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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的棒球生涯有什麼期許?高中畢業後是否有想朝著職棒發展的意圖呢?」高一那年,在甲子園獲得首勝後的採訪會上,面對記者的詢問,陽之本照夜愣住了。

「未來嘛……」

那天他在七局下半敲出的一支安打,打破了比賽膠著的局面,成了讓小手指高中在甲子園旗開得勝的關鍵,觀眾總是喜歡這種以小博大的奇蹟式逆轉勝,特別是眼前這位強悍又年輕的小將從區域決賽到今天連續兩場比賽都大放異彩,出色的表現讓他成了採訪會上最受矚目的焦點。

七月的蟬總是叫的喧囂,熱度搖晃著世界,隱藏在相機鏡頭與錄音筆反光之後充滿期待與試探的目光令他感到不適。

「目前會先以在甲子園上取得好成績為目標,未來還是希望能進軍職業,為此會更加精進自己的實力。」

記者們發出了滿足的喟嘆聲,顯然這貪婪又充滿幹勁的回答令他們十分滿意。

此回答倒也不假,他確實是有進軍職業的打算,畢竟那是衡量自己過去付出的所有努力和時間後最好的選擇。

夢想總是被想的太美好,青春好像就注定要是團燒不熄的火焰,畢竟人總是要揣著什麼理想才有辦法前行,但自己對棒球其實並沒什麼依戀,只不過是因為大哥打,我也跟著打,所以畢業後會不會繼續打棒球這件事,現在誰又說的清呢。

「那麼下一個問題,去年西東京的代表,您兄長所在的帝德高校在甲子園止步於首戰,但今天您已經摘下了勝利的果實,這是否意味著您已經取得了超越兄長的成績呢?」

正午的甲子園艷陽高照,曬得人炙熱難耐,手心不停地冒汗,喉嚨乾渴得發緊,讓他不自覺的嚥了下口水,但似乎連嘴裡的水分都被蒸發,他聽到自己發出來的聲音沙啞的驚人。

「………」


[…….滴答、滴答]
在時鐘的秒針發出的穩定而清晰的聲音中,在夢中的自己回答出聲前,陽之本照夜在黑暗中緩慢的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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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徹底張開了沉重的眼皮後,他下意識地抬頭想看牆上的鬧鐘,但轉過頭去先映入臉簾的是張被放大的俊臉,睫毛在雕刻般的臉頰上投下細微的陰影,在夜色中看上去更加柔和,紅紅的眼角似乎剛剛哭過,但微微翹起的嘴角又像是夢到了什麼好事,照夜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嘗到了點淡淡的鹹味。

想起身看看現在究竟是幾點了,然後才發現方才在睡夢中總覺得好像有個重物壓的自己喘不過氣,原因是身旁的陽之本當把左手跟左腳跨在身上,把自己像是絨毛玩偶一樣環抱住,於是照夜把頭抬了起來,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時針正好指著三更的位置,他覺得有些口乾舌燥,決定起身去倒杯水,於是輕輕地把當的手腳從自己身上推下去,沒想到才出了點力,對方馬上像無尾熊似的又把手腳纏了上來,將他壓制回原本的位置上,令照夜覺得好氣又好笑。

他看了看此刻安枕在自己身邊的人,對方雖然只比自己年長了兩歲,但兩人氣質跟外表的差距看上去卻遠遠不只,照夜抓住了對方環抱在自己腰上的左手手腕,將其從腰間拿下,再將自己的左手貼了上去,掌根對掌根,手心對手心,照夜維持兩人緊貼著雙手的動作,伸長自己的手指,試圖用自己的指尖去碰到當的,但結果是他的指尖僅能碰到對方的第二指節,照夜只好改將當的手指勾住把玩,此時他想起了曾在課堂上聽說過,在某些文化中手指是代表著家人的關係,食指代表兄弟姐妹,中指代表自己,無名指代表伴侶,於是照夜又把自己的手指輕輕彎了下去,慢慢的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和當的緊緊勾住,直到兩人十指緊扣,彷彿連同血肉之下,那根通往心臟的血管也緊緊相連著。

