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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與聿案簿錄】山難



第二章 (2)

兩個小時後，大約八點的時間，眾人聚集在小屋門前，每個人把雨衣拉緊，握緊手中冰冷的登山杖，跟著劉正國一同離開待了一晚的巡山小屋。
昨天下了將近整天的雪，積得出乎虞因的預料——腳一踩下去，雪層便整片塌陷，發出悶悶的「咯吱」聲，沒穿雪鞋的人小腿以下幾乎都被吞沒，每拔起一步都伴隨著濕重的拉扯感，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一般，光是走路就消耗了大半力氣。
非正規山徑的路線崎嶇難行，一行人艱難地前進，前方的情侶檔因為滑雪裝備齊全，能勉強踩著雪面緊跟著劉嚮導，簡文昇和黃湘儀則與虞因一道，被迫落在了稍後的地方。
虞因抬頭望了望日出的方向，雪地上映出的天光淡金被厚厚霧氣遮擋開來，無法給人太多指引；他又看向最前方的劉正國，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對方究竟是怎麼辨路的。天雖亮了，雪也停了，但霧氣仍濃得驚人，眼前的人影明明距離不遠，卻彷彿浸泡在乳白色的薄膜裡，充滿了不真實的褪色感。
隊伍拉得細長，一個緊跟著一個，腳步踩進積雪時發出「喀吱、喀吱」的細響，混著急促的呼吸聲在靜寂的山林間格外清晰。偶爾一陣冷風鑽進樹梢，颯颯吹動積雪，雪末細屑簌簌落下，像輕微的竊語般散逸在耳邊。鼻腔裡全是刺骨的冷冽，混著淡淡的樹脂味與溼雪氣息，冷得讓人胸腔發疼。前方那對情侶壓低聲音交談，語尾被霧氣吞沒，傳來幾乎聽不清的片段，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大約走了快一個小時，劉正國停下腳步，從懷中拿出了地圖，四處張望對照。等到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後，他才開口道：「積雪太厚，山徑都被雪蓋掉了，路徑標誌、石頭、繩索全埋，只能依靠地形跟經驗找路。老實說，我也不是很確定走這方向對不對。」
他話音一落，林瀚語頓時就炸了：「什麼意思？什麼叫不知道對不對？那我們剛才是在瞎轉什麼？」
「理論上，我們應該往東南方向下走，只要穿過樹林找到山棱位置，再去定位山莊方向就會比較有把握。」劉正國冷冷地說：「但積雪將地形特徵都掩埋了，很容易誤判，我也只能依照經驗推測，無法保證能不能走出去……願不願意跟著是你們的自由，想分開走我也不會阻攔。」
「你這話什麼意思──」
「好了啦，阿翰，別說了。」鄭心彤拉住自家男友的手腕，低聲勸阻著，兩人拉拉扯扯，總算是沒鬧得太難看。
「我們當然願意跟著劉嚮導走啊。」簡文昇立馬抓住身側的虞因和黃湘儀，誠懇地表態：「與其自己亂轉迷路，還不如跟著您走，劉嚮導願意幫忙找路已經十分感謝了，我們哪裡還好意思多說什麼？對吧，阿因？」
虞因撐著膝蓋喘氣，顯然還沒從剛才的悶頭跋涉緩過氣來，只能用力點點頭表示贊同。雖然實際上他們也沒有走多遠的路，而且他還正值體能最好的年紀，不應該喘成這樣，但這路況實在是惡劣，氣溫又低，再加上還背負著不輕的行囊，虞因只覺得這一小段路走得自己幾乎要跪地不起。
同樣氣喘吁吁、但狀況顯然要好上一些的黃湘儀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調侃道：「虞同學，很少爬山吧？體力要再練哪。」
