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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那天晚上應該是冴跟凜兄弟倆帶她回家的，她的記憶片段又模糊，全身好似泡在滾燙的熱水裡那樣熾熱，她很想張開眼睛看看現在身處何處，但太熱了、也很疲倦，藍澤結良連週遭的聲音都只能聽個大概。

　　「你毀了我們的夢想，你還想毀了結良嗎——混帳哥哥？」

　　聽聲音跟內容判斷出是糸師凜的怒聲質問，她很想跟糸師凜說不是那樣的。

　　冴肯定不是想毀了他們的夢想、也從沒有想毀了她。

　　他只是希望她更好而已。

　　藍澤結良心想，是她的弱小才沒能阻止他們走到如今，也讓他們多費了不必要的時間與心思。

　　那個雪夜之後她沒敢再見他們兄弟倆，藍澤結良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但總覺得沒有臉見他們，正好準備前往國外升學的準備就成了躲避糸師凜的藉口——至於糸師冴，他過於忙碌，以至於藍澤結良幾乎不需要花費心思躲他。

　　一開始「準備升學資料」真的只是個藉口，但是每每只要她出現了想要放棄的念頭，那天糸師凜跟糸師冴的話就會在腦海中浮現。

　　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壓抑著什麼，是不是真的可以期待換了環境之後能夠有所改變。

　　時間過得很快，那個雪夜已經過去半年有餘，她在升學的準備上倒是一切順利，也正是因為忙著考取相關檢定當作報名的必備資料，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足球了。

　　準確來說她已經很久沒有坐在觀眾席看糸師凜或糸師冴的比賽了。

　　曾經常造訪的糸師家也已經很久沒有過去，藍澤結良從她母親那裡聽說糸師凜被徵召，去了一個選手強化的封閉集訓。

　　真好啊，小凜。她不由得為糸師凜感到高興，無論如何，他也將與他哥哥一樣走向更高處。

　　大概是因為這樣，她沒再收到糸師凜的訊息，聊天室的訊息停在幾個月前，他最後傳來的文字。

　　「抱歉，結良。」

　　事發當下難以違心說出「沒關係」，時過境遷後又覺得過了這麼久才回覆顯得十分古怪，那封訊息便孤孤單單地躺在手機聊天室裡。

　　從躲避他們，一直到現在是想見也見不到，藍澤結良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超過半年沒有見到他們兩個了——尤其是認識以來幾乎形影不離的糸師凜。

　　手機裡新聞影片正在介紹回國加入國家隊，接下來準備出賽對戰「藍色監獄」的糸師冴，藍澤結良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去買張票看看——如果還買得到的話。

　　不過糸師兄弟十分貼心的解決了這個問題，因為他們兩個都把票放在她家信箱裡，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兄弟相似，正好選擇了一樣的方法。

　　不過小凜不是在封閉集訓嗎？怎麼寄票來的？藍澤結良歪了歪頭，總之將票收了下來。

　　時間來到兩週後的週末，也就是U-20國家隊對上藍色監獄的比賽當日。

　　藍澤結良手裡拿著糸師兄弟分別寄來的門票苦惱，不知道該坐在哪裡，從票面上來看一個在東邊看台、一個在西邊看台，遙遙相對。

　　算了，入場之後看看哪邊的位置視野更好就坐哪裡吧。她想著，翻出從前看球賽總要背著的帆布袋——裡頭放了速寫的工具——便隻身前往東京的國家競技場。

　　過去的路上她再翻了翻相關的報導跟介紹，糸師冴這次身披國家隊戰袍要跟藍色監獄一方比賽，弟弟糸師凜正是藍色監獄那一方的選手。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兄弟倆要「正式」的對決。

　　將門票遞給工作人員確認，藍澤結良用身體護著包包鑽進人流，嘴裡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擠到糸師冴給她的位置，那一區全是國家隊跟糸師冴個人的球迷，聲勢浩大，各式各樣的裝備舉凡大鼓、布條、以及整齊劃一的應援口號一項不漏。

　　雖然在愛爾蘭看比賽那次也見識過，但再次見到還是令她瞠目結舌。她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左右兩個球迷都是狂熱型的，頭綁布條、手持加油棒，一副要為糸師冴應援到死的模樣。

　　她後退一步，決定先去糸師凜給她的座位看看。

　　花了一點時間逆著人流擠出來，到了另一側的看臺座位，人潮跟剛剛簡直不能比，這一邊的氣氛輕鬆許多，甚至還有不少人有閒情逸致外帶食物等著看球賽時邊看邊吃，整體輕鬆又愜意。

