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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高聳的山道,更白衣眉頭深鎖,覺得背後的劍越發沉重。
  打自他無意間讓芳遲目睹那一幕後,已經三天過去了。這三天來無論他怎樣透過各種方式,芳遲都不回他的訊息與電話;好不容易盼到她上線,卻又鎖著所在地資訊跟密語。
  瞪著那什麼都不透露、卻刺眼亮著的好友介面,更白衣一整個坐立難安。
  他寧可芳遲跟他鬧、跟他哭,不論怎樣,他都有自信能哄好她。至於這種冷淡的距離…就是他完全不擅長的領域。
  果不其然,到了固定團開團的時間,身為先發團員的芳遲卻沒有出現。雖然不乏其他刀客可以救援,…不過團員們私下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眾所皆知芳遲是很在乎團隊的,她從不遲進組、也從不會忘記帶補給。雖然手法算不上頂尖,卻也持續都有在進步。
  這樣一個認真的人,怎麼可能連現實的群組訊息都不讀、一聲不吭就缺席?
  出事了,而且是很嚴重的事情。再說了,網聚那一天,更白衣跟她是一起離開的;現在一向嚴謹的芳遲什麼都沒說就消失,要說其中沒什麼貓膩,那就是真的鬼才相信。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了,但阿遲是個好女孩,就算吵架你也別跟她太僵。」看著刑陌那略帶譴責的眼光,更白衣只能握著拳,不發一語的點頭。
  明裡暗裡,他能動用的關係都找過了;奈何芳遲幫會的良辰跟墨染少傾似乎有意封鎖芳遲的消息,搞得他連幫會成員顯示的所在地資訊都無法取得。
  就剩這裡了,他徒步有「難道」之稱的山路上跋涉,望著漫天白雪想著。
  就剩觀峰台了…她不是說了嗎?她不會再亂跑、她會在觀峰台等著他去尋。
  是,他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明白芳遲會在這。但他就是不想去尋她…他不想在他與芳遲許下諾言的地方,跟她談關於現實的殘忍。
  說到底,這都是他的錯。想起她那時的震驚與眼裡的痛苦,他心裏的愧疚更加擴大。
  也就只是愧疚罷了。
  好不容易來到劍宗的山門前,掃地的童子一看到他,立刻指著觀峰台。
  「掌門在嗎?」他戰戰兢兢的問,陳思雨雖然只是個AI,不過她的人性化與任性可是比更白衣認識的任何女性都還要真實。
  上一次,與他同屬陳門的魯荊被個渣女太刀給辜負,護短的陳思雨知道之後,用個任務騙了太刀上劍宗。
  那太刀下場說慘也不慘,至少她的號是交代在劍宗了…因為陳思雨不知道用上甚麼方法,那太刀被她一劍殺掉後完全無法復活、整個號卡在死後的黑白空間叫天不應喚地不靈,連GM都救不出來。
  這件事後來鬧得很大,那女玩家上論壇跟消基會告了遊戲公司一把,最後遊戲公司又補償又送點數的,才終於平息這件事。
  原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但身為始作俑者的陳思雨,卻很公器私用的整個劍宗的門派頻道廣播那玩家的新角色ID,搞得人家換ID好幾次、每次一換又被廣…最後灰溜溜的離開遊戲。
  面對這護短、有特權又什麼都不怕的掌門,他確實畏懼。
  「問這句話,就代表你還會怕我。」陳思雨不知從哪從天而降,落地時啪一聲賞了更白衣滿身雪花。「就問你一句,何以負她?」
  「本來沒想過會進展到現實的。」面對估計一掌就能拍死他的陳思雨,哪怕是被譽為大神的白衣卿相,也只能灰溜溜的低頭。「原本想只是遊戲情緣…」
  「遊戲情緣不是人?」陳思雨的語氣比大雪還冷:「網路現實分得清就罷,全息遊戲這種虛擬亦真實的環境,你卻當成遊戲玩玩?」
  「白衣知錯。」他鐵青著臉,「原本想處理掉現實的情感糾葛,奈何一不注意就讓芳遲目睹…這點我責無旁貸。」
  嗡一聲,他眼角往下,只看到銀色劍芒閃爍,陳思雨那鋒利的劍尖抵著他的喉嚨,傳來微微的刺痛感。
  好快的劍,連他這滿裝劍俠都看不見陳思雨拔劍的動作。他嚥口口水,接著才聽到劍鞘落地的聲音。
  這就是落鞘,是他們這些解過特殊任務「孤身望雪」、得到陳門六劍稱號的六名劍俠才能使用的技能。
  這是他們受到陳思雨偏愛的證明。
  「魯荊的事你也知道,我很護短,而且從不在乎系統的懲罰與反噬…我跟那些乖順的奴隸不一樣,我是憑自己意志被綁在這個遊戲中的。」她的劍越來越往前,更白衣看著自己的血量緩緩下降,動都不敢動。「你是陳門六劍中跟我最像的…但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他沒說話,現在說什麼都沒意義了。他望著陳思雨那年輕稚嫩的臉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但她說想給你機會。」就像拔劍時那樣快,更白衣都還沒眨眼,陳思雨已經將劍歸入不知何時握在左手的劍鞘。「要我決定,你在這是甭玩了…不過既然她求我,我也無話可說。」她拇指摩娑著劍鞘,淡淡的說:「不是每個人都有第二次機會的,白衣。」
