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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人魚會在死亡時化作泡沫消散。

那麼我說，可愛的、絢爛的肥皂泡泡呀，也不失為一種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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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im也試過玩肥皂水吹泡泡。僕人們吹得腦袋暈乎乎，他的弟弟妹妹追着泡泡打，跳高來抓，而他手心捧着一點閃着虹影的泡沫水，等着泡泡慢悠悠地落下。圓潤的泡泡在他手裏融了一半，打個轉，吸飽了肥皂沫，半球表面浮動的影子如風暴般變幻。

他沒有見過風暴，盯着手心那片又紅又綠的小漩渦很久。最終他打算放泡泡自由。他是長得最高的長男，如果由他輕輕吹送，泡泡應該能飛到沒有任何一個弟妹能打落的地方，慢悠悠地開啟絢爛的旅途。

泡泡飛得很高，很輕盈。

但是它在不高的半空中就破裂了。又像是懲罰它離太陽過近，連一點類似沫兒的事物都沒留下，彷彿它不曾存在。

Kalim的笑容收斂了。

「大少爺，只要您喜歡，我們可以一直吹出很多一樣的泡泡。」一個僕人上前說道。

Kalim對僕人扁嘴：「但是我把那個泡泡放在手裏養了很久⋯⋯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要吹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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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行進。

Jamil抬頭看向大象背上的Kalim。

沙漠的氣候他再熟悉不過了。極度乾燥、酷熱、暴曬，如果沒有水源，普通人被扔在這裏撐不過兩個白天。太陽無情炙烤着一切，用它的光輝霸道地佔據整片天空，仰望會刺痛雙眼，所以眾人必須低頭。

所以Jamil也低了頭。他豈敢望着那個人過久呢？那頭耀目的白髮，那是他們家族賴以生存的太陽，將他內心的所有渴望烤乾的烈日，照亮前方卻刺瞎他的光輝。

而他是最微不足道的泡沫，在一點肥皂水中翻滾的小泡泡，唯有在陽光下才被允許顯現出光彩。但那點顏色也不屬於他，只屬於賦予他恩惠的⋯⋯

寮生低低的埋怨聲此起彼伏，那隻魔獸嚷嚷得最大聲。是啊，不滿的怎麼會只有自己。想必大家都苦不堪言吧。

那麼任性又聽不進人話的大少爺，
高高站在象背俯視人們的大少爺，
會知道怎麼自己從象背下來嗎？
不，他需要僕人扶着下來。

——他需要人將他扯下來。

「太吵了！給我閉嘴繼續走！」大少爺高聲喝道。

眾人頓時噤聲。然而Jamil聽見了他們敢怒不敢言的咬牙，乾澀的喉嚨勉強嚥下唾沫，四方八面的開始流淌着憎厭情緒的脈搏，在太陽穴上一鼓一鼓的，和他長久以來的心率共鳴。

他是最苦的，最隱忍的，所有人在怨念中第一個想起要同情的人。

只要繼續積攢下去，這股能量終會化成一場風暴，遮天蔽日，可恨的太陽甚麼的⋯⋯

但是Kalim偶爾會脫離他的掌控，說來就來地用起unique魔法。沙漠上空驟然落下的雨水如此清甜，好似能洗刷去所有雜念。Jamil伸手去接，冰涼的雨滴不落在他的手心中，而是沾濕頭髮，順着長髮貼着後背淌下。