從心臟輸送出來的氧氣讓當的手掌摸上去溫暖而寬厚,兩人的體溫交織在一起,令照夜想起了小時候兩人一起去超市幫媽媽跑腿時,當總會走在前面牽著他的手,他在後面用小小的步伐跟著,盛夏的溫度讓兩人的手心都出了不少汗,融在一起化做一團,儘管如此,大哥也不曾鬆開他的手,總是用大大的手掌緊緊包裹住他的,不論他走得多慢,跌倒了多少次,大哥總會在前面等著他,那時所看到的背影,是他這輩子最喜歡的景色。

但和小時候柔軟而滑嫩的手掌不同的是,現在當的手指根部長著厚厚的球繭,摸上去堅硬且粗糙,大概是他過去的所有努力在那處生了根,接著向上蔓延,手指成了莖,在指尖開了花,至今他投出的每一球都是結下的果。

方才照夜抓住當的手腕的動作讓對方身體跟著晃動了下,他注意到當的衣服被磨擦出了皺褶,帶動衣角翻起,露出了側腹,那裡有著一道不長的疤痕,已經癒合,但仍隱約可見。

照夜的眼神瞬間暗了下來,他伸出手在那道五公分的傷口上輕輕摩娑著,感覺到那裏的質地有些粗糙,卻不刺人,歲月早已縫合了皮膚,剩下的痕跡只用於回憶。

那是在七歲時一個盛夏的日子他跟當去公園玩時留下的,當時的他認為上了小學的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遂想爬到攀爬架的最頂端上瀏覽整個公園的景色,沒想到攀爬的過程中不慎滑落,當時爬在身旁的當伸出手想拉住自己,就這樣兩人一起跌落地面,他當下以為哥哥會就這樣死掉,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反而是受了傷的當反過來安慰他說自己沒事,要他別擔心。

當時的自己真是幼稚的可以,照夜在心中自嘲的想著,同時停下了撫摸傷口的動作,改用指甲輕輕搔刮,他立起指甲尖沿著淺褐色的痕跡戳弄,並未出太多力,但夾帶的意志像是要把皮下早已癒合多年的傷口重新撕開。

夏娃是上帝抽出了亞當的肋骨生長而成,生為親生兄弟的他們,或許本是同一塊肋骨卻被迫一分為二。

又或者是,自己本就是陽之本當的一部分,其實是當年上帝在公園悄悄地抽出了一根大哥的肋骨,將其融解、使其化為人形,重構成了陽之本照夜這一存在呢?如果真能撕開這道傷口的話,他是否又能重新變回大哥的一塊肋骨,跟他一起成長,不用再擔心被大哥拋下?

客廳的窗簾並未拉緊,今晚恰好是滿月,銀色的月光從縫隙偷溜進屋內,照亮了桌上的兩個玻璃杯,一個空空如也,另一個裝了半滿金黃色的啤酒,酒液在月光之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在被月光照亮的房間一角,照夜看到了被裱框在電視機旁牆上的報紙,斗大的照片中的笑臉和下方放大的字體十分顯眼,令他回想起了高二時的某段回憶。

當時學校要他們提交進路調查表,他面對著空白的表格腦袋一片茫然,他從班導手裡接下表格的時,對方還順帶說了句:陽之本同學應該是會朝職棒發展的吧,大學應該會以推甄的方式入學?

有點忘記當時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大概也是以模稜兩可的答案敷衍過去,雖說也可以像高一面對記者時先以肯定的回答堵住對方的嘴,但之後若是面談時發現答案跟先前不一樣肯定會被追問到底。

如果跟父母說自己高中畢業後不會繼續打棒球了,他們鐵定會理解的吧,他們一直都是如此的溫柔,如此的替孩子們著想,總是以我們的想法為第一優先,有了他們的支持學校那邊大概也過得去,雖然有點對不起瀧,明明是一起開始的棒球,自己卻擅自先離去,但以他現在的實力一定可以順利保送大學的。

那麼,大哥呢?