　　在這邊感覺會好一些。她在心裡評估，若是她在剛剛那一邊看球賽而沒有跟著應援——甚至拿出本子開始畫畫，估計會更加格格不入，搞不好還會被側目。

　　於是她留在了糸師凜替她留的座位。

　　落座後不久，球員們陸續進入場中，藍澤結良轉動翠綠的眼睛搜尋糸師兄弟所在的位置，雖然自己的座位就在第一排，她還是放下包包走到欄杆邊探身看著。

　　糸師凜在她猶豫要不要喊他時就先捕捉到她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對上那雙綠松石色的眼睛，藍澤結良頓了下，依然跟初見乃至每次見到時同樣的美麗模樣。

　　她笑了出來，糸師凜愣住了，原本冷硬的表情有了鬆動，少見的有幾分孩子氣。糸師凜對她點點頭就轉身走了，比賽很快就要開始。

　　覺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的藍澤結良決定讓糸師冴知道自己在這。

　　「冴——！」藍澤結良大喊，「我在這裡！」

　　藍澤結良想了很久她該怎麼說，後來決定只喊他的名字，順便告訴他「她在這裡」，就算糸師冴沒有聽到，這番言論也只會被當成粉絲發言，不會顯得她像個怪人。

　　聲音大得讓正要準備比賽的糸師凜都轉頭看她，她隔著那麼遠都能看到少年的詫異。糸師冴倒是沒有聽見，還是國家隊那邊的人喊他，他才轉頭看向這裡。

　　藍澤結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見他帶著手套跟護具的手小幅度揮了揮，沒有要靠近這裡的打算——也是，這一側是藍色監獄方，他一個敵隊得怎麼會過來。

　　他原本正看向另一側的看台，藍澤結良忽然就想起來糸師冴給她的座位正好與這裡相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試圖在那邊找出自己的身影。

　　不過這些思考沒持續多久，球員們都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定準備開球，糸師凜不作他想地是藍色監獄一方的前鋒。

　　多年過去藍澤結良依然沒能看懂足球的規則，只是純粹的為糸師兄弟的進球而鼓掌，於她而言球賽的快樂之處也不過如此——要是他們同隊就更好了。

　　上半場以藍色監獄領先的二對一暫時結束，雙方的人都陸續準備回到休息區修整，糸師凜很高，在藍色監獄中也是拔尖的少數幾個，她找起人來根本毫不費力，很快就找到了。

　　「小凜！」她抓住看台的欄杆，扯著嗓子大喊，「下半場也加油——！」

　　那頭紅髮如同燃燒的火焰，被風吹得在空中躍動，短短的眉上瀏海也被吹開，露出光潔的前額。藍澤結良希望糸師凜可以注意到她，可以讓他知道自己來看了這場比賽——就像往常一樣，待在觀眾席支持他。

　　「欸——？『小凜』！」黃黑色頭髮的少年學著藍澤結良的腔調喊著，邊說邊奮力一跳，扒在糸師凜的背上。

　　「滾開！」糸師凜不高興地將蜂樂迴甩開，後者一點也沒受影響，身手俐落地跳到一旁站定，興致勃勃地看著糸師凜像隻炸毛的貓。

　　藍色監獄的球員們還有空開玩笑，烏旅人手心朝下放在眉間的位置做遠眺狀：「剛剛是大小姐的美人姊姊，現在這是誰啊？看上去跟凜可不像一家。」

　　糸師凜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沒有解答的意思。
　　藍澤結良可不知道這群少年在說什麼，她在欄杆邊見糸師凜看來這邊，於是把自己剛剛上半場時畫完的速寫放到身前，雖然糸師凜的距離肯定是看不清楚，但好歹能讓他知道自己跟從前一樣也將他畫下來了。

