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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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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谷推開公寓門時,廊燈並未亮起。
  可視範圍憑藉著從客廳漏出的一縷光源幽靈似的附著在狹窄的木板走廊上,還有在他關上門後將被阻隔於外的身後月光。
  那傢伙總不喜歡開全燈,於是蛇谷也逐漸習慣了在黑暗中摸索鑰匙掛鉤。挺好,今日一次就掛上。
  冰川的公寓很小,隔音也很糟,因此蛇谷能篤定只要那傢伙確實待在屋內,定能聽見開關門的聲響,一句我回來了便剛到喉頭就被吞回腹中。
  他想,他們也不是那樣的關係,比起我回來了,或許我來打擾了更加合適,只是蛇谷也不喜歡我來打擾了這句話中的陌生禮節感。
  於是他草草地脫了鞋踢向角落,勉強讓它們看起來像確實適合待在這裡。
  
  進入客廳後,蛇谷很快地在沙發上尋到冰川的身影。
  角落裡那盞燈罩破了一道裂縫的直立黃燈將柔軟的光輝一分為二,而扭曲模糊的黑影正好也將冰川閉目的蒼白臉蛋一分為二。
  白髮青年戴著耳機,後腦枕在沙發上,細髮披散。
  蛇谷就那樣站在走廊與客廳門口的邊界處,同樣讓光影將自己一分為二,直到冰川終於睜開雙眼。
  輕盈的弧度在冰川唇角旁勾起。
  他接著從沙發上起身,雙手扶上耳機,在站定於蛇谷面前時,正好將耳機給拿下,順勢往蛇谷頭上戴去。
  ——沒有音樂。
  竄流在耳機裡的僅是一種線路不穩的電流雜聲,滋滋作響地如植物扎根似的往蛇谷胸腔蔓延而去。
  他低下頭去看冰川,目光落在那雙時灰時藍的透明雙眼中。
  冰川的手並沒從耳罩上拿下,就那麼壓在兩側。沒有施力,但也沒允許蛇谷脫逃。白髮青年重新將雙眼闔上。
  一股無奈的氣息從喉間被輕巧地吞嚥而下。
  蛇谷垂下眼瞼,稍微將脖頸下壓,好表達出一種好啊我就聽聽看的讓步意味。
  於是他們維持著那樣的姿勢,連接手機的耳機線橫在兩人之間,將彼此一分為二。
  耳機內的雜音時強時弱,偶爾像有固定頻率,偶爾又像毫無規律的隨機音波。對音樂稍有了解的蛇谷本以為冰川是要他在裡頭找到冰川能聽見的節奏,但他在幾度失敗之後,轉而感受到冰川壓在他兩耳上的雙手以一種根本不與雜音相關的節奏感微微顫動。
  ……哦,是這樣。他毫不意外地想,索性也不管耳機內的雜聲,輕輕地隨冰川的節奏點起頭。
  而冰川像是要給予尋獲正解的蛇谷獎勵似的,稍微加大了搖晃的幅度,同時將額首湊近,幾乎要相碰到一塊。
  細軟的白色髮絲於是刺入了蛇谷額前的黑髮,他能感覺到冰川捲翹的頭髮在他面部肌膚上留下的觸感,似雪、似雨,似一種冰涼又渺小地,幾乎難以辨察,便又隨時會消失的觸感。
  蛇谷將雙手也覆上了冰川的手背,溫涼骨感。
  而原先豎在他們之間的耳機線被冰川張開了一根指尖勾到掌心裡,黑影被更大的黑影吞噬,雜音隨之竄起了新的聲波。
  蛇谷將眼瞇起,避免被細碎的髮絲扎入眼裡。
  他在視線疊影裡看著籠罩在影中的冰川。
  似是取而代之地,更多、更密麻、亦更加細碎的瀏海影子在他們面龐上如同疤痕般爬走,一瞬之間,他們彷彿合而為一,又網狀碎裂。
  響在耳機裡的雜聲開始像鼠類嚙咬般刺疼著蛇谷的聽覺,只是他也無從脫逃,加重了掌心裡的力道。

  他想,他要聽的只是冰川腦裡的聲音。那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