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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洞內的光線很昏暗。草露叼著絲柏絨包好的罌粟籽走進,眨著眼睛想適應黑暗。

幸好布穀掌身上的白毛在黑暗中依然明顯。棕白相間的見習生蜷縮在角落,一身毛髮不如平時光亮整潔,而是亂糟糟的,似乎她的心情差到無暇整理。草露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把罌粟籽在布穀掌身邊放下。
布穀掌的身軀顫抖了一下。草露退了一步,第一次感覺到這隻貓兒是如此脆弱。

「這是絲柏絨給妳的。」她啞聲開口,然後清了清喉嚨。「妳很勇敢。」

布穀掌終於抬起一隻眼睛看她。草露的一顆心一下子揪緊。那雙平時閃閃發亮的橘色眼睛裡毫無光芒——就像是兩潭死水,彷彿要讓人窒息。

「謝謝。」直到布穀掌開口,草露緊繃的肩膀才放鬆下來。見習生的聲音裡沒有憎惡,也沒有憤怒,只是濃濃的疲憊。她轉身把罌粟籽全部舔乾淨,然後又扭頭把腦袋埋進尾巴裡。

「妳需要我在這裡陪妳嗎?」草露柔聲問道。布穀掌的身軀動了一下,然後「嗯」的悶哼了一聲。

草露在她身邊趴下來,開始規律的幫她舔毛。似乎是對於她的關照感到驚訝,布穀掌抬起頭,一開始還縮了一下,然後才逐漸放鬆。

她上一次被其他貓兒舔毛是什麼時候?草露心疼的想。她細心的梳開布穀掌背上糾結的毛,然後才發覺自己也好久沒有幫其他貓這樣舔毛了。

「妳是怎麼做到的?」布穀掌開口。她的聲音很虛弱,帶了點鼻音。現在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需要被貓后照顧的小貓。

「做到什麼?」她輕聲回應。

「就是——跟其他部族貓一樣。」布穀掌挪動尾巴,似乎有點尷尬。「我看過妳在邊界戰役的樣子,妳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真正的野貓。」她直視草露的眼睛。

草露驚訝的眨眨眼睛。片刻過後,她發出呼嚕聲。「我沒有妳想像中那麼偉大或厲害。」她喵道。

「可是我覺得妳很厲害啊。」布穀掌咕噥著。草露抖了抖頰鬚,覺得很有趣。

「嗯,妳沒看過我剛來的時候。」她娓娓道來。能和布穀掌分享自己的過去讓她感到開心,但同時,她也有些忐忑。
她喜歡的是她想像中的我。如果我說出來,她會不會就對我沒興趣了?

「我那時候——跟妳很像。」

布穀掌抽了抽耳朵。「跟我很像?」她重複,滿臉的不可置信。

「礫步是我的導師。」草露繼續說。「我是被兩腳獸丟掉的,然後遇到了錦葵落,才決定加入河族。」

「礫步一定很嚴格吧。」布穀掌低聲喃喃,語氣裡有著同情。草露感覺到她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甚至開始轉變為對她的好奇。於是她繼續下去。

「我一開始常常惹礫步生氣。」她呼嚕一聲。「她覺得寵物貓不可能當上戰士,我覺得她是個固執又難相處的毛球。我常常和錦葵落一起幹一些蠢事——有一次我們晚上出去追蹤狐狸,後來當然被靄星懲罰了一頓。」

「我看似什麼都做不好——不會爬樹、不敢下水、反應太慢——我的意思是,錦葵落實在比我優秀太多了。」她望向樹洞角落的黑暗,讓自己沉浸在回憶中。「我甚至在訓練時愛上了雷族的巫醫見習生——就是現在的窸窣歌——當時錦葵落擔心死我了。」

布穀掌的耳朵彈了一下。「妳和錦葵落……」她欲言又止。

「我們吵架啦。」草露聳聳肩。布穀掌驚訝的抬起頭來看她,然後似乎是察覺自己的失禮,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臉。

「我以為妳不會跟別的貓吵架。」她嘟囔著。

其實草露有猜出她的想法。布穀掌認為她是完美的,這也是為什麼她一直不敢與這名見習生深入認識。「我也是貓啊。」她告訴布穀掌。「當時我們都年輕,也有些說不開的心結,而且或許有些貓就是不適合處在一起。後來我逃跑了。」

布穀掌的耳朵豎起來。

「我認為我根本不屬於河族。失去了錦葵落,我在族裡根本沒有其他親近的貓。」她緩慢的說。她知道或許現在的布穀掌跟當時的她是完全一樣的心情,於是很小心的不想觸動她心裡的傷口。

「我在牧場度過了兩個月圓,每天都在穀倉裡抓老鼠。我在當時才終於學會游泳。」

「最後我決定回到河族。」她結束了自己的故事。儘管省略了很多細節——包括回到河族真正的原因——但那些在眼下都不怎麼重要。

布穀掌沉默了一下。草露並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焦慮她的反應,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舒坦。她寧可布穀掌認識的是真正的她,也不願意讓她腦中的想像再給自己造成任何壓力。

「……我沒有想過妳經歷過這些。」見習生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平靜了許多。「我有時候會覺得……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明明很努力想把事情做好,卻每次都失敗。」

草露靜靜的聽她說,沒有急著插話。布穀掌似乎是放鬆了警戒,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我一直想和靄曙一樣厲害,一直想著或許這樣,她就會願意看我一眼。」她的尾音哽住,然後又垂下頭去,聲音顫抖著。「結果現在連絲柏絨也不想理我了。」

草露低下頭去,用腦袋輕輕摩挲布穀掌的下巴。「絲柏絨很愛妳。」她喵道。「她只是害怕妳再受傷,才不知道該怎麼幫妳。」

「我是不是很麻煩?」布穀掌的鬍鬚在發抖,她靠進草露懷裡,耳朵上的細毛搔得草露脖子癢癢的。

她搖搖頭。「妳只是需要休息。」她低聲道。「睡吧,我會在這裡。」

布穀掌從喉嚨深處發出很小的咕嚕聲。應該是罌粟籽的藥效開始發揮了,她瞇起眼睛,把頭靠在前掌上。草露一下又一下,輕輕地舔著她白棕相間的腦袋。

曾幾何時,她希望有隻貓能這麼照顧、安撫自己。但是時間過去,她終究是獨自走過,現在自己竟成了那隻給予他人溫柔的貓。

布穀掌在睡夢中發出虛弱的低吟。她的體溫很低,腹部隨著呼吸安靜地起伏。草露把她抱緊了一點,即便不知道這麼做能不能傳達進她的夢境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