深思熟慮的他總是在想，如果事敗了會怎麼樣。但是反覆思量後，他依舊覺得這個計劃值得賭一把。

Kalim被召喚出來的雨水打濕了頭髮，還是樂呵呵的，在那邊和寮生聊些無聊的話題。Jamil習慣性地將備好的毛巾取來，給對方擦乾身體，聽着對方哈哈笑着說謝謝。

那笑容還是如此無知地張揚又放肆。

雨水下的日光還是很耀眼。他盯着太陽，為了讓決心更深地烙印在心裏，卻也深明，如果這個時候後退一步，轉頭遠望，可能絢爛的彩虹就在那裏高高懸起。

他有許多回頭的機會，只是從來沒有這麼做而已。

「果然Jamil真的很厲害呀，一直都想得那麼周到！」Kalim喜歡這樣說。

那雙紅瞳映出的Jamil，有着只有Kalim會大聲讚揚的光彩。

Jamil失神一瞬，幾乎連那個亮晶晶的自己都痛恨。

他的胃酸湧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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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雷暴。

Overblot狀態下的Jamil極其陌生。下一秒，眼前時空盡頭的陰霾也陌生得讓呼吸道刺痛。

太陽落山後的大地可以如此寒冷，他不是不知道，但或許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感受得到。淚水在睫毛上凍起的冰霜將眼皮壓沈，讓他哭得有點暈的腦袋安靜下來，忽然有一瞬間聽不見任何其他聲音。

一種莫名的安心感，彷彿擁有強大的說服力，輕聲呢喃着：

睡吧，來，這是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

睡吧。

Kalim卻陡然驚醒，撐起眼皮，叫醒他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Jade。充滿既視感的場景，那天Octavinelle的人來到就是這般。

他不由得想起，在以往那一聲聲的叫喚中，夾雜了多少蠱惑他步入歧途的意圖。Jamil說自己在哪裏都能走神打瞌睡，他思考自己從何時開始睡着了，才做了個如此漫長而可怕的惡夢。

他睡得太久，以致於在寒冷下昏昏欲睡的本能，反而讓他後怕得不敢再閉眼。從今以後Kalim還能相信叫醒他的誰？他不知道，所以儘管是沒心沒肺的他，在那之後也難得地體會到失眠。

但是他必須回去。

他相信了這是一場盛大的背叛，更願意相信，只要打破這場籠罩荒漠的雷暴，他可以重新認識一個人。

請你醒來吧，我親愛的朋友。我要大聲指責你的罪行，給你肚子上用力來一拳，或許像Jade說的那樣，我試試用一切可能的詞彙痛罵你，看看這能不能讓我被背叛之刺貫穿的心臟恢復如初。

「Jamil⋯⋯Jamil！」

但是在那之前，我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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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Kalim的性子，他是守不住秘密的。心直口快之下，他會把秘密講得一乾二淨，最後幾個字才想起對方說「千萬不要講出去」，然後把這句話也原原本本地告訴眼前的人聽。

只有一種事他可以好好記得，因為Jamil說得很慎重，因為說的人是Jamil，所以他寧可拼命遺忘，也不會洩密。

現在不必Jamil抓着他坐好聽好，他也想為Jamil保守一個秘密。家裏派來人問他有沒有受傷，然後問Jamil的overblot是怎麼一回事，他說自己也不太清楚，對方就輕易地信了。

然而他再清楚不過了。Jamil想要的自由，他可以輕易地送給他，只要對家族說一聲「不要Viper一族繼續當僕人了」，那邊多半也不會過於反對。他沒有考慮過貿然這樣講會引得家族懷疑Jamil的overblot緣由，也不曾想過Jamil事跡暴露的最壞結果可以是被抹殺。

他只是莫名地想到那個泡泡。那個在他一番好意下迅速湮滅的泡泡。

如果當初，他有嘗試去傾聽泡泡的想法，或許結果就會不同。就算泡泡只能沈默，他也該去嘗試才對。

他等待着Jamil主動向他開口的那天，依照他本人的意願，在深思熟慮後的適當時機向他揮手道別。

他聽說Jamil想要一個人，到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旅行。他不清楚這樣的離別可以有多長。所以Kalim會偶爾先詢問不同的人，那是甚麼樣的感覺？Lilia說猶如脫胎換骨，Rook說會有邂逅未知的恐懼和激動，監督生說像去了異世界吧，現在進行時的那種。

