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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將遠行〉

在霍格華茲的日子到了第七個年頭,該習慣的早都習慣,對雅森而言,今天也只是尋常一個上課日,至少他覺得本應如此。
可他卻在回交誼廳的當前被攔了下,來人卻是克禮思,在樓梯轉角的身影好似在等待,卻在將他叫住後一陣欲言又止。
他不明所以,只是靜待其變。
「下個月是我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場舞會。」他這名本不扭捏的朋友終於開口。
「所以?」可與克禮思的提問相比,雅森接著的語氣顯得太冷冽,誰讓舞會可榮登他校園生活中第三討厭的詞,順帶一提前二名是決鬥和魁地奇。
「既然是最後了,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參加?」克禮思深吸一口氣,彷彿做足了決心才開口。
「……我沒有上得了台的禮服。」
果然是這樣。聽到關鍵字就有了預感,雅森終究克制住才沒直接說出不要,若是數年前的自己,會果斷拒絕轉身就走吧,可認識至今他自然明瞭,克禮思極少提出要求,若開口自是真心渴望。
而縱使他完全無意,也沒能狠心摔破一份願望。

「不需要禮服!我也穿校袍就好……或是我可以幫你借到!或者……」克禮思的語氣明顯急了起來,帶著慌亂東拼西湊的懇求,完全不像平時進退得宜的樣貌。
好詭異。這瞬間卻讓雅森十分不舒服,他皺起眉,更想把眼神移離眼前這股說不出的違和。
「我不……」
「拜託!就這一次。」
好不對勁。對感受過度敏銳的他略為窒息,這使他難以思考,感到腦袋發脹,有道聲音在吶喊著:別這樣,不要這樣求著我,妳自可以美麗地上台,在屬於妳的舞台中央旋轉,不要一臉委屈。

他從未認為自己需要置身其中,需要與她並肩。
會與雅森來往的人不多,但總有個共通點,同類的氣息太好捕捉,孤獨、疏離,那是遊走邊界之人的共聚——除了克禮思。人們總說他異於常人,但在他眼中,她才是最不同的存在。
雅森討厭舞會,但他沒說過,自己其實喜歡看她跳舞。
眼前的女孩屬於人群,足夠聰穎而總能靈活地穿梭其中。他想,她在那中央很快樂,她應當在聚光燈下永保明媚,那般用盡全力展現自己的人最為美麗,而他可以在舞池邊緣遠遠看著,這樣就夠了。
她是他走進舞會的唯一理由,但對她而言他並不是。誰讓他只適合觀眾席的角落,那樣荒涼寂靜的一角,他總會算準時間,在舞曲奏起後悄悄踏入,並在最後一曲結束前默默離去。他自認當她在中央旋轉時,應當從未發覺台下有他的存在。

這樣最剛好。多年來,他享受著恰巧的距離,正如人再怎麼渴望溫暖,也總要離火焰一段距離;再怎麼嚮往太陽,也不可能與之擁抱。
而今,克禮思的進逼彷彿成了另類威脅,要打破他構築的美妙平衡,這讓他不知所措,全然慌了手腳。以至於他沒意識到自己落入了泡泡,看似透明無礙,實則一層薄膜阻著他與他人,將真心話裹入深深水底。模糊地,遠遠地,他聽到聲音從自己口中傳出:「為什麼非得找我,妳不是有很多舞伴?」
一向善言的女孩語塞,眉頭明顯揪起。這是雅森從未見過的克禮思,這更使他害怕。
而女孩低下眼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語更讓他驚訝:「因為你就要離開了,一想到這我就……我不確定,這叫做捨不得?」

竟是如此?雅森這下才把原因連結上。
剛升上七年級時,他說了畢業後要離開英國,到世界各地遊走。他知道自己無法停留,誰讓他從不是屬於那端的人。校園的群體生活是基於規定,而他打算將此處作為群體的最後一站,所以早決定了,他將遠行,他要離開。

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在意一場必然的離別?雅森的世界起了迷霧,原有的認知被團團包圍,他感覺自己處在好遠的地方,遙遠看著要融入虛幻的他與她,那樣熟悉又陌生。
他試著回想,卻已想不起克禮思初聽到他要遠走的反應。又不是什麼大事,他總告訴自己,沒有誰非誰不可,何況如克禮思這般朋友眾多的人,他想起自己當時補述道。
——沒事的,妳之後會有更多朋友,就像妳一直有的,妳身邊不會差我一個人,妳可以找到更有趣的其他人。
他認為這稱得上安慰,卻不去想像哪怕語氣再和緩,字句仍可能敲擊在誰的心上,留下痕跡斑斑。他沒想過當初可能拒看了她的表情,他可能一直遮著眼、摀著耳,任由遙遠的聲音從口中吐出,正如此刻——
「妳只是被畢業的氣氛沖昏頭才覺得感傷,只是跳舞的話,還有更好的選擇吧,妳不是非我不可。」

時間彷彿被調為緩速,他遙遠卻清楚地看到女孩喉頭的吞嚥,一下兩下起伏著;他看到她輕輕地點頭,眉頭的鎖卻未被打開;他看到她嘴角些微勾起,卻無法將之稱作笑容。
他看著她的背影離去,步伐緩慢卻未再回頭。

這瞬間他才明白,她亦將遠走,甚至先自己一步,離得遠遠地。
他的荒野熄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