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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與銜尾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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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著今日事今日畢的精神,當晚諾曼便直截了當地把好友叫上了屋頂。
「什麼啊你這是⋯⋯我沒叫你今天就把我拉上來耶。」
打個呵欠,雷揉揉眼睛試圖提振自己的精神。
「能趕緊做完的事情就早點處理掉囉。反正終究是要談談的,我們快點談完的話,對後續的計畫也比較有益吧?」
細緻月輝落在諾曼的側顏與髮絲上,淺淺的奶白光暈讓他指向夜空的指尖都閃著珍珠似的色澤。
雷順著對方的動作望去,發現秋季大三角已經在遙遠的天邊閃爍。
入秋了,意味著離他的生日又近了幾分。
「你看,今天天氣很好呢。」
「我不睡覺不是為了上來跟你聊天的耶。」
「有什麼關係?我們也很少在獨處的時候閒聊呀。」

看著對方輕鬆而隨意的態度,平日大家面前那個乖巧又謙遜有禮的資優生消失了。在此刻取而代之的,不過是個跟他同齡的男孩。
一直以來不僅僅是他,育幼院的所有孩子都對非常依賴自己面前的這個人。
幼小的弟妹們總會投入他的懷中央求他的擁抱,稍大一些的孩子們也非常喜歡將自己的新發現或小小發明展現給對方。
諾曼從未對他們表露出任何不耐。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笑著迎接弟妹們的分享,態度比夏夜的薰風更溫暖。
對孩子們來說,他是溫柔的兄長、是比賽競爭的對象、亦是他們向彼此學習時的老師。對他而言,則同時也是他和艾瑪的摯友。
他從不認為這份真摯的友誼有任何虛假,卻又在某些時刻覺得情感是可笑而不被需要的——因為他本身就是巨大棋盤上的一只棄子。
作為一個隨時都能被捨棄的對象,感情自然無用。若是無人在乎,那麼其存在與否,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但撇除他自己,雷有時會微妙地覺得,諾曼所表現出的溫和不過是隱藏真心的偽裝。或許是聞到了同類的氣息吧,偶爾他感覺自己體內深處有股想戳破對方雲淡風輕表象的慾望。而越靠近諾曼,這份渴望就彷彿是被吸引般變得益發強烈。

——展現給我看吧,讓我知道,你不是我所想像的聖人。我想看你因為俗世之物而變得痴狂,想看到你偶爾也對某些事物感到嫉妒。

雷明白這份感覺來自心底連他都不忍直視的醜惡。可即使如此,他也依舊想要看到對方在面具被扯下來的瞬間,那隱藏在真實背後的驚慌失措。
置身事外的諾曼對他此刻的陰暗想法絲毫不查,美麗的雙眼在微光下帶著點靛色。
散落眼底的光線比銀河中的星點更柔,座落虹膜正中心的瞳孔如同黑洞般深邃,彷彿僅僅只是望著,都能帶他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世界。
與這樣的諾曼對視使得他有一瞬間的恍神。
「艾瑪要是看到你這副樣子,搞不好還會笑你。」
他愣了一下,才終於回神隨口搪塞對方幾句。
「笑我什麼?她才不在意這種小事的,哈哈。」
諾曼將手臂環在膝邊,讓自己能夠用剛好而舒服的姿勢靠在上面。
是說這彷彿茶餘飯後閒聊的悠閒感是怎麼回事?我還以為他要談什麼重要的事呢。
「若你要閒聊,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麼會喜歡那傢伙。」
看著銀髮少年凝視他的平和面容,他的問句在經過大腦修飾之前便脫口而出。
「嗯?你說艾瑪嗎?應該是因為⋯⋯我非常嚮往她吧。像太陽一樣絢麗奪目,彷彿心底的陰霾都會跟著她的笑容一掃而空呢。」
「是喔。」
他的音調很輕,是再微弱幾分就會被吹散的聲音。
「可是,喜歡是有很多很多種的。」
不曉得是否已經看穿連雷自身都還沒察覺到的意義,諾曼又接著補充。
「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就好好的看星星吧。」
「⋯⋯我不是觀星愛好者。」
「你看,那是北落師門星喔。」
愉快地無視了他的抱怨,諾曼自顧自地指向落在遠處森林上方的孤星。
帶著銀藍光芒的恆星與其他四散的星子都有些距離,彷彿它是特意離開眾星聚集之地一般。
「名字好怪。」
「雖然名字很奇怪,卻是我很喜歡的一顆星喔⋯⋯而且,也只有這個季節才能看到呢。」
不過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喜歡這顆星星的,將視線又轉回到雷身上的他微笑說道。看著它獨自閃爍的模樣,總覺得非常吸引人呢。雖然寂寞,卻仍孤傲地想要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我果然還是不喜歡觀星。要是沒事的話,我就要下去睡覺了。」
雷不想去思考諾曼是不是意有所指,那並非值得他現在考量的事。
「那麼,來談正事吧?」
從善如流地將話題轉回原本的主題,諾曼從口袋裡掏出事先寫好的幾個方案,讓雷審視是否有不周全的地方。
「這裡跟這裡⋯⋯改成別的方式比較好。」
「果然你也是這麼認為的?真不愧是雷呢。」
就著半滿的月色與星點繁複的夜,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羅織起了逃脫計畫的雛形。