「哪怕預習過幻想過幾千遍，還是會遇上不可預測的事情，推翻所有預定調和的絕佳體驗。」Jade整理好被海風吹亂的頭髮，這樣笑道。

Kalim思考這句話的參考價值：「可是，Jade不算是一個人旅行吧？Floyd和Azul都和你一起⋯⋯」

「呵呵，確實如此。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怕寂寞呢。」

Jade站在海港的欄杆旁，側頭眺望着海：「但是時至今日，人魚上岸依舊算是一場盛大的旅行。我想，那種對踏上旅途的嚮往，無論何時何地因何而起，與當年的人魚公主都是一樣的——噢，客人來了。」

遠處的Jamil急急忙忙地跑着過來，髮飾的鈴鐺搖晃作響。天知道他發現Kalim和Octavinelle的傢伙一起消失了有多慌，尤其是和Jade一起，不怪他疑心重，一來對方就是不折不扣的奸商，二來那次被坑得有多慘的回憶還歷歷在目。

「啊，Jamil！你也擺攤那麼久了，一起來吹海風放鬆一下吧！」Kalim的笑容還是一貫地燦爛。「不知道現在Port Vest這麼熱鬧，會不會也有人魚在遠處偷看呢？」

Jamil心想，這到底都在聊甚麼？不過Kalim看起來還沒有被哄騙着簽下甚麼，他也不好趕人走，只在內心碎碎唸Kalim到處亂跑，下次該多提醒兩句。

Jade瞅着海浪掀起的浮沫，笑瞇瞇地說：「我倒是沒聽過這附近有人魚居住⋯⋯不過，如果Kalim同學現在掉下水，說不定真的會現身救人呢。」

可以不要這樣詛咒人嗎⋯⋯Jamil開始頭痛。

「啊啊，但我不太記得住別人長甚麼樣，如果忘記了幫我的人魚可怎麼辦⋯⋯」Kalim真情實意地苦惱起來。

Jamil正想說這種東西可以不用認真思考的，就聽見對方補充了一句。

「不過有Jamil幫忙記住的話就沒問題了！對吧，Jamil？」

那算甚麼啊？Jamil對上那雙亮晶晶的，映出自己的紅眸。他看見自己皺起眉的模樣。

為甚麼這語氣聽上去那麼不確定。就繼續當那個傻乎乎得活該遭人恨的大少爺啊，小心翼翼的Kalim顯得更令人煩躁。

他開口，微鹹的風灌進嘴裏，攪散反胃的衝動。他看着海面波光粼粼，太陽在Kalim背後徐徐落入海中。西斜的夕陽是它給予人唯一直視自己的機會。

他捏了一下拳頭，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地，最終嘆了一口氣：「再掉進水裏可就麻煩了⋯⋯在那甚麼人魚的公主大人來救你之前，我會先把你扯上來的。」

Kalim眨了眨眼，哈哈大笑：「⋯⋯這樣啊。謝謝你，Jamil！」

Jamil還想說點甚麼，但人群的嘈雜聲開始靠近。畢竟這是觀賞日落的好地點。

「——好了，我也差不多到回去幫忙收拾的時候了。」Jade微笑道：「失陪了。話說回來，剛才Kalim來向我搭話的時候，我似乎忘記了回答其中一條問題呢，現在想想還真是失禮了。」

「嗯，有這樣的事⋯⋯？沒關係啦，哈哈！」Kalim擺擺手沒放在心上。

Jade背對着海：「你問我，看海是因為想念故鄉嗎？我想是的。沒有故鄉的旅途就只是流浪，怎麼聽也不太像會讓人嚮往，對吧？我想我最終還是會回到海中化作泡沫，但與此同時，我會繼續飄向世界另一頭的海岸。」

「旅途的終點往往是起點，的意思嗎⋯⋯」Jamil呢喃着。「——所以，你們剛才到底是在聊甚麼話題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