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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執異宣言（下）〉

「每一區都很忙，大掃蕩展開序幕，這戰人員有限。我們有花園小隊、掠食小隊和能支援的雜魚一起攻堅，邢天小隊會在週邊支援，天馬小隊一如既往會在Pegasus-1鎮壓直升機上幫我們打聚光燈，幸運的話會進行空中支援。基本上就靠我們自己解決這些渣滓了。」夏朵講解完進攻計畫，以及可能遭遇的人質情況後，一掌用力拍上投影出寧靜海金融大廈的空間圖。「有疑問？」

有再多疑問也沒時間多問。大樓為了廣告及廣告收益買下的兩三個巨型投影牆出現了鬼魟的臉，像這種大城市內的摩天大樓，即使封鎖線和鎮壓車也擋不住路人的注目。

「異都的各位有美好的一天嗎？」鬼魟半臉鬼面具下傳來的嗓音扭曲割裂，卻近乎溫柔。大樓廣播系統忠實清晰地播放反抗者的一字一句，而鎮壓局正焦頭爛額地設法避免廣播漏出封鎖之外。

其實有必要的話，索緒爾大可規模性曲解內容的意義，讓人無法理解、甚至誤解鬼魟的發言，但既然上面設定的優先事項是戰鬥，她就不必主動。

另一方面，索緒爾很好奇他究竟想說什麼。

鬼魟的語調激昂而堅定：「鎮壓局、市民、警察啊！這是我們的〈執異宣言〉！你們中有多少人因為異都包容異能而來？有多少人相信政府會給予的未來而參與異能實驗？卻被無情地殺害、監禁、失蹤！睜大雙眼吧！禁錮、抹消真相、死亡威脅，政府的『不可以』不停擴大！人們並非因犯了罪而受懲罰，而是因為執有不被青睞的異能，或想要最基本的自由平等！」

後勤電腦資訊組對憤怒的夏朵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對方恐怕有相當厲害的人在支援。

「執行你們的異能，就如同呼吸的權力！鎮壓局的人！別再忍受抑制劑，不是因為副作用或麻煩，而是為了尊嚴與自由！尊嚴與自由！我們的身體已到達未來，思想卻還在蓄奴的年代，為了自己、為了孩子、為了父母和逝去者——」

鬼魟的影像右手握拳，指向天空：「執著吧！執念吧！執起心底的正義吧！既得利益者將人間化為地獄，那就由我們填滿業火；若他人執意叫我們異常，那我們就成為異常！」

他的宣言不停重播，但前線不再有聽取的餘裕。不知是敵人先衝鋒，抑或包圍網某個底層鎮壓員沒控制好壓力下的手部動作，第一發能量槍的光打入大廈門口，然後一發能量槍打入自己人中。

有叛徒。

夏朵的眼神一暗，命令攻堅小隊行動。這一番宣言已經夠糟了，她知道自己必須在人質被殺前解決問題，否則上頭不會給好臉色，說不定會被宰了，甚至更糟——被革職。

仰仗索緒爾的能力並沒有想像中順利，途中幾個敵人不知道為何不受心靈類能力影響，他們像是在進行某種針對鎮壓局的殺戮指令。不過夏朵自有辦法，她從陰影中拿出槍枝和破片手榴彈，把巨大的裝甲異形類送上西天。

「事情麻煩了，對方有抵抗心靈異能的方法。不是每個人都有。」

後勤人員回應了夏朵的疑惑：「整棟大樓有個微弱的異能訊號，看範圍很可能是空間類製造的場域。」

「空間類通常是不分人的，他們甚至連自己人也只有少數受到『保護』，不太可能。」

頓時，敵人的異能強光打亮了整條走廊，「護盾」菈兒張開異能，為他們擋下穿越強光的致命衝擊波。她小小發出一聲勝利的歡呼。

索緒爾瞄了眼大理石磚紋地板「範圍：走廊盡頭；時間：10分鐘，『地板』連結『劇烈搖晃』」

「哦哦哦！搞什麼，地震？」強光後方，幾個反抗者不安的大吼，他們在平地上站不直身體，無法任意瞄準。當然，四平八穩的鎮壓局沒放過射擊機會，當場擊斃了兩名反抗者，繼續前進。

「電梯都停用了。」耳機傳來後勤人員哀傷的聲音，就像他確信自己之後會被開除。

「廢物。」夏朵咒罵道。「自己爬樓梯攻上37層樓，媽的……」

37樓，從實驗室到37層的連續戰鬥，索緒爾前所未有地使用、再使用異能，大多數成功，少數失敗；後者發生時，反抗者無一倖免地被同袍殺死。索緒爾開始感到麻木，彷彿自己回到了研究所，在一次次思想訓練中試圖解決謎題，宛如一塊不停歇的齒輪。

但機械化思考對瞬息萬變的戰場不利，她試著抹開浮在腦海中的那層迷霧，撥雲見日後，一股怪異的溫暖感受油然而生。溫暖如手上沾上的血液，柔柔滑滑地、帶著一點鐵鏽味和罪孽的氣味。

等等，我喜歡它嗎？索緒爾震驚地想。