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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再見》

  日之森惑星 x 峰島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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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服山的理由是為了前往宇宙的墳場。峰島盾曾在某次夜宿山莊時,望著遠方的晚空對我這麼道。

  沒有酒味、沒有迷茫,也沒有那傢伙說起謊時會流露的讓人疼痛到想發怒的憐憫笑意,就好像他攥著這個念頭已經很久了,久到根芽穿破他胸膛迸發、綠藤纏滿他四肢深入骨髓之中,像尊荒廢多時的斑駁石像,連那頭火紅的豔麗髮絲都未能在一刻將攀附於上的雜枝燃燒殆盡。

  可我又怎麼有說教的餘地。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相抵的指尖,粗暴地碾壓著那股僅有的不安。翹在兩頰處的紅色髮尾彰顯著那樣幾乎相仿的念頭也曾在自己腦海裡駐足,只不過那充其量是幾顆流星倏地自不怎麼愉快的童年角落裡飛過,隨後就自行往它們尚有幾千萬年的循環長征遠行而去。

  我自是沒有抓住流星尾巴的那種荒唐妄想,又我想峰島盾看上去也不像是會說這種稚氣未脫的夢話的人,可他往常隱隱約約夾雜著自毀衝動的舉止倒又在頃刻間加劇了我的不安。也許他是呢?也許他一直是想和流星一起飛行的。我是說,一個癡狂於高處的戀山瘋子怎可能甘願待在平地,睜著眼看這輩子都無法伸手碰到的天。

  他常說是山給予了他新生,所以理所應當將終結也拱手獻上。我們因此在上次登頂時撿了兩個石頭擺在紀念碑旁,說來生就當這兩顆擁有天空視野的石,興許那樣無論軀殼再怎麼脆弱,也不會碎裂在灌入了水泥不得呼吸的鐵箱角落,窒息於掏空了自然慈愛的觀察胚裡。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太矮、也太狹窄了。我時常在注視著他的藍眼睛時這麼想,他確實應該擁有天空。

  然而他也在另個午夜時分坦白地說要離開。逼近於自由的青藍色光芒在銀線車流之間被撞得四分五裂,破殼於城市裡的生物總是難以倖免,就像我們不會輕易相信藍玫瑰是天然的奇蹟,他也不信自己的苟且偷生能繼續供養疲乏而潰爛的靈魂,即便所有人都那麼說,說得過且過且饒命,這裡誰還沒有惹滿一身塵埃、不是風塵僕僕地往前。可他似是想去追逐一種過於危險的存在,自古無人歸來,遠比妄想還更懾奪人心。

  我於是發現自己在城市地表看他,而他的身影在雨後水窪裡的淺灘中搖晃。他想爬上的巔峰永遠不會存在,至少在我們的認知還無法過於自由地飛入宇宙之前,同樣滋生於劣勢平凡的我們怎不心知肚明。峰島盾、峰島盾,城市予我的藍玫瑰與溫室厚盾,這裡終究無法用虛假的車流爍光騙過你眼底的野心,但離開了孕育你大半人生的血肉腔室,你真的能在征途盡頭捉住流星的尾巴嗎

  「但誰能不著迷於恆星的死亡,即便你也知道對著乾涸的性命說出『好美麗啊——』這種話,是再諷刺不過的事,可你也否認不了它確實美得遠超人所能夢見的盡頭。那我想即便是癡迷著某座星群的集體死亡,也能合理地奢求點它們的寬恕吧。」在洋洋灑灑地說出這段話時,峰島盾眼底隱隱爍著某種幽光,好似待會就要隨風起飛,回到他應該待著的天空裡,甚至抵達他所期許著的葬身之地。他接著低下頭,任垂在耳鬢旁的髮絲遮掩那雙藍眼與唇角的笑意,輕哼了聲道:「如果說山的盡頭對我而言即是宇宙的接軌……」

  你留不住他,你終究留不住他,一介脫離不了血肉之軀的凡人怎能留住滿心嚮往宇宙的傢伙,而你亦無法捨得以愛語扼殺再淚流滿目地厚葬。

  「那麼『宇宙再見』,對嗎?」

  我緩緩地在他換氣時搶先接上了話,目光沒有移向身旁如火炬亮眼的紅髮青年,僅是維持著遙望遠方的姿勢,於此刻替這段關係下了某種同樣會迎來盡頭的結語。

  打火機被一聲清脆嗑響啟了上蓋,壓不過漫天星光的火苗在視線餘角中被那雙寬大的掌心護得周全。以山為名的青年總想變成流星,而不單單只是與它們並肩飛行。那麼同是星的我們,會在下輩子時於宇宙裡相遇嗎。我在此時才轉頭去看身旁的峰島,那雙清淺的天藍色眼睛被紅光映射大半,綴著我皺眉的倒影、身後的星空與太多早已細數不來的一切,像是宇宙在他眼裡的縮影。

  峰島將點燃的打火機遞來,我垂下眼,遲鈍又略不甘願地伸手接過,但在剎那間感受到了騰空的左手被峰島塞入了尚存餘溫的打火機,隨後他以兩掌包覆著我的手,輕輕拉著擁進了他的胸膛。

  「……天空太小,宇宙剛好。星。而且尚有幾千萬年循環長征的流星會再一次途徑我們所擁有的天,所以……」

  ——沒錯,宇宙再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