  「是。」他拍拍身上的雪花,讓自己看上去別這麼狼狽。「白衣明白。」
  「走吧。」陳思雨側身,「我帶你去尋她。」
  更白衣點點頭,說了兩個字。
  「就來。」
  陳思雨冷笑著,領著他走進雪中。




  他剛來的時候,芳遲就知道了。
  明明相差還有兩百呎,明明他的身影還朦朧…但不知道為什麼,已經在遊戲中吹了兩天冷風的芳遲還是知道更白衣來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不分距離與場合,妳總是能敏銳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就如她一樣,才剛踏進觀雪峰,更白衣就知道她在這。
  不論是她那匡匡噹噹、大刀敲擊著刀鞘的聲音,還是那一頭雪白的髮與烏黑的輕甲…都讓他想起那天那個穿著露肩綠色長裙、眼裡埋著痛苦飛奔而去的少女。
  「你們的事自己處理。」陳思雨站在他身邊,清秀的臉龐滿是不屑。「我再說一次,白衣,你沒有機會了。」
  「白衣明白。」更白衣做了個揖,「謝掌門。」
  這聲謝,蘊含數個意思,陳思雨卻不領情。「去謝芳遲。」她轉身,一下子就消失在風雪中。
  更白衣望著她消失,再看看前方跪坐著、仰頭望著劍峰的芳遲,覺得邁開的腳步越來越重。
  他該怎麼辦?他喜歡芳遲、甚至說得上愛,但那終歸是網路上的關係。
  他準備好跟芳遲邁向現實了嗎?在她目睹那一幕之後?
  不,他能承諾她什麼呢?不可能,在他現在還跟駱芬在一起的狀況下永遠不行。
  駱芬,那個跟他從高中就在一起、像是永遠不會長大的可愛女孩。除去稍微花心了點,其實駱芬是個很完美的對象。
  她嬌豔、可愛,願意的時候能把男人哄得找不著北。像駱芬這樣花蝴蝶似的女孩,卻總是回頭一再的找他。
  就像某種毒品,明知對身體有害,卻還是難以自拔的沉溺。
  而芳遲、芳遲就像是駱芬的相反,一個優點不亞於她、卻更專情的女孩。
  對,芳遲高挑、成熟;相較於總是定不下心的駱芬,芳遲給予了更多的安心與體貼,讓他不用成天擔心哪個學長學弟會同他一起共享駱芬、或是駱芬今天又在哪個夜店迎接日出。
  芳遲就是芳遲,一個體貼、理解他的對象,還能給予他遊戲的支持與溫暖。
  駱芬?她連全息遊戲艙都沒有。再說了,她周旋在各個男人之間,忙得很。
  在跟芳遲情緣前,駱芬已經兩個禮拜沒跟他聯絡了,從研究所的同學那邊聽說她最近跟一個學長走得近,他以為他們已經走不下去了。
  所以他才會在鏡湖湖畔對那個一臉憂傷的刀客留了心、才會試圖抓住那五官銳利、卻對他紅著臉嬌笑的芳遲。
  可誰知道駱芬又回過頭來找他呢?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次甚至更勝他們剛交往時的濃情密意…一時半刻,他也無法說分手就分手。
  反正芳遲就只是網路上的關係,不是嗎?駱芬雖然搬到台北,跟他卻還是跨越了六個捷運站的距離,兩人的見面也就假日而已,他瞞得住的。
  他太明白駱芬了,她只是現在看似倦鳥歸巢,未來她還是會貪玩的。與其為了駱芬現在一時的興起而放棄芳遲,他選擇在他人眼中算得上渣、卻遊走在模糊地帶的兩全其美。
  網路情緣嘛,他可從來沒跟芳遲談過現實不是嗎?一生一世這諾言確實是衝動之下許的,不過到底是遊戲,逢場作戲…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是把這一切當作現實的人的錯,不是他的問題。
  說是這樣說,他還是傷害了芳遲;更精確來說,他傷害了芳遲背後那個現實中活生生的女孩。
  所以他得放她走、他必須遠離她。這是為她好,也是為他自己與駱芬好。
  沒幾步路,他在芳遲背後停下,腦中千思萬緒。在他回過神前,嘴巴就衝動的自己打開來。「如果是現實先遇到妳就好了。」他覺得舌頭似乎不是自己的,「如果是妳,我們會很幸福的。」
  他在說些什麼?緩緩轉過頭來的芳遲這麼美麗,他眼裡卻只有她那雪白的頸子。
  應該道歉,然後離開,他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你愛過我嗎?」垂著眼的芳遲沒有平時的自信,反而更有種顧影自憐的憂鬱,「那怕只有一點,你愛過我嗎?」
  他應該回答不愛,他應該說他對她只是網路上的感情;他應該轉身就走,他不該再撩撥她。
  但他沒有,他明白自己的理智大聲疾呼,可嘴巴卻擅自開口。
  「愛。」他說,「…直到現在我也還愛著妳。」
  慘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言不由衷。這是什麼情緒?他吸著冰涼的冷空氣,感受著心底那股像是被掐緊的痛苦。
  他捨不得?
