繹曾經住在這兒的人是如何生活。

這就像是黑白影片的撥放,沉默的戲劇。

確認那些人影似乎真不會注意到自己後,Sapphire這才鬆了口氣,讓身體依靠在牆面上喘息,不斷揉按著來自左腿義肢連接處的疼痛肌膚。

就在Sapphire一邊為自己按摩、一邊抬眼看著那些白霧人影上演著樸實家庭之間的親密相處互動時,他漸漸感覺道有種說不清的恍惚感正在流淌進心臟裡。那就像有人拿針密密麻麻地刺痛著他心臟,Sapphire有些愣愣地緩緩向後退開,顫抖著雙手試圖摀住雙耳,嘗試忽視在腦海裡響起的歡笑聲。

伴隨著他的動作,白霧組成的人影模樣也凝聚成了他家人臉龐。在霧裡越是上演親暱歡樂的溫馨家庭,Sapphire的臉色就越是蒼白。尤其是當霧中浮現了與自己同樣臉龐的人,得到「家人」溫柔碰觸的善待時,他的臉龐幾乎毫無自覺地有些扭曲幾分。

「不、這……這是……」

他曾想像過的,其中一個畫面。

Sapphire一步步向後退去,他慌恐地看這些白霧凝聚出更多他曾想過的相處情況,彷彿內心被人所看透一樣,他曾希望的溫柔話語、充滿親暱的碰觸,哪怕只是個慈愛的眼神——意識到自己腦中想法的Sapphire出手連連捶打著自己太陽穴,低聲哀鳴著他不能那麼貪心。

眼眶裡浮現的水霧,不知是來自那份羨慕或恐懼。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Sapphire不明白,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兒。

他只是看著那些霧氣突然開始反覆重現了他真正經歷的生活、另一旁白霧則是凝聚出他曾渴望的互動。反覆的對照畫面如同柴火點燃著Sapphire內心,即便他不斷搖頭試圖忽略內心裡瘋狂翻湧的可怕情緒,可他依舊被痛苦所包覆著。

他不明白這該怎麼形容,只感覺這很像以往被人掐住脖子扣在地面上欺凌的窒息感、又像被人藏匿在自己衣服中細到難以察覺的針在扎著自己,但他找不到新湧上的傷痕,只知道心臟就像被人懸在火焰上灼燒著,雙眼酸澀得幾乎無法壓抑淚水湧出。

就在跌跌撞撞之間,闖入Sapphire眼中的事物讓他不斷向著上坡路段逃去。因為他看見了——在雲霧與樹林之間,看見了一道又一道特別鮮紅的色彩。那是不同於這個村莊的灰白與死寂,而是宛若象徵著生命或轉機的色彩。

可當他一路跑到了那鮮紅色的前方,他愣愣地抬眼望著高聳的木製拱門,上頭用著幾乎比他腰圍還要粗壯的繩子掛在頂上裝飾,一道道彷彿連綿不絕的鮮紅拱門,就像某種極為莊嚴的廊道,一路朝著山頂那頭蔓延過去。

可Sapphire不敢真正靠近,而是抬頭望著這拱門道路有些失神。

就在他遲疑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的腦海裡驀然浮現陌生嗓音。那嗓音一開口,便是詢問著Sapphire他是否幸福。

最一剛開始Sapphire就像下意識的回答那道聲音,但身旁霧氣又再次上演曾讓他感到痛苦的事件,聲音又再問了一次,甚至是追問一句——你能感受到他們的愛嗎?

「他們,是……愛我的。」

Sapphire將詞句盡力擠出牙縫,可眼淚卻一顆顆從眼角邊順著臉龐滑落。每當他說出一句辯駁,近乎要掏空心臟的痛苦和空虛感都讓他感到一陣陣地抽痛。

「我……其實……很幸福。」

就在Sapphire又哭又笑的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痛苦道蜷縮起身體,用雙手緊緊抓著自己胸口,甚至把胸前那用料不菲的深色領巾都抓得出現凌亂皺摺。他幾近瘋狂的反覆搖頭,試圖否認著眼前這腦海中聲音的質問與內心疼痛感。

然而這次痛苦在加深的同時,黑色的血液也跟著從他口中與鼻下滴滴答答地流而出。Sapphire思緒很混亂,可他並沒有停下哭泣,而是開始試圖反覆跳針細數著自己從那個家中所獲得的一切——

「他們,是愛我的。」

「我不能、我很幸福,我必須知足——」

Sapphire哭著掙扎,試著阻止身體向著奇特木製拱門走去的動作。

那就像是一種本能,Sapphire無法解釋的本能。只是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在尖叫著、告訴著他真相,倘若穿越了那鮮紅的、一道又一道向著山頂與森林蔓延的拱門,他就再也無法『回家』了。

哪怕腦海聲音說著「穿過鳥居」、「那位大人將會給予你真正的愛」這些話,Sapphire還是再害怕著。他只剩下「他的家」,他不能夠「背叛」,那是「家人」——具有血源的關係者。

彷彿隨時都會被家人拋棄的痛苦和慌恐,近乎要淹沒了Sapphire。

而就在Sapphire掙扎過猛,左腿義肢因此而從身上崩落,他狼狽的跌坐在地時,他這才從白霧沒能遮掩的角落看見鮮紅拱門另一側的景色。

那是他第一次見過如此絢爛的花海與綠地,天空色彩是那般晴朗燦爛,彷彿空氣裡都瀰漫著自由與希望的芬芳。

然而Sapphire本能朝向那一端伸出手,就在指尖正要碰觸到最鄰近自己的藍色花朵時,美麗景色就在一瞬之間和他錯開了。

「……倘若這就是你的選擇。」

那聲音如此呢喃著,帶著無盡的悲戚。

Sapphire瞪大著雙眼,感受身體正不斷的下墜著,那下墜的感覺很冷、很痛,像是整個人都被關進冰窟時一樣難受。但最讓他感到難受的是,他有種自己似乎失去什麼的空虛感。

再次睜開眼,Sapphire渾身冷汗地從床上坐起深,他一邊喘息著,一邊環顧清冷卻熟悉的房間,低頭望著自己完好的義肢,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雙手,彷彿難以理解自己方才究竟是做了一場怪異的惡夢、又或者是陷入自己的胡思亂想。

然而Sapphire沒有注意到,在他枕頭邊上靜靜擱著夢裡出現與自己一同墜下的藍色花朵,無聲地緩緩化散成了一抹薄霧。


2023/10/20  總字數:338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