被年紀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的女性這麼說，虞因的臉頓時黑了，底氣不足地辯解道：「我體力還行的……。」只是耐力就不一定了……畢竟他每次跟二爸或一太對練的時候都秒趴的，訓練的目的多半也是他瞬間反擊的反應與爆發力，倒不強求心肺能力要多好。
幸好也不止虞因覺得吃力，鄭心彤等人同樣有些體力不支，紛紛要求休息一會，於是劉正國讓大家原地整備十分鐘，之後也是每走一個小時就休息十到十五分鐘，爭取在中午前走出森林。
虞因一屁股坐倒在地，費力地喘著氣，另外幾人也接連坐下，取出熱水瓶或熱水袋捂著，或是吃點糖果餅乾補充糖分。簡文昇摸出手機確認訊號，但右上角依然顯示著刺眼的叉叉，虞因看了眼自己的也是一樣，幾人不免有些失望。
「無線電呢？」
劉正國把虞因上繳的對講機抓在手裡，反覆調整頻道旋鈕，切換不同波段，甚至把音量開到最大，卻始終只有沙沙的雜訊充斥耳膜。
「……沒有訊號。」他眉頭鎖緊，試著換個位置再按下通話鍵，但機子依然靜得詭異，除了刺耳的電流聲，連一點回應都沒有。他抬頭望向頭頂層層交疊、幾乎遮蔽天空的樹林，胸口生出一股壓迫感，像是森林有意識地將外界的訊號全部吞沒似的。
「也許要等到出了林子才有可能接通。」
「幹，怎麼會這樣？雪不是停了嗎，為什麼還收不到？」林翰語忍不住咆哮，隨著體力消耗，他的語氣越來越暴躁，連對劉正國都不再客氣，不時發出驚怒的埋怨與辱罵。
虞因滑著手機，不由自主地又翻起先前的訊息，看著一太最後那句問句，他忍不住嘆氣。要是當時有看到，先回覆他就好了……斷在這裡總讓人覺得焦慮，只希望對方別太擔心吧。
「怎麼了，這個表情？在想女朋友了嗎？」
「啊……不是啦。」轉頭望向坐到了自己身旁的黃湘儀，對上她略帶揶揄的笑容，虞因有些尷尬，不太自在地收起手機。「就是，已經一整天沒能聯絡，不曉得外面怎麼樣了……」
「我們這麼多人失聯，山莊那邊肯定已經通報了，現在應該在忙著派人進山吧。」黃湘儀安慰著，還順手偷塞了顆糖給他，「幸好雪也停了，順利的話，我們甚至不用等人來救就能自己走下山了，相信阿國嚮導吧。」
「希望如此……。」虞因道了謝後將糖塞進嘴裡，倒是不懷疑家裡那幫人的效率，只是他總覺得不會這麼順利……畢竟這場大雪來得太過突然，跟之前的氣象報告有些出入，再加上自己容易捲事的體質，嗯……虞因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拍掉那些悲觀的想法，努力打起精神。
「黃姐妳呢？進山前有跟家裡人告知過嗎？」他轉頭望向對方，好奇地問道。「啊，不過妳原本就經常會來爬山吧？所以家人應該也習以為常了才對。」
「這倒不是，我家人應該不知道。」黃湘儀笑了笑，吐了口氣，白色的霧氣模糊了她的面孔。「說是經常爬山，其實我也只爬雪山，而且每次都是走差不多的路線，比較熟悉的也就那一段……所以如果你是想問我在山區遇難時該怎麼辦，我還真沒比你們懂多少。」
「咦？為什麼會不知道？」虞因忍不住發出疑問，問出口後才意識到有些不妥，連忙又補充道：「如果不方便講的話也……」
黃湘儀擺擺手，不太在意地說：「我媽不太喜歡我進山，所以我一般都是偷偷來的。雖然我本身也滿喜歡登山健行，不過會經常進山的理由，更多只是想回憶從前和我爸一起登山的日子，所以通常只會走固定的路線。」
「從前……？」
「嗯，我爸幾年前就過世了，就是因為山難走的。」
虞因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倒是另一邊聽著他們對話的簡文昇聞言忍不住插嘴：「湘儀，妳的父親該不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劉正國正好拍了拍雙手，宣布了休息時間的結束：「都起來吧，我們該繼續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