如果是大哥聽聞自己不打棒球了的話,可能會先震驚一下,然後再溫柔的摸著自己的頭說,是這樣啊,照夜的話,不管將來去做什麼一定都會很優秀呢。

畢竟大哥就是這樣一個既溫柔又自我中心的人啊,即使是沒有自己陪著的路,他一定也可以獨自一人將它走完吧。

當時的自己緊抓著那張空白的紙張,夜夜失眠苦思了一周還是沒有結果,在某天結束了訓練後,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開門就看到父母興奮的守在電視前,聽到他開門的聲響,趕緊招呼他來一起看,他這才想起今天是大哥在養樂多燕子的處女戰,螢幕裡的大哥身披螢光綠的戰袍,左上角的記分板記錄著他們的優勢,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投手丘上,抬腳、振臂、球以漂亮的弧度不偏不倚落入了捕手的手套,完美的三振,明治神宮內爆出了一陣陣的歡呼聲。

父母在一旁從沙發上興奮地跳起,兩人抱做一團,臉上滿是喜悅的笑容,而照夜則是愣在原地,他注視到了電視機旁被父母裱框起來的報紙,那是一年前大哥被養樂多燕子簽下時的專題報導,在大哥的照片下配著大大的文字寫著明治神宮的年輕太陽即將昇起。

他以為自己在當年的此地殺死了太陽,但他的太陽還會再同樣的地方再度升起。

而他的太陽此刻正躺在自己身旁,身體微微起伏,發出了規律的鼾聲,令照夜難得的生出了一點調皮的心思,他稍微出點力掙開了懷抱,立起上身坐在沙發上,手指偷偷地伸了過去輕捏住了當的鼻子,直到聽到對方發出了一聲不舒服的嘟囔後,才偷笑著鬆開了手指,這時他才發現在脫離了溫暖的懷抱後,客廳裡的溫度似乎有些低,雖然嗡嗡的引擎聲證明了暖氣有在盡職的運轉,但這對於新年的橫濱似乎有些不太足夠。

於是他輕輕的越過了當,踮起腳尖踩到了木質地板上,大概是怕腳步聲吵醒夢中人,他赤著腳上了樓,進了自己房間拿了條較大的毛毯抱在手中,走到門邊才發現騰不出手將門關上,他原想用腳代勞,但害怕關門的動靜太大,吵醒隔壁房的爸媽,於是他決定就讓那扇門就這樣開著,在走到樓梯口時,他突發奇想,轉過頭走到了盡頭的當的房間。

想來這是照夜在當去東京念高中後第一次進到他的房間,他們在升上國中前原本都是共用一間房的,但在剛上國中時當就進入了成長期,老舊的上下舖在飛速成長的身體面前顯得太過窄小,當躺上去後雙腳就會探出床尾懸在空中,只能每天蜷曲著身子睡,實在不忍看孩子過得這樣委屈,於是父母決定改造原本的客房,將其重新做為當的房間,原本的房間則留給照夜一人獨享。

照夜進了房後,將毛毯先放在床上,伸手拿起了傍晚被他掛在衣架上的那套西裝,將其拿到門口的那面穿衣鏡前在自己身上比劃,那西裝顯然大了一圈,袖子幾乎蓋住了他的手,肩膀也寬出一截,鏡子裡的他看上去幾乎要被寬大的衣料吞沒,看著有些滑稽的自己,照夜無奈的笑了笑,總覺得自己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樣,不,或許這樣說也沒錯,畢竟明天起大哥就是個成人了,而自己今天還像個小孩一樣在那邊鬧脾氣,他在心中揶揄著自己,一邊將西裝掛回了衣架上,轉身準備離開當的房間。

但在他轉頭的瞬間看見了被當丟在桌上的車鑰匙,當臥室裡的窗簾並未拉上,溫柔的月光壟罩著房間,上方掛著的棒球造型的鑰匙圈看上去有些老舊,表面已經開始褪色,邊緣也有些許的磨損,照夜將其從桌上拿起,輕輕摩娑著有些脫落的縫線,在他的印象中,自從當年從父母那邊收到這組成對的鑰匙圈後,當就一直將屬於他的那份一直帶在身旁,而他則將屬於自己的那份好好保存收藏著。

鑰匙圈拿在手中的分量還是和當當年親手交給他的那一半一樣,有些沉甸,但令人心中覺得踏實,明明是在嚴冬的深夜,卻像是吸滿了夏天正午的陽光似的,握在手中溫暖的有些燙人,照夜緊緊地將其握在手中,然後再將緊握的手舉到自己胸口前,像是要把那重量及溫度牢牢記住似的。

或許什麼都沒變,陽之本照夜突然意識到了,他曾以為在大哥成為了成人後,就會鬆開他的手,到他再也追不上的遠方去,他也曾以為在他選擇了和大哥分道揚鑣後,他們的道路不會再有交集,他甚至以為在長大了之後,自己的眼裡可以裝下其他人。

但後來才明白自始自終他的心裡只會有一盞太陽,那盞太陽始終高掛在那裏,一直為他照亮前方的路。

那既然如此,還有甚麼好怕的呢?