「什麼啊,難怪我昨天半夜起來上廁所時發現諾曼不在⋯⋯竟然瞞著我偷偷跑上屋頂玩!好過份!」
發現兩人昨晚竟然在自己睡覺的時候一齊離開了寢室,艾瑪瞪大雙眼的震驚表情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艾瑪,妳知道男生之間也有所謂的『男生時間』吧?就跟妳會和吉爾妲講悄悄話一樣啊。」
雷眨眨眼睛,對她的抱怨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
「隨便啦⋯⋯不過,我是真的很開心雷可以跟我們一起喔。」
下一秒,前刻還在抱怨的她便忘卻了方才的瑣事。艾瑪躺在柔軟翠綠的草坪上,心滿意足地伸展起四肢。
「因為雷很可靠嘛。」
坐在她身旁的諾曼對她露出淺淺的微笑,再轉頭把視線投向斜倚在樹上的男孩。
「那是當然的。」
「但是,發報器的問題⋯⋯目前也還沒有著落就是了。」
「是啊,只要媽媽那邊還能夠追蹤到我們,就什麼也別談了。」
突然想起這幾天正在煩惱的問題,艾瑪忍不住伸手撫摸自己耳骨後方那塊被她猜測植入了儀器的地方。
「雖然我知道裝在耳朵了,可是不知道要怎麼拿出來⋯⋯」
目前他們所擬定的逃獄計畫實在稱不上是順利,半路殺出的克洛涅修女與對他們有所提防的媽媽都讓逃出去的難度不斷提升。
諾曼的直覺告訴他有些事不對勁。即使他一向是與艾瑪相反的理性派,此刻也不禁認為自己的感覺可能意外地貼近現況。
時機實在是太剛好了,修女正好是在他們以為自己可以瞞過媽媽進行調查的當天來到育幼院。若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像命運的阻撓。
可他不相信神與命運,對他而言,背後必定有什麼因素影響著事情的運轉。可一時之間抓不出方向,讓諾曼稍稍為此感到煩躁。
他站起來撥亂自己的短髮想將雜念甩開。在此同時,一陣略帶涼意的秋風嬉鬧似地捲起幾片落葉,也連帶將他們的頭髮吹得飛揚。
怎麼了嗎?
當諾曼與雷的視線對上時,他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出了問句。
沒什麼。
朝著雷淡淡一笑,他輕輕搖了搖頭表示那只是微不足道的煩惱。
「說到要怎麼弄出來這點,我可能有個方法。」
停止與諾曼的眼神交流,雷雙手抱胸思索一陣後說。
「真的嗎?你真的超厲害的!怎麼知道的呀?」
聽見希望的曙光,艾瑪翠綠的雙眼瞬間變得閃閃發光,像寶石般折射出令人難以直視的絢麗。
「⋯⋯也沒什麼,就是個小小的實驗而已。」
避開她過於熱切的視線,雷默默將頭往旁邊撇開些許後也站了起來,又順手將自己身上的草屑拍乾淨。
總之只要能用刀片把耳朵後面劃開,就能夠把發信器取出來了,他說,但這並不是最好的方法,要是可以的話,之後如果能拿器械讓它失效才是最優先的。
雖然看起來做出了表面的解釋,但沒有明說自己究竟是如何知曉原理的雷僅是輕描淡寫地帶過情報。
「之後再說吧,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啊,我們也不可能冒著流血的風險去做這件事,野外如果發生感染會很麻煩的。」
諾曼以食指輕戳下巴,點出了這個步驟的額外風險。
但還沒等他做出剩下的結論,被風吹進眼角餘光的某個事物便挑起了他的不對勁感。
「雷,你⋯⋯」
「怎麼了?」
「不,沒事⋯⋯」
雖然僅有不到一秒的短暫時間,但諾曼卻清楚地看見站在前頭的雷被頭髮所掩蓋的耳後,似乎有著數不清的傷痕。興許是因為昨夜月光並沒有明亮到能讓他看清的程度,可自己為什麼會漏掉這件明明應該很重要的事呢?
雖然沒能看得清晰,但那些深淺不一的疤痕卻無聲告知著對方的傷疤並不是於朝夕之間產生,而是在長遠的時間之中慢慢累積出來的。
他想出言關心,但好不容易積攢唇邊的話語卻又不知道要以什麼形式訴之於口。
最終,他也只好壓抑住自己略有些浮躁的心緒,跟在兩人身邊一同回到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