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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章:02 新生

俯臥於床榻上的身體灼熱異常,雙手僅能緊緊地抓著床鋪,
身軀不受控制地因響徹體內的波動而持續燃燒著。

此刻已無餘裕傾聽窗外的夜晚蟲鳴聲,
耳邊已被身後同樣激烈的吟唱聲遮蔽。

「唔!」

弓起的身軀如同被奏響的琴弦,發出高亢的弦音。

「哼嗯......沒事吧?」

在過於激情的潮流退去,自尚沉浸在餘火的身軀後,傳來關切的聲音。
以往那破邪的強勁旋律,現在柔情似詩人對摯愛所譜寫的詩歌一般。

「沒、沒事......」

伏於身上與體內的溫暖離去,吻如輕盈點水的蜻蜓般落下。

床榻之上橘紅與藍黑的髮束凌亂不已地交織,
也如散發出馥郁芬芳綻放的牽牛花似糾纏。


「不喜歡的話,下次不會再如此。」
「嗯......不是、沒有再下一次了嗎?」

「......討厭的話。」


即便不能視物也能想像出身上之人緊皺的眉頭,這是在那場奇異的夢境相會後,時隔一個月的親密時光,如他所承諾,後續的整個月內他不知從何處取得些書籍,努力地學了些知識。

睦天命調節完紊亂不已的氣息側過身,伸出左手觸碰那雙劍眉中心輕揉。

「那些書籍......」
「如何?」
「雖然不討厭,但果然還是全部燒掉好了。」
「好。」
「如果可以的話......就照之前節奏那樣慢慢來,我會比較高興。」
「明白。」

將左手往他的臉龐撫去,自指縫間感受著被濕氣沉浸的髮絲,邊想像對方認真思索著的神情,邊將手探入浪巫謠的後腦杓,她難得主動地親吻上那道能夠唱出撼動人心歌曲的厚唇。

他們如同愛情鳥般彼此廝磨,交換著彼此的氣息,或是眷戀著彼此的體溫,直至赤裸的身軀完全貼合,她發現到下腹再度被炙熱之物壓迫著。

「唔......抱歉,這是......」

察覺他尷尬地蜷起了身子,仿佛對於此刻自身不受控的生理反應感到懊惱又羞愧。

「吶,今晚的月色如何?」
「皎潔的月光,如妳一般。」

「那麼......夜晚還漫長,再演奏一曲也無妨是吧。」

睦天命見著浪巫謠老顧慮著自己,便再次主動地邀請他再共奏一曲,以著肉眼可見的緋紅面色對著他羞赧說道。

夜晚尚長,聽聞激昂的樂章可再合奏一曲,
浪巫謠無聲地宣告序曲的再開。




睦天命正在自家庭院中的涼亭休憩,稍早裂魔弦搭著浪巫謠的肩膀笑著說今日午膳他倆要準備驚喜,而讓自己保持期待的心等候。

目盲的情況下要重新學會如何料理食材、調味份量與掌握火侯等等需要時間與相應的廚具,因此,家中料理幾乎主要都是由浪巫謠掌廚,但是三人在這家第一次進灶房時,差點把灶爐與屋頂給燒了,那時的突然攀升的火舌幾乎竄入天頂。

在西幽時期,他們的另一位夥伴曾展現過數次不凡手藝,尤其是那道大火快炒的炒飯,讓第一次初嚐的他們都感受到家的味道,真不知道那位夥伴是哪裡學成那身廚藝。

「喂,阿浪,這酒倒這樣可以嗎?」
「別倒太多。」
「喔、哇啊啊啊!燒起來啦!」
「呃!把鍋蓋上!」

隱約之中,似乎聽聞廚房傳來令人擔憂的聲響。



思索著今日午膳的驚喜是什麼,睦天命一邊進行著體內調息且探索著身體各處,內心估算著身體的異樣莫約是在上上個月後,自夜晚裡久違的親暱時光開始,察覺到身為女子定期的月事自那之後已兩月無來。



「唔嗯,不明白,果然還是得找醫者......」

指尖點著心口滑落於腹部再沿著肌肉線條輕撫著,因身份關係三人所居住的隱世之家距離市井有段距離,也不便找尋口風不緊的任意醫者到來。

睦天命思索著僅能再度依靠擁有東離地利的友人一家,對此感到些許慚愧。自戰後定居異國之地的東離,這一年多以來已得到兩位友人無數次的幫助與關懷。她懷著此恩應報,只是時候未到的決意,暫時放下無謂的鳩葛決定向友人們尋求意見。


「喔喔!好香的味道啊,阿浪~我能吃一口嗎~」
「不行。」
「真小氣啊~」

將思緒拉回正在灶房兩人,身為夥伴與家人的器物之靈——裂魔弦也許不關切男女生理構造差異也不懂得人類女子心,但時間拉長點總會注意到異樣。而另一位身為夥伴與家人,也身為丈夫的浪巫謠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自然更加慣於照料與體貼女子偶有的不方便時期。

「......開口的決定權在我嗎?」

即使在地底的深淵之中一掃心中陰霾,那柄過於銳利的魔性之劍不但能與人共生,也能為了守護所愛、守護世界而揮動,如『他』所言,劍之用法取之於人。

但那柄劍的根源,是潛藏在血緣裡的魔性,是源自於無法割捨的魔族血脈。

是令浪巫謠他的母親咒旬瘖因恐懼而墜崖身亡的詛咒,
是令西幽的郡主聆莫言遭受千人所指墜入深淵的詛咒。

“即便事實並非如此,溫柔的他至今也仍會這麼想吧。”


為何而歌唱?
為何而活?
為何而生?


在惡夢之中的他被眾人——那些被魔性魅惑的生者與亡者們指責他,自己與他的幻影也不斷地追問著,那些潛在他內心裡的真心話,質問著他——


『為何而生?』



雖然他們無話不談,但也並非真正的無話不談。那些他們細數過去往事的夜晚,所闡述的悔恨、不甘與自省,仍有著無法觸及的領域。


因為,睦天命是睦天命,浪巫謠是浪巫謠。


他們的一切如此相似卻也不相似,月夜的涼亭相會也好,舞台的吟唱較勁也好,雪山的離別贈語也好,即使相知相惜,他們仍是兩個人,擁有獨立的靈魂。


尚不應觸及的領域,他們有志一同的選擇靜默,
直至第一個以夫婦身分共度的夜晚為止。

那是一段......

回想起就感到難為情的時日。


經歷了被他的靈魂半身每日嫌棄兩人「再這麼扭扭捏捏、拖拖拉拉下去,隔壁那對和睦夫妻的孩子都要長大了啊」,那是個非常令人不明所以的催促,友人們明明連孩子都還未有,到底哪來的長大之說,但所幸最後兩人仍是順利的再一次互通心意。

即使已做好心理準備,纖細的他仍是會過分地擔心著自己。

「在這之後,得再一次好好談呢。」


自覺繼續藏掖著這事也無益,細心的他早已發現,正等待著自己做出決定。


過去被各路人馬追殺的那期間,他們三人加一琵琶背負著一行人於西幽各地所蒐集的魔劍、聖劍、妖劍、邪劍等三十餘把的魔劍目錄四處闖蕩,有著響亮名號的惡黨啖劍太歲「殤不患」、前天賴吟者的弦歌斷邪「浪巫謠」與其搭檔魔琵琶聆牙,再加上隱藏在他們身後的自己。

幾乎每日都是個不平之日,碰上稍有鬆懈,便危及性命的時刻亦是日常。
徹夜與敵糾纏、死鬥、逃離,反覆往來亦是日常。

在殤不患孤身一人自西幽境內不告而別的時光亦是如此,
在她與天工詭匠獨守鑄異坊等待夥伴們的時光亦是如此。

處於和平之中的生活似乎讓自己以往繃緊的琴弦鬆懈了。

所以才沒有注意到,時刻看著自己的他早已注意到。




那是一個雨日。

在甩開來自於神蝗盟的刺客群後,他們找了一個偏僻的廢棄破屋過夜,那是一個屋內尚餘一張桌子、兩張長椅,四面牆壁雖佈滿空洞,但所幸是屋頂仍良好的空屋。

趁著天尚亮,蒐集乾草以便夜晚鋪地而眠。

雖然偶爾也會找些客棧投宿,但能找的也盡是些龍蛇混雜的場所,那些場所對於耳朵靈敏的自己,在夜裡只會更加吵鬧得無法安睡。

因此在投宿那種客棧後,自己常會在深夜孤身一人找尋周遭安寧之地彈奏古箏以釋放積累的壓力。雖然也因此老是遭到殤不患像個老父親一樣叨唸自己一個女人家不要夜遊太晚,但叨唸歸叨唸倒也沒因此來打攪這段時光。

正也多虧夜晚散心此舉,自己才能與浪巫謠相遇。

找尋魔劍目錄安置之所的旅途多了兩位強力新夥伴讓人安心,但自己與浪巫謠站在一起實在是過於招搖,難免會遭到宵小賊人覬覦。

他張揚的紅髮、美麗的外表與烈焰般的衣著,配上一把紅色琵琶,身旁再搭上自己同樣一襲藍衣與一把藍色古箏,兩人對比般的色彩印象實在搶眼,進而引來不安好心之輩夜襲,而後將客棧攪得一團亂也亦是日常。

雖無柔軟的床鋪與能夠洗滌身心的沐浴場所,荒野之中的廢屋或許更加能安睡。

三位男性夥伴前往附近市集準備接下來幾日間的所需物資,自己則是負責留守屋內,聽聞淅瀝雨聲正開始落下,屋外傳來了動靜,自外竄入的紅色身影是浪巫謠與聆牙。

「兩位歡迎回來。」
「回來了。」
「我們回來了!喔~比殤大爺快啊~」

「說起來,他老是伴著雨而來呢。」
「殤大爺是雨男啊~」
「很適合。」

待浪巫謠將手中物資放下,雨勢已轉為傾盆大雨。

「嗯,看樣子沒那麼快合流了呢。」
「殤的話,沒問題。」
「畢竟是雨男嘛~」

此時浪巫謠從手中木盒拿出了一碗熱甜湯。

「嗯?這是......」
「給妳的。」
「還真突然呢,我不記得那在採購清單內。」

採購物資由殤不患與浪巫謠依照使用物品與存糧分別採買,而女子所需物品通常則由睦天命自己處理,其他各自所需雖也可列清單交由夥伴一同處理,但面前那碗熱湯並非自己所提出的需求。

「......那個......或許妳身體會好受點。」
「......」

見著面前的浪巫謠邊露出略為尷尬的神情,邊說出帶著猶豫的關切之語,睦天命立即意會到對方所指「身體會好受點」的言下之意,並同樣回以略為尷尬且羞赧的表情接下那碗熱湯。

「抱歉,我擅自主張,但......」
「嗯......這個很溫暖,謝謝你。」
「是嗎。」
「巫謠,過來旁邊坐著吧。」

憶起與浪巫謠第一次的相遇,現在的他在衣著打扮氣質上與那時相去甚多,但自那雙綠眸中隱隱約約流漏出的期待感,帶著羞赧感的語氣倒是與那時無不同。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引起眼前女子的不快或感到踰矩,浪巫謠他顯得有些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坐在睦天命另一端的邊緣。

「該怎麼說呢,因為是和母親相伴長大的嗎,巫謠總是很體貼呢。」
「不,我......引起不快的話,我」
「不是喔,我是高興。」
「但......」

想到自己也許是浪巫謠的第一位女性友人,在此之前他與他的母親在雪山之上相依為命,下山後又是誤入非法酒館,又是被騙入皇宮之內,睦天命認為自己有必要負起責任多說幾句,即便可能會遭致討厭。

「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不過本來這事......即使是夫婦之間也未必能察覺呢,或著該說是不必察覺呢,至少我家父母親是如此。」
「果然我還是很奇怪吧......」
「嗯,至少對世間女性友人而言,也許是會嚇壞她們的程度呢。」
「明白。」




言下之意,友人間—特別是男人與女子之間,異性友人間過多的關懷已是踰矩。

浪巫謠有些恍神地思索著,帶著銀色爪型指套的右手撫著自己胸口,
懷疑自己為何此刻胸中有些被揪緊的感覺。

「哼哼,雖然我也是一位弱女子,在遇上不患之前,也還是有點點闖蕩江湖閱歷的女子,這種程度還不會被輕易嚇壞,我很高興你的體貼。」
「......天命。」

浪巫謠尚未完全從恍神中回來,但見著睦天命已從略帶嚴厲的正色神情中,回復到過往輕鬆談話的姿態,他再次由衷地感謝她總是引導著自己的話語。

「不過,可別在其他女性友人面前這麼做,太突兀了。」
「明白,但其他的女性友人嗎......」
「未來的事,可說不準呢。」

聽到睦天命說起其他女性友人的話題,浪巫謠感到些許不可思議,他有些無法想像與其他女性擁有共同話題愉快談話的自己,如果是聊些琴藝與歌聲相關的話題的話,尚能理解。但隨著與睦天命、殤不患之外的人交談,他更能發現自己是有多麼的異常。

如同那位「皇女」所言,如那位充滿邪惡的女子所言,
他的話語,他的歌聲,總會從他人那裡剝奪些什麼。


第一次見面時的睦天命卻不同,不如常人受自己的魔性之聲魅惑,甚至能配合無間地合奏吟唱完一曲,她的弦音與歌聲不為所動,伴隨著自己奏響起優美的弦歌,這更顯得她與其他人完全不同。

第一次見面的殤不患雖責難自己話語會奪人心神,但隨後的相處便能理解到,那個男人不如嘴上說的刻薄,反倒相反,是一個重情重義、充滿仁義的俠者。

兩人都身懷不受旁人所動搖的覺悟與大義,他們的背影有如引導自己前行的「光明」之徑般,那條道路不該受到邪惡所阻擋。

所以,他想要一同前行,斬斷前方的邪惡之音。

「啊,不過,未來的巫謠會成為好丈夫呢。」
「是嗎。」
「當然,世上女子要是有巫謠這樣在那種時候體貼的丈夫,一定都會很高興的。」


聽著睦天命悅耳的聲音說起了丈夫兩字時,體內彷彿有根因被觸動而顫動不已的琴弦在響徹著,加上從剛才起胸中那些被揪緊的感覺。

讓他無幾乎是無意識下說出了連自己都訝異的語句。

「那妳呢?」

「欸?」



碰!



帶著雨勢自屋外突兀闖入的人影,令本沉浸在話題中的浪巫謠與睦天命兩人當下反手抄起武器朝著那人殺去。

「喂喂!別打啊!浪、天命!」
「殤?」
「不患?」

在看清不速之客是終於自大雨中歸來的殤不患後,才讓浪巫謠與睦天命放下手中差點同時間往夥伴臉上惡狠狠地砸去的兩把樂器。

「真不像你們啊,到我進來才發現嗎?」
「......」
「......對不起呢,我們聊得太開心了。」

「嗯?你們感情可真好啊。」

從浪巫謠與睦天命聊得熱絡開始那刻起,就安靜地閉上嘴巴的聆牙,像似要化解尷尬般,這時跳出來發聲。

「啊......殤大爺啊,就不能再晚點回來嗎?」
「蛤?」
「不患哥哥以後可會被馬踢喔~」
「說啥啊?」

浪巫謠沉默地刷了下聆牙的琴弦,安靜坐下聆聽一人一琵琶閒談。另一邊,還未從浪巫謠突發話語回神的睦天命,則是安靜地捧起了早已冷掉的甜湯喝起來。

「喔,天命那是?」
「甜湯,巫謠給的喔。」
「齁,真不愧西幽第一美男子,還挺會討女孩子歡心嘛。」
「噯......不患......」
「嗯?」

「殤,不行。」
「殤大爺,不行啊,嘴巴倒挺行!」

「喂!你們別一口一個不行啊!」

殤不患對睦天命突如其然發自內心的深深嘆息,以及浪巫謠與聆牙隨之而來的不行發言,他感到不明所以,只能帶著莫名表情摸著鼻頭坐在兩人對面的長椅上。

「巫謠,這碗也給你喝吧。」
「我......」
「至少今日過後就行,我本來就不太受影響,只有我能嚐到太浪費了。」
「明白。」

浪巫謠自睦天命手中接過湯品,觀察了碗口邊緣,朝著她剛才喝過的另一側開始慢慢小口喝起,見著浪巫謠謹慎模樣的睦天命愉快地笑了笑。

「總覺得被排除在外啊。」

「喔喔~大老爺也會吃醋啊~」
「呸呸,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吃醋!」

「殤,你也喝。」
「蛤?不啊,喝酒就算了......」

「不患,那是巫謠難得的心意呢。」

在睦天命的勸說及浪巫謠莫名帶著期待的目光下,殤不患接過已被兩人喝到剩三成的碗,想也沒想接過手便一口氣豪邁地乾了。

「......」
「......」
「......」

「幹、幹嘛突然都安靜下來?」




回憶中斷,身後再度傳來熟悉的氣息,
這次是帶著和煦的暖意與深情的擁抱。

浪巫謠自後方雙手懷抱住了睦天命,將左手伸向她置於腹部的手,
讓兩人的五指,十指緊扣,一邊在她耳邊廝磨等待著下一句話語。

「巫謠,找醫者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