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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寂靜日光

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魔界灰濛的天色映得遠山無比沉默。

殤不患醒得早，一如既往地先行打理柴火，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對面。

那人還睡著，銀白長髮鋪散在獸皮上，呼吸微促，眉心緊蹙。

……是做了夢嗎？

他沒走近，只是蹲在火堆旁，看著火光漸旺。

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晨光陪伴。說是陪伴，或許更像是一種悄然無聲的期盼——默默等待著什麼會改變。

不是一開始就有的，但慢慢地、逐漸地，他開始在每個夜裡、每個早晨、每一次眼神對望中，試圖找尋些什麼不同的東西。

雖然阿契努斯總是一副高傲又疏離的模樣，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變化。

那並非明顯的敞開心扉，也不是直接的親近，而是一些極小、極小的事：

他開始會在說話時，不再背對自己；有時會停頓，像在等他接話；甚至有一次還主動說要煮點什麼來吃，雖然成品有點令人不敢恭維……

殤不患一邊擺弄著水壺，一邊忍不住揚起唇角。

這就是他對這陣子兩人的相處所給予的「回應」吧。

雖然不明說，雖然仍在抗拒——但他沒有離得更遠。

這對殤不患而言，已經足夠值得珍惜了。

他起身走到門口，打算出去取些飲用水，卻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

回頭一看，阿契努斯已經坐起，臉色微白，肩膀微顫。

「你怎麼又咳嗽了，是內傷復發？」殤不患趕緊走近，語氣自然，卻不敢太急。他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被當成病人看。

「……我沒事。」阿契努斯低聲道，語氣比平常還淡。

殤不患沒戳破，順手把披風往他肩上一披，「昨晚冷了點，你睡得不安穩吧？」

阿契努斯沒有回答，只是垂眼點了點頭。

那動作實在太過順從，竟讓殤不患一時間覺得陌生。

「我待會去煮些熱湯。」殤不患語氣放輕，「你想不想——」

「我不餓。」阿契努斯突兀地打斷他，語氣比平時冷硬了些，彷彿在強行切斷某種無法言明的東西。

殤不患怔了一下，沒說什麼，只是收回手，點點頭。

一瞬的沉默過後，阿契努斯忽然低聲說：

「……你不是要出去嗎？」

「是，但你……」

「我真的沒事，你不用這樣。」

他盯著那雙仍不願直視自己的湛藍眼眸，片刻後才輕聲道：「我再待一下，確認你真的沒事再出門。」

阿契努斯沒說話，只是轉開頭。

他不敢讓那人看見自己此刻的眼神，因為他知道，一旦目光交會，那句不該說出口的話，恐怕就會脫口而出。

像是：能不能在魔界多留點時間？

他不該這樣想。

但對方剛才的選擇和話語，卻讓他忍不住在心底升起一絲不該有的期待。

殤不患在他身邊坐下，沒再多問什麼，只是慢慢地從儲物箱裡取出乾燥食材，一邊煮水，一邊用不著痕跡的語調說道：

「魔界這幾天陰冷得很，我會再找件厚的大氅——你睡得暖，也許能恢復得快些。」

「……」阿契努斯那些蜂擁而至的情緒和想法，無意間被殤不患的話語安撫下來。

他暫時得以將尚未到來的煩擾壓回心裡，並不動聲色地收拾自己雜亂無章的心情。

雖然不知道阿契努斯的態度為何忽然變得微妙，但殤不患知道，自己這樣做不是為了討好，也不是因為責任。

而是一種選擇。

一種心甘情願為某人停留、溫柔以待的選擇。

殤不患想，他不會因這突如其來的疏離，就放棄自己的想法。

只要對方還有「感受」，他就願意一步一步用行動證明，哪怕再慢，只要阿契努斯還允許自己待在他身旁，那麼……他就不會放棄。



午間

魔界的天氣變幻莫測，即便雨已停了好幾日，天空仍壓著層層雲霧，時而明亮、時而黯淡。

這樣的日子裡，什麼都適合慢下來。

也適合——觀察與等待。

殤不患將削好的乾木整齊堆在火堆旁，眼角餘光掃過不遠處的阿契努斯。

那人坐在殘破的石座上，銀髮微垂，手中攪動著一小鍋魔界常見的野菜湯。動作不急不快，甚至稱得上優雅。

殤不患知道，與早晨相比，阿契努斯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轉，只是他仍不免疑惑對方那突如其來的反應究竟是因為什麼……？

他沒有急著探尋原因，只是默默思索該如何不著痕跡地探聽。

他一邊思考，一邊接過對方遞來的碗，他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口，隨即像是意識到什麼，吃驚地望向對方：「咦？！你這次煮的不難吃啊。」

聞言，阿契努斯瞪了他一眼，卻也沒出聲反駁，但指尖摩挲碗沿的頻率卻放慢了些。

他是在開心嗎？

殤不患靜靜觀察，兩人也算相處了不短的時間，他知道阿契努斯不是那種會輕易說出感謝與認同的人。

他的回應永遠藏在舉止之間——一聲輕哼、一個不經意的停留、一句不再鋒利的話。

他樂意從細節中讀取那些不經意洩漏的心意與遲疑，那些沉默下的回應，反而最真實。

這份關係，若能緩緩發芽，那麼他情願多花點時間等待陽光灑落的那一天。

「你打算一直盯著我看？」耳邊忽地響起一聲淡淡的問句。

殤不患回過神，發現自己不自覺地盯著對方出神，忙咳了一聲：「啊、抱歉，我在想今天要不要清理北邊那處廢塌的通道……」

阿契努斯微挑眉，似乎沒信這個說詞，但也沒拆穿他。

「那裡結界殘痕尚未清除，你若硬闖，會引動殘餘的力量反彈。」他語氣平靜地說。

「要不，你陪我一起去？」殤不患語氣不重，像是隨意的一個邀約。

阿契努斯本想直接回絕，但沉默幾息後，卻還是點了點頭。

殤不患眨了下眼，忍不住笑起來。

他知道，這對阿契努斯來說，就算進了一步。

即使步伐很小，但他沒有繼續退。

他甚至……主動靠近了半步。

於是這天午後，他們一起清理廢墟，言語不多，偶爾輕聲交談，更多時候只是默默並行。即使沉默，空氣中卻沒有半分疏離——彼此的存在，便足以填補所有縫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