　　「搞不好是一家啊，紅頭髮不正好跟糸師冴一樣嗎？」

　　「不，照我來看，那位紅髮美人肯定不是下睫毛的家人，下睫毛那張臉可沒有外國血統。」

　　「潔，快用你2.0的視力看看，觀眾席那個紅髮小姐真的是外國人嗎？還以為是凜的姊姊呢。」

　　「唔⋯⋯五官感覺跟日本人有點不一樣⋯⋯」

　　糸師凜要被這幫隊友氣壞了，一個兩個都沒個正經，他咬牙切齒地說：「那不是我姊姊⋯⋯」

　　他決定先回去休息室，不然遲早要被這群蠢蛋氣死。糸師凜把手舉高往藍澤結良的方向揮了揮，頭也不回地走了。

　　見鬼的漂亮極了，那雙眼睛。糸師凜不太自在地抓起領口擦汗，順道也遮住了俊秀的臉。

　　糸師凜第一次覺得藍澤結良來看比賽不是件好事，他不喜歡分心的感覺，只好將上半場的狀況在腦海裡不斷重播，藉此驅逐那雙瑰麗的綠眼睛。

　　下半場——尤其是比賽接近尾聲時——看不懂比賽的藍澤結良好像稍稍理解了糸師冴。

　　因為糸師凜就獲得了成長，更加狂放的動作、更加俐落的身手，那是降低自己程度去配合隊友的糸師凜沒有出現過的樣子。藍澤結良心裡一震，她好像知道為什麼糸師冴選擇「毀了」他們兄弟當初說好的夢想。

　　他在渴求進化，渴求弟弟實力更進一步，就像當初他離開日本時的忠告那樣，說穿了本意都只是希望她跟糸師凜能夠更上一層樓。

　　比起追尋著哥哥的腳步，橫衝直撞也好、斷開情感也罷，開創一條新的道路會是更好的選擇——糸師冴希望他弟弟選擇更好的那條路。

　　而糸師冴也堅信她會有更好的發展。

　　她不由得失笑。什麼呀，這種表達方式還真是有夠「糸師冴」。

　　最後傷停補時在潔世一的一記進球中劃下句號，藍色監獄以驚人的實力奪下勝利。賽前沒有人看好的、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們，逆轉打敗了U-20國家隊的選手們、打敗了那個糸師冴。

　　這大概是第一次球賽結束後她會感到百感交集，贏的是小凜、輸的是冴，這叫她高興也不對、不高興也不對，怎麼樣都覺得有芥蒂。

　　總之還是傳訊息跟小凜恭喜一下吧。她打開手機打字，飛快地點了點後按下傳送。

　　希望他今天手機沒有被收走。藍澤結良想。

　　這一側看台的人已經走了個七七八八，藍澤結良悠閒地收拾完東西往出口移動，一樓看台離出口很近，她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在場內繞來繞去的。

　　「結良！」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藍澤結良往音源望去，是等在專用通道入口的糸師凜，他幾個跨步就跑到自己面前，還不忘拉住自己的手阻止自己離開。

　　糸師凜把她往專用通道的方向拉，不想被經過的人注視。

　　「小凜？你不用去收拾東西嗎？」藍澤結良問他，他連球衣都還沒換下來，拉住她的手掌還源源不絕地傳來運動後的熾熱體溫。

　　糸師凜抿了抿嘴唇，「我故意等在這裡的，妳總是喜歡等人潮散了之後才慢慢收拾東西離開——每次看我跟那傢伙踢球的時候都這樣。」

　　他想讓她知道，不是只有她在注視著他，自己也對她瞭若指掌。

　　那些齟齬與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了，彷彿那個雪夜的不愉快沒存在過，「因為我怕人太多會擠壞了我的東西。」她笑著應是。

　　「小凜要看看嗎？我畫了你跟冴——我好久沒有同時畫你們兩個了。」她作勢從帆布袋找出速寫本，糸師凜卻阻止了她的動作。

　　「畫我就好了，不管上色了、還是沒有上色，畫我就行了。」糸師凜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肩膀，耍賴似的說，「反正妳只是想畫球員吧？我會成為得分最多、最強的那一個——畫其他人也沒什麼用吧？」

　　最早的最早，她只是想討好糸師兄弟、想要交到朋友，再之後是真的想要練習——最後呢？

　　她早就已經換了練習項目，不過沒讓他們兄弟倆知道而已。

　　「搞不懂小凜你的邏輯。」她無言的笑出來，手輕輕摸著他那頭海藻般深綠色的髮絲。

　　他們的距離過份得近了，藍澤結良在放下手時才意識到，但糸師凜看上去沒有要讓她拉開距離，他的手依然牢牢不放，他的前額也依舊抵著女孩子的肩膀，不叫她窺見自己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在雪夜那日為什麼對藍澤結良發脾氣，除了情緒失控的遷怒以外，他不喜歡她那樣，像是將自己放在與糸師冴同一邊的位置一樣，以「姊姊」的姿態看待他。

　　糸師凜在進入藍色監獄之前想了很多，想了要怎麼打敗糸師冴、想了為什麼他會遷怒她，想了那一日的失控究竟為何而生。

　　「結良，我⋯⋯」糸師凜躊躇著開口，藍澤結良的聲音卻打斷了他的未盡之言。

　　「小凜，我接著準備過去愛爾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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