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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動,只是無聲地將沾有血跡的手套扔進一旁的焚燒桶裡,看著火光在夜色中閃動。

臥底在此多年,起初從一名外圍打手做起,如今終於勉強擠入中層,得以與高層中某些關鍵人物近距離接觸。以任務的角度來看進展相當順利,他本應為此感到高興,卻總在深夜歸來時對著鏡子發愣,雖然是為了完成更遠大的任務,可死在他手中的終究是活生生的性命。

眼角餘光看了眼身後確定無人,他緩緩撥動藏於鏡子後方的暗匣開關,裡頭有他每日紀錄下的幫派機密以及用密語書寫的觀察筆記。他事無鉅細地記錄一切,從誰與誰交談到某些高層的行為習慣,每一筆一字都精準無誤,只有要提到某個人時總會有思考停頓留下的筆跡印痕。

──朽葉。是幽都幫裡最不該靠近的存在,掌握著整個幫派的藥物資源,可這既危險又神秘的人卻總在千草的生活中一次次出現,像是命運特意安插的插曲。

將筆記藏回鏡後,用肥皂又反覆洗了好幾次手,直到方才殘留的血腥味消散後才放過早已被洗得泛紅的手。拿著條浸濕的毛巾覆於眼上,落坐在一旁的椅上,思緒飄飛到第一次見到朽葉的時候,那時的他還只是初來乍到的普通打手,奉命到藥鋪和人接頭領取藥物,也正是這樣才與那人結了緣。

「你的眼神太乾淨了。」朽葉語氣溫吞,像是說著日常閒話般撫過藥瓶上的灰塵,「你是新來的吧?」那雙像貓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面前的人,包裝藥品時似笑非笑地開口搭話。

那時的千草沒有回答,一方面是怕多說多錯,另一方面默默掃視四周記下店內的格局。他沒來過這裡,只知是幫內的上游特意交代要格外注意的地方,據說這裡販售的不只是普通的藥物,更是黑幫交易中的籌碼,是毒也是貨,更是無聲殺人的利器。

見對方沒回應也沒氣惱,只是岔開了話題:「不會笑的人通常有兩種。」朽葉忽然道,「要嘛是心裡藏著比別人更多的秘密,深怕開口就會暴露一二;要嘛就是怕被人發現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掌握住喜好。」說完後才從面前的藥品抬眸望向千草,「那麼……你是哪一種呢?」他自然明白不會從對方口中得到答案,但還是想從那一瞬的眼神動搖看懂眼前的人。

他知道這是試探,在沒弄清楚對方與幫內高層的關係之前不能輕易透露任何消息,依舊閉口不答,只是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同時他也察覺到了眼前的人之所以能在地下世界擁有難能可貴的自由靠的絕對不只是普通的貨物供給,而是那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後來隨著千草屢屢完成重大的任務而在幫內節節高升,已經少有需要他親自去藥鋪跑腿的工作了,但出於對那人的好奇心以及警方需要偵破藥物來源的資訊,還是偶爾會假借督察的名義陪著小弟去取藥,和人見到面時也變得游刃有餘能聊上幾句。

「今天的藥也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怎麼勞煩你跑一趟?」朽葉輕笑著與人攀談,「莫不是要我看在淺薄交情的份上算你便宜一點?」他的玩笑總是讓過於一板一眼的千草難以招架,即使認識一段時間後也無法適應。

「我沒有那個意思。」他皺了皺眉,過於正直的反應讓那份「不屬於這裡」的違和感更加明顯。

兩人維持著淡薄的交情直到某次意外才加深互動,幫派裡的人總是嗜殺成性,爭權奪利、暗箭難防早已是常態,而千草為了蒐集情報親眼看過太多背叛與屠殺,有時他會悄悄救下那些被當成棄子的下層小弟,縱使知道那樣會增加風險,可身為警察的正義感讓他無法忽視在他眼前能夠被救下的生命。

這樣的事情多了總會被發現的,某天他再次在海邊撈起了本該被陳屍海底的小弟,在岸邊替人急救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暗處傳出:「你總是這樣偷偷摸摸地做好事,是想當黑幫裡的聖人嗎?」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他一跳,原本警戒的姿態在看見來人後竟莫名地放鬆不少,雖然話音裡聽不出對方的情緒,可他相信朽葉不會舉報他,連自己也無從得知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放心,我沒興趣告密。」朽葉像是看穿他的忐忑,嘴角微揚,「不過你要讓我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或許會比較安全。」說著就蹲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身邊,簡單的檢查過後確認無事才讓千草安心不少。

將小弟送到靠近人群的地方後才轉身離去,回幫裡的路上千草第一次主動和對方交談,「今天謝謝你。」向來惜字如金的人難得開口倒是讓朽葉有些意外,隨意擺擺手應道:「不用謝我,我什麼都沒看到。」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暗示,今天的事他沒看到也沒參與。

那天過後,朽葉成了千草臥底生涯中最矛盾的存在──既是高層核心,也是一個不隸屬於任何人的自由人。他可以自由出入幫內機密場域卻又不參與任何派系爭鬥,每次千草在他身邊都會強迫自己多加提防,卻又一次次被他的語氣、動作、甚至某些近乎溫柔的舉動所擾。

當夜色更深、窗外的雨聲終於停歇時千草才從那一段過於清晰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他站起身,將濕毛巾擰乾、折好,動作一如訓練時所習得的冷靜,卻始終壓抑不住胸口那一瞬洶湧的情緒。這種不合時宜的動搖他本該在臥底的過程逐漸戒斷,但朽葉這個人總是悄然在他生命裡埋下一枚未爆的引信,不知何時爆發而讓他每一步都走得謹慎而遲疑。

他清楚這場遊戲裡他們從來不站在同一邊,身為正義的一方不該對犯罪者存有憐憫,卻不免思考行動結束後對方將會何去何從,就像他每次都會救下那些被人利用後拋棄的底層幫眾,他也想在警方大舉清算幫派前救下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