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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夢

　　海浪的聲音猶如一首搖籃曲，催人進入夢鄉。意識不斷往下沉，墜入冰冷的深海，吐出的氣泡逐漸遠去，海水的聲音淹沒了一切。現實被水壓撕成碎片，恍若有一隻猙獰、乾枯的手將羅拽入名為回憶的深淵裡。

　　羅感覺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他的意識有些恍惚，像是過度熬夜的後遺症。他晃著腦袋努力想把自己喚醒，調整了焦距，他低頭看著自己稚嫩的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他的思緒像是被禁錮，理不清當下的情況。

　　周圍傳來了模糊的呼喚聲，聲音越來越近，羅看見了幼時熟識的面孔，接著他還看見的雙親和妹妹。他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在夢裡，一種懷念的感覺充盈在心頭，他伸出手渴望觸碰他們，但當他的指尖幾乎要碰到那些人時，他們又像是泡沫一樣消散，只留下了一抹冰冷的寒意。

　　失去家人朋友的哀傷像是一頭長著尖牙的野獸撕扯著幼小的羅，他的身體變得沉重，猶如被鎖鏈綑綁，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蔓延的黑暗將他侵蝕。

　　這時一道光照亮了前方的路，在道路盡頭佔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破碎不連貫的記憶閃過，羅想起了那個男人的名字，一同憶起的還有那種被陽光照射過的溫暖。

　　羅感覺到身上的束縛一瞬間碎裂，他邁開步伐朝著男人跑了過去。但不論他多麼努力奔跑，卻始終無法觸碰到那人，而且那道光在逐漸縮小。他能看見的視野變得越來越窄，然後他聽見了男人輕聲低語道：「我愛你。」

　　下一刻，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耳邊傳來了槍聲、空氣裡飄散著血腥味，一切都真實得讓人感到痛苦。羅像是被幽闇的枷鎖扼住了喉嚨，只能發出若有似無的呢喃，「柯拉先生……」

　　克莉絲汀娜在那聲低語中睜開了眼睛，月光從窗戶斜射進船長室裡，照在羅的臉上，讓她能看清那深鎖的眉頭，以及越來越痛苦的表情。

　　──做惡夢了嗎？

　　意識還尚未完全清醒的克莉絲汀娜抬起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像是安撫受到驚嚇的貓咪那樣一遍又一遍撫過黑色髮絲，「沒事的。」

　　克莉絲汀娜不知道羅做了什麼夢會讓他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但她猜想可能與羅的過去有關。她從來不會追問羅的過往，因為她知道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無法揭開的傷疤。

　　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克莉絲汀娜知道不管多麼黑暗，都有迎來黎明的一刻，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是陪伴在對方身邊。

　　白皙的手指撫平了羅眉宇間的褶皺，當他的表情逐漸恢復平靜時，身體也放鬆了下來。克莉絲汀娜湊上前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低聲地說道：「晚安，希望這次是個美好的夢。」

　　克莉絲汀娜打了個哈欠，眼角掛著生理性的淚水。她環抱住羅，調整了舒服的姿勢後再次進入夢鄉。

　　羅的頭倚靠在克莉絲汀娜的胸口，耳邊傳來了怦怦的心跳聲，規律的聲音引著他進入深層的睡眠。這次他的眉頭不再深鎖，也沒有了囈語。

　　海浪依舊輕輕拍打著船身，黎明悄然露臉，海面的盡頭升起一串灰白的光線，猶如項鍊般披掛在微暗的灰白天際。

　　微弱的晨光讓羅睜開了眼，睡到一半醒過來對他來說並非不尋常的現象，只不過這次醒來的狀態卻跟平常有些不同，他的臉正貼著克莉絲汀娜柔軟的胸脯，一縷垂落的金色髮絲映入眼簾，他抬起視線看見了纖細白皙的頸脖。

　　臉頰貼著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竄入鼻間的是克莉絲汀娜身上恬淡的香氣。羅感受著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暖，思緒一點一點清晰了起來。

　　羅想起了昨晚的夢魘，那些記憶像是盤根錯節的藤蔓，遮蔽了所有屬於白晝的陽光，緊緊糾纏著他。就在他身陷黑暗時，他聽見了克莉絲汀娜的聲音。雖然羅並不記得對方說了什麼，但那溫柔的聲音確實將他從深淵拉出。

　　那平日裡執刀的手此刻輕柔地碰上柔順的金色髮絲，食指勾起金髮纏繞在指節上，拇指摩娑著光滑的髮絲宛若曖昧的親吻。

　　鬆開那縷金髮，寬大的手蹭過克莉絲汀娜熟睡的臉龐，指尖停留在她眼角下方勾人的淚痣。羅捧著克莉絲汀娜的臉，悄悄地親了她的唇。宛若羽毛拂過般輕柔的一吻，並沒有將她從熟睡中吵醒。

　　「謝謝。」羅溫柔地摸了摸克莉絲汀娜的頭，就像她昨晚做的那樣。

　　看著克莉絲汀娜像是做了什麼美夢似的露出了笑容，羅將她擁入懷中，讓她貼著自己的胸膛。懷抱著溫暖柔軟的愛人，羅再次閉上眼休息。

　　或許是半夜醒過來一次，克莉絲汀娜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記憶、哪些是夢境──昨晚羅似乎做了惡夢，她抱著羅入睡，但現在怎麼變成自己在對方懷裡？而且她感覺自己好像被親了，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喜歡羅而做的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克莉絲汀娜迷迷糊糊的模樣落入羅眼裡覺得可愛又好笑。

　　「傻兔子。」羅抬手捏了下克莉絲汀娜的鼻尖，動作輕柔，甚至流露出了寵溺感。

　　克莉絲汀娜沒想過才剛醒來就被人說傻，她翻身壓在羅的胸膛上，反駁道：「你才傻傻的。」

　　兩個人在床上玩鬧了一會才起身漱洗，在克莉絲汀娜梳理一頭漂亮的長髮時，羅站在她身後拿起了那條別具意義的藍色緞帶。

　　羅動作輕柔地將克莉絲汀娜柔順的金髮綁成馬尾，靈巧的手指將藍色緞帶抓起一個耳翼，另一手抓著緞帶的一端繞圈再拉出，熟練得像是做過幾千遍，兩個耳翼平均的美麗蝴蝶結就綁在克莉絲汀娜的髮間。

　　克莉絲汀娜透過鏡子欣賞著羅綁的蝴蝶結，鏡面裡映照出她的笑容，猶如溫暖和煦的陽光，只是看著她就讓人心頭一暖。羅沒有發現此刻他的眼裡沁著柔情，連嘴角都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