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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高天原家──更精準地說是被掃地出門後,月讀看著手機螢幕上負債的數字,牙一咬選擇了合法工作中能最快賺錢的職業。

  本應昏暗的街區,隨著時間越晚越明亮,各式各樣的霓虹燈映照來往行人以及在路邊攬客的人。談笑歡聲與酒杯碰撞的清脆聲響傳進每個人的耳中,誘惑著更多人一同墜入這紙醉金迷的世界。
  半夜三點在這裡並不算晚,有些店家即使已經休息,招牌仍明晃晃地亮著。月讀收拾好從後門離開時已經四點了。他輕輕關上門,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離開這個仍然喧鬧的街區。路過一間超商時他進去買了個貼著折價貼紙的飯糰,大夜班的店員是新面孔,態度良好地和他打招呼,拿了包濕紙巾和飯糰一起放進塑膠袋裡遞給他。
  月讀提著塑膠袋又走了一小段路,轉進一個公園。路燈孤獨地照亮這不大的公園,昏黃的光線中隱約可以看到有幾張長椅上都躺了人,用破舊的紙箱蓋著身體。月讀找了張空著的長椅坐下,拿出飯糰拆開包裝,小口小口地吃著。他吃得很慢,彷彿不是因為飢餓進食,而是別無選擇之下不得已的選擇。吃完後他用濕紙巾擦了擦嘴,將垃圾丟進塑膠袋中,拿出手機隨意瀏覽。公園中央的老舊時鐘走到五點時,他才起身,走到附近的車站刷票進站,不忘將塑膠袋丟進車站的垃圾桶。始發電車已經在月台上了,月讀走到後段的車廂,直到發車都是車廂中唯一的乘客。
  坐了40分鐘的電車,月讀撐著越來越沉重的眼皮起身下車,走了十五分鐘才抵達他現在的家。他盡可能放輕腳步,不想讓鏽蝕嚴重的鐵樓梯發出太多聲響,連把鑰匙插進鑰匙孔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重新鎖上大門,他把提包放在地上,直接進了浴室,卸妝、脫衣、淋浴,把身上沾染的香水味、酒味、菸味全都洗去後,這才換上輕便的家居服,把微卷的長髮吹乾,刷牙、漱口,然後鑽進被窩裡,沒幾秒就進入了夢鄉。
  這是月讀再平凡不過的早晨。
  醒來後也是同樣的一天,毫無新意,毫無改變,對他來說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負債逐漸減少。

  風呼呼地吹,把舊房子的窗戶吹得砰砰作響。這樣的噪音已經足以把一向淺眠的月讀自睡夢中吵醒。他不甘不願地睜開雙眼,抓來手機確認時間:才剛過正午,他睡不到六個小時。在提早起床或是拿耳塞繼續睡之間掙扎了一會兒,他最後選擇了前者。
  讓月讀離開溫暖的床鋪的動力是手機螢幕上的行事曆提醒。今天有客人預約出場行程,下午四點就要到市中心的百貨公司,比他平常上班的時間早了三個小時,但出場比坐檯輕鬆又好賺,他樂得接受。今天的客人是一位剛離婚不久的貴婦,據他所知,似乎離婚沒多久就來到他們店裡,幾乎每位公關都點了一輪,最後看上了他,指名了好幾次,每次都點很高級的酒,讓他近日業績衝高不少。
  他陪著這位貴婦客人逛街購物,又在高樓層景觀餐廳共進晚餐,然後去了私人會館的酒吧。月讀一開始就表明他不進行任何可能越線的服務,這是店裡的規定,即使出場也一樣──這也是他選擇這間店工作的原因之一;然後貴婦仍不停暗示,讓月讀拒絕得很累。幸好貴婦沒有因此發怒,他順利在午夜送人上了計程車,之後他並沒有提早返家,搭乘末班電車來到店裡繼續工作。以他目前的人氣,三個小時能賺不少錢。

  下班的時候外面下著雨,月讀從置物櫃中拿了預備好的傘,去了另一間有內用座位的超商,一樣買了飯糰,緩緩地吃著等待時間過去。今天工時有點長,他連手機都不想用,就坐在椅子上發呆。
  一個少年的臉龐忽地在他腦海中浮現。那是一張俊美但還待著些許稚氣的臉,總是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正經嚴肅,讓月讀每次見了都忍不住想捏一捏。
  那或許是他在這世上除了負債外唯一在意的事物了。
  那孩子已經長大了吧,算了算時間,應該大學畢業了、正在自家企業準備當下一個年輕有為的總經理吧。
  想到那個人,月讀心裡泛起一絲酸澀。那個時候……不要說沒時間道別了,他一點也不願讓那孩子看到他被趕走時狼狽不已的模樣。他情願被怨恨,也不想讓他在那孩子心中的形象破滅。

  時間接近五點,離開超商時雨已經停了,他腳步不快不慢地走到車站,上車後才想到雨傘放在超商的傘架忘記拿了,但他也沒有很在意,不過是把傘,就送給有需要的人吧。
  始發電車依舊空蕩蕩的,月讀坐在最角落的位子閉眼休息,也許真的特別疲累,沒多久就睡著了。等他再次睜眼時,天色已亮,他發現面前站了一個人西裝筆挺的男人。月讀心裡奇怪,明明車廂那麼空,為什麼硬要站在他前面、而不找位子坐下?
  突然月讀驚覺他不知睡了多久,恐怕已經坐過站了?他抬頭想要確認所在地,卻不意與那人四目相接。那人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雖然背光,他還是清楚看到了那張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臉──即使已經脫去記憶中的稚氣,添了成熟的味道,他仍一秒認出對方。
  下一秒那人也開口證實了月讀的猜想。
  「老師,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