於是他重新拾起了被他丟在床上的毛毯,輕手輕腳的下了樓,接著他站到沙發旁,將毛毯輕輕地蓋在沙發上沉睡的當身上,然後重新擠進了他的懷裡,再把毛毯拉到自己頭上,躲進溫暖的被窩中,昏昏沉沉間,照夜想著

雖然自己不可能變回大哥的一根肋骨,但大哥大概會一直是自己的軟肋吧,不過他也同時是自己最堅固的鎧甲,他成就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包含那些軟弱和堅強。

窗外的月光被雲層所覆蓋,安靜的夜晚又變得更黑,照夜把頭向前倚靠在當的胸口,撲通 撲通的感受著對方的心跳,整個身子都蜷曲在對方的懷裡,當溫暖的懷抱讓他有了被羊水包圍的錯覺,像是兩人一同在母親的子宮裡一樣,他在朦朧間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再次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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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照夜起來時已經是將近正午時分了,他意外的發現自己是在床上醒過來,而不是沙發上,他抓了抓頭,但還是想不起自己昨天是怎麼從客廳移動到房間內的,所以他決定先去盥洗後再來慢慢想,他才一出房門就和換好西裝的當對到眼。

「早安,照夜。」當一邊整理領帶,一邊跟照夜打招呼。

「早安,大哥…..」大概是昨晚的酒精還沒完全消退,照夜覺得腦袋跟眼皮有些沉重,他走進浴室簡單的洗個臉刷個牙後就下了樓。

進了廚房後則看到當倚靠在流理台上喝咖啡,他看見照夜進了廚房,便轉身從冰箱裡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蜂蜜水遞給他「桌上有媽媽準備好的早餐,然後你把這個喝了,應該會好一點,爸媽已經先去會場了,等你吃完飯我們就出發吧。」

照夜簡單的幾口將火腿蛋土司吃下再將蜂蜜水一飲而盡,然後他便立刻上樓換衣服,當他發現從衣櫃裡抽出塵封已久的襯衫後,發現它們都起皺了,但今天是大哥一生一次的重要日子,他不想穿得太過邋遢,趕忙跑到爸媽房間拿出熨斗把襯衫燙平,在一陣兵荒馬亂過後,他終於打理好了自己的外表,在他要走出房門前,他注意到了本應被貼在自己書桌牆面上的球棒鑰匙圈,此刻不知道為甚麼被橫放在桌面上。

他將鑰匙圈拿起,塑膠包裝在手中摩擦,發出了沙沙作響的噪音,鑰匙圈的扣環反射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閃耀著炫目的光彩。

於是照夜拆開了外層的包裝,拿出了這被小心保存多年的約定,雖然球棒上的顏料早已有些掉色,但他還是小心翼翼的握在手中仔細端詳,過了半响,他下定決心似的從地上拿起了後背包,將鑰匙圈緊緊地鎖上,接著將其擔到肩上,然後走下了樓。

他下樓後後發現當早已在外面熱好車,倚靠在門邊等待,西裝筆挺的剪裁顯得當的身形格外挺拔和幹練,外套恰到好處的收腰勾勒出精緻又緊實的腰部線條,褲子的剪裁非常合身,緊貼著腿部線條,使得雙腿看上去更加修長且筆直,在背後陽光的照耀下,照夜覺得眼前的人此時看上去閃閃發光。

於是照夜情不自禁的舉起手機,從背後偷拍了一張當穿著西裝的照片,想了想,打開LINE發給了瀧正雪,並留言到:「我哥很帥對吧。」

聊天氣泡旁馬上顯示了已讀,但過了許久對方才發來回覆,提示欄最上方的訊息寫著:「你這傢伙還真的是個兄控。」

看到此回覆,陽之本照夜則聳了聳肩,他聽見大哥在呼喚他,說要出發了,於是將手機收入口袋,向著大哥的方向走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