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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半新不舊的時代

沈家的大門依舊沉靜而威嚴，門樓上的瓦當積了些塵，門神的顏色也有些褪了，但仍舊守著這宅院，不讓外人隨意窺探裡頭的光景。

沈老爺站在門檻內，看著門外的天色。已經入秋了，天氣轉涼，他手裡的珠串捏得更緊了些。

屋裡，阿秀低眉順眼地站著，像是從來不曾多說一句話。

「坐吧。」沈老爺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難以違逆的威權。

阿秀微微垂首，輕輕落座，卻仍保持著端正的姿態，不敢真正倚靠在椅背上。

「身子可還好？」

這聲音不重，卻讓阿秀心頭微微一顫。

——他是關心她，還是關心她肚子裡的孩子？

「多謝老爺關心，一切都好。」阿秀輕聲回道。

沈老爺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阿秀身上。

她太瘦了，像是風一吹就要散的柳葉，可這柳葉卻長在沈家的院子裡，不能走，也不能倒。

「妳既然進了沈家的門，將來就得是沈家的人。」他緩緩地說，語氣不急不緩，像是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等孩子生下來，妳就把他好好帶大。」

阿秀指尖微微蜷縮，藏在衣袖裡的手緊緊攥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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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沈老爺本來不該說這麼多話的。

他知道，沈家的男人，一生只會有一個妻子。

他的妻子走後，他便再未動過續弦的念頭。

他的兒子與少夫人伉儷情深，當年成親時，滿堂賓客都說他們是天作之合，連他自己都覺得，這門親事，便是沈家最體面的事。

可誰能想到呢？這麼年輕的夫妻，竟然就這樣走了。

他最初對兒子「續絃」的念頭是反感的，雖然兒子已經走了，但若是讓他再納一房女子進來，豈不是折辱了他與少夫人的情分？

可他畢竟是個老人了。

人年紀一大，總會開始惦記身後的事。

他能活多久？等他一走，沈家誰來守？

那孩子……那孩子不能沒有娘啊。

他一再說服自己，這時代變了，這是一個半新不舊的時代，有舊也有新。

舊的是沈家的規矩，新的是這時代給出的折衷。

——讓阿秀嫁過來，這樣孩子生下來後，還能有人親手帶大，這樣……才不算無依無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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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仍覺得與阿秀走得太近不成禮數。

他畢竟是個老頭子了，跟個年輕寡婦多說幾句話，都顯得不妥當。

更何況，他一見她，就會想起自己的兒子與兒媳。

他不該再多看她一眼的。

「妳且回去吧，」他揮了揮手，「府裡的事，自有管事的人打理，妳把身子養好，其他的，都不必多想。」

阿秀低低應了一聲，起身告退。

她一步一步地走出這廂房，步伐輕緩，沒有一絲聲響，像是生怕驚動了什麼。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沈老爺才緩緩閉上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不該再見她的，不該說這麼多話的。

——但這個家，已經只剩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