  「但是你也愛她,對嗎?」芳遲緩緩站起身,臉上的笑容淒然,「你明知道墨亦怎麼對待我的,但你卻做出跟他一樣的事情。」
  「不,不一樣。」他皺眉,「阿遲,我…」
  「你能說些什麼呢?」芳遲打斷他,「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是抱持著什麼心態說這句話的?」
  一生一世,與你一雙。他想起芳遲說這句話時,眼底的認真與深情。
  「我是認真的。」他語氣誠懇,希望聽起來可以不要那麼像是幫自己開脫,「阿遲,駱芬跟我…我們很複雜,我跟妳一天說的話,比跟她一個禮拜說的都還多。」
  「是麼?」芳遲眨眨眼,緩緩落下一行淚。「這聽起來可不像你會說的話呢,白衣。」她略帶譏諷的,「我以為你是個體面人…你不是從不輕許承諾嗎?為什麼你現在聽起來這麼慌張?」她往前幾步,近到兩人的唇幾乎要相碰。「你吻著她,卻說愛我…你的話有多少真實呢?」
  他望著芳遲的黑色瞳孔…她變了,短短幾天,她從那個憨直、單純的女孩,成為一個饒富心機、懂得如何在感情上逼迫她的女人。
  是誰改變了她?他腦中閃過幾個名字,最後在墨染少傾這四個字上停格。
  那個舉手投足皆散發出魅力、談戀愛的經驗一看就比芳遲多很多的豔麗女子。是她麼?是她改變了芳遲嗎?
  更白衣突然覺得他似乎不是來挽回芳遲的,而是來被芳遲吞吃入腹的。
  「我對妳的喜歡是真的、對妳的感情也是真的。」他伸出手,一把扣住芳遲的腰,強迫她直視他的雙眼。「我、我會跟駱芬分手也是真的。」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失去理智,胡亂說著他平時不可能作出的承諾。「我對妳,從來都是認真的。」
  芳遲看著他,眼裡頭的情緒難以分辨出是什麼;她輕輕拉開更白衣環在她腰上的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推開更白衣,後退幾步。「給你一個月,夠麼?」她微笑著,眼淚滴滴答答。「如果一個月你處理不掉她,我就走吧。」
  一個月?他想著駱芬的臉,從以前到現在,駱芬對他來說是一個已經習慣的存在…那怕她對於愛情的觀念根本與一般人大相逕庭,他卻總狠不下心拒絕她。
  根本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但是芳遲、芳遲卻要離開他了。
  「好。」他往前走,拉住芳遲的手,一把把她擁入懷中。「一個月。」
  芳遲頭靠著他的肩,小小聲的開口。「是你來找我的。」她說,「是你來找我的。」
  「對。」他撫著她的髮,激動的雙手發抖。「是我來找妳的。」
  「再不負我?」她問,聲音細如蚊蚋。
  他抬起頭,望著劍峰。蒼涼而雪白的山頂上,站著一個少女。
  那是陳思雨,她冷冷地注視著他們,左手食指在唇前比著個「噓」。
  以前他剛玩這遊戲、剛拜在陳思雨門下時,她也常這樣比。
  那不是要他們安靜,也不是不讓他們說話…那是讓他們多想想、多謹慎一些。
  那是要他想清楚再開口的意思。
  「嗯。」他軟弱無力的說:「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