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本文中的他代表他、它、她、牠、祂，並不指涉任何性別或生物。

僅僅是活著。
擒風旋繞的黑幕遮蔽太陽，
尖爪利喙無聲地展示鋒芒，
就足以引人膽寒。
曾經視為理所當然，怎麼就忘記了。

◇

「刺客死了。」
從老家回來那天。
大包小包的提繩還勒著發紅的指節，就聽見海棠張口便說。
頭也不抬看著手機，高大身形陷進沙發，胸口還窩著芝麻，感覺不出任何威脅性。
問句的音節還沒成型，他又自顧自往下說。
「魚缸換水的時候，從陽台跳下去了。」

在說什麼啊，這個人。
脫下被雨淋濕的鞋。
又是什麼古怪的玩笑嗎？
行李先擱在地上，
現在發脾氣會正中下懷嗎？
踩著滴水的襪子，
所以刺客到底怎樣了？
將紙袋拿到他眼前。
「你說，想吃吃看。」
裝著爸爸熬煮的果醬。

他總算抬頭看我，眼神甚至略帶責備。
「你可以罵我。」
「你希望我罵你？」
「我沒有那種興趣。」
我很懷疑，但沒說出口。
芝麻被動靜吵醒，跳下來繞著我的小腿打轉。

靜置茶几上的魚缸，
水色清澈透明，半點苔蘚也不見蹤影。
雪花草像離開前那樣精神奕奕，
只有刺客──
「屍體呢？」
「等我跑下去已經找不到了。」
「怎麼死的？」
「我剛剛不是說了，魚缸換水的時候──」
「不要騙人。」
「沒有騙人。」
「騙人。」
海棠不再反駁，只是靜靜注視著我。
然後嘆氣。

「好吧，我忘了餵飼料，翻肚了。」
「……屍體呢？」
「怕被你罵，丟馬桶沖掉了。」
「……不要騙人。」
差一點就相信了。
我背過身。
芝麻緊隨在後，將他留在原地。

◇

大雨和大雨之間的短暫換氣。
陽光均勻地篩落葉片、欄杆和地面，將蝸牛爬過的路徑化為一縷縷發亮的絲線。
時而彎曲彆扭，時而原地打轉，或許是防備他人看透吧。
只要沿著軌跡追究下去，說不定就能知曉蝸牛亟欲隱藏的祕密。
為什麼要隱藏呢？
或許連這個問題的答案也。

我在生氣。
他也知道我在生氣。
所以買了金魚圖鑑給我。
「我已經查好附近有賣金魚的水族專賣店，你儘管挑你喜歡的品種。」

到了隔天我還是沒有理他，於是他又補充說明：
「我知道新的金魚也沒辦法取代刺客，如果你希望我用別的方式補償，也可以提出來。」
他知道我在生氣，卻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知道這點讓我更生氣了。

雨又開始下了。
越下越大。

◇

「浮萍。我反省了很多天之後，」
沙發上。
颱風天換來的假期，冷戰中卻被風雨困住的兩個人。
我隔著芝麻背對著他，他繼續往下說，一如往常。
「雖然稱不上補償，但是如果能讓你消氣的話，我可以一命抵一命。」
又在說奇怪的話。

雷聲大作，芝麻嚇得鑽到我的懷中。
「為了避免事後你被追究教唆殺人或協助自殺的罪責，所以我晚點會獨自去執行這件事。我會帶著身分證件方便你檢驗成果，也會事先請路人替我報警，所以不用擔心。」
到底覺得哪個部分不用擔心啊？

百般不願地回過頭，一如所料地看到他的神情無比認真。
「這樣，不是只會帶給我更多麻煩嗎？」
呆滯片刻後，海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確實，是我考慮不周。」

無奈嘆氣。
雖然我還沒消氣，
卻開始覺得沒有意義。

「刺客死掉了，我很難過。」
垂下頭，輕輕搔撫芝麻縮起耳朵的頭頂和後頸。
「見不到最後一面，也沒辦法好好埋葬他，也令人沮喪。」
每段指節到掌心感受到的乾爽、溫暖、柔軟，似乎可以卸下心防。
「但是我生氣的是，你一直不肯說明真正的情況。」
再抬起頭時，一瞬間對上了視線，海棠卻選擇閃避。
「可不可以不要騙我？」
我將芝麻抱到他懷裡。

「好吧。雖然不知道哪裡有破綻，我承認之前說謊了。」
……好的開始？貓果然無所不能。
「但是追究事發過程沒有意義吧？又不可能死而復生。而且你出門前將刺客交付給我，所以責任在我，不就是這樣嗎？」
他說，難得顯得心煩意亂。
「有意義。請告訴我。」

短暫的沉默。

「我判斷你會難過，才決定不說。」
「或許會難過，但是沒關係。請告訴我。」

更長的沉默。

「我在陽台清洗魚缸的時候，把刺客放在小水盆裡。」
長長的吐氣。
「外面下起了大雨，所以我就移進客廳繼續清理，然後──」
濁重的嘆息。
「芝麻把他叼走。我想要搶回來，他卻躲進沙發底下。等我好不容易趕他出來，已經來不及了。」
芝麻聽到自己的名字，瞪大渾圓又無辜的眼睛。
「屍體很慘，我就先埋進韭蘭的盆栽裡了。」

一時間，我們都不說話了。
芝麻似乎對這陣沉默感到不自在，於是抬起手，不停舔了又舔。
舔了又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