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那冷颼颼彷如颶風似地肆意搜刮起身上本乾淨的細條紋燈心絨西裝*，原先漂亮的暗紅色也早已被晚間冰涼的風吹得沾染上滿滿塵沙，他們如今就像是兩隻即將被這股刀鋒似的冷風所待宰之羔羊……就像方才被要脅的口氣屠宰得一乾二淨的玻利維亞人一樣。兩位邁入年紀的外國佬騎著搶劫而來的驢子，於名為瓦卡瓦努斯卡的死牛丘下坡代步而行著，其中一位身材中等、個子也較矮的男人將綁於臉上的大手帕一把扯下，露出除了那對湛藍雙眼以外的神情，看得出來無比疲倦，一絲絲恰似蛇痕的皺紋爬滿於那張面容之上，使得他看起來更為充斥倦意。儘管如此，他仍然勉強起自己掛起微微笑容，或許是因為他們至少還算幸運地，搶劫到了近九萬美金的玻利維亞諾。

　　騎在後頭那身軀較為魁梧且瘦高的男人，擁有一頭被軟邊窄帽沿遮住的紅棕髮色，被梳成乾淨的油頭在帽子之下保持著完整的姿態，他並不像前方的男人那般略微顯老，但對於他們此刻的職業而言，也是足夠年邁的了。後頭的男人耳聞前方的夥伴輕哼起有些耳熟的旋律，因為距離的關係使得他聽不清楚對方所哼的鄉村曲調，但男人肯定，那絕對是屬於家鄉中西部荒野的曲子。沒什麼能比得上布屈每夜每晚於柴火旁吹著吵鬧口琴聲來得熟悉了。

　　後頭的男人不願意承認，以往每每嫌吵雜音律的他，竟也開始想叫對方多唱點幾句……可惜因為過多的沙塵飛往他們的面部，導致那前方名為布屈的夥伴在唱了幾句之後，總是會穿插起沙粒所造成的咳音，這更是個比以往口琴來得糟糕透頂的體驗，加之夜晚的寒冷，已經沒什麼能比這一切來得糟了。他只好望向布屈騎著的那驢子上所掛著的九萬美金，那是唯一的安慰所在，於是擁有日舞小子之名的哈利．隆格巴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伸手安撫起開始躁動之驢子的同時，日舞也正在藉此安慰著自己。就快了，他想著，根據布屈於地圖上所指涉的地點，抵達聖維森特小鎮後，他們便能前往烏尤尼的鐵路，離開這個該死的狗屎偏荒鄉下了。他只盼望著、而他也總是信任著布屈口中訴出的一切話語，是能帶他們逃離一切絕望的根基，他總是靠著以此才脫離往往苦海的。

　　日舞用穿著靴子的腳踝處踢了驢子，示意驢子加快點速度，騎到布屈的身旁，他這才聽見布屈所輕哼著的旋律：「我時常許願，死後的自己能夠安詳於，那綠色山坡上的小教堂。」那是一首歌詞極為悲傷的樂曲，如今出於夥伴的嘴裡，更顯得他們處境的哀痛，「在父親的墳墓旁，請安葬我，也請千萬別把我埋在孤冷的草原之上。*」日舞不曉得對方出於什麼心態而唱出這番旋律，他也才意識到對方竟從哼轉而唱出聲來了。

　　「真是不吉祥。」日舞隨口說了一句，嗓音近似埋怨的語氣。

　　「我們這處境還能再不吉祥嗎。」布屈中斷了自己的歌聲並吐出這語句。

　　「聽著你的歌聲倒更慘烈了。」紅棕髮的男人低啞地笑了一聲。

　　布屈皺起眉頭，臉上卻仍然掛著笑意，整個人好像小丑一般令人想出聲揶揄，「那是你的福氣。」他挑著眉吐露，活像是整著對方一樣。

　　日舞小子只是聳了聳肩，且繼續並肩著與夥伴騎在荒涼的野外。

　　「我們得趕緊在完全天黑前，找到那該死的城鎮才行。」

　　「那正是我所想的，別浪費力氣發洩了。」

　　兩人的身影倒映在沙土路之上，即將被黑夜覆蓋而去的黯淡下沉。



　　「告訴我，」當他們總算抵達了被取名為聖維森特的小鎮……這個地方可以說是草生不長且荒廢至極的破爛鎮子，他們詢問了鎮長有關住處及地理位置該如何前往的問題後，便前進去鎮中心找了一幢能暫且留宿的所在，他們早已不奢望太多，但眼前的一切只能說是底線中踩著的最底線了，單人房、木長凳、無窗戶、連張像樣的床墊都沒有，出於此而使得布屈在叫了沙丁魚罐頭及幾杯啤酒來前，向夥伴日舞傾訴出自己心內的困惑：「未來還遠嗎？」

　　「那也得問你，卡西迪。」日舞感到疲累地癱坐在木凳上，那大陶甕旁，「動腦的始終是你，而非我*。」他拿起圍在臉上的手帕擦拭起面部的汗水，「那並不是我的工作。」他補充說道。

　　「那我也只能說，」布屈輕笑了一聲，「你可真是笨。」

　　「是啊、是啊。」而日舞只是打發了對方，「你最聰明。」

　　那被麻繩布袋所裝滿的鈔票與金幣，仍然安穩地待在他們的鞍袋之中，布屈望向那被安置著的方向，露出一抹輕微地、帶動起面龐皺紋的笑容，「只要成功前往烏尤尼，」他因為沙塵而低啞的嗓音輕聲說起，「就快了，日舞，我們就快了。」

　　「就算只有九萬美金。」

　　「就算只有九萬美金。」布屈頭昏腦脹地昏沉說著，「未來就快了。」

　　他們聽聞起外頭傳來幾數人走動的響聲，他們在猜想是足已飽腹一陣子的沙丁魚罐頭及灌醉所有一切的啤酒總算送來了，那是他們踏上終點路的前程似錦。

　　直到他們聽見陌生那西班牙語的嘶吼。

　　布屈．卡西迪與日舞小子才意識到，他們的未來的確就快近了。



　　槍林彈雨。

　　三聲淒烈地嚎哭。

　　倒於血泊之中的屍體。



　　世間坐擁起的哀悼踏行於早已失去名字的骨骸之上，隨著那歌唱完「我們埋葬他於孤冷草原之上」的末音，而再也回不來了。



　　End.


*1：文中資料擷取於《大盜、英雄與革命者之路：安地斯山脈的傳奇故事》。
*2：歌曲名為「Bury Me Not on the Lone Prairie」。
*3：源於同名電影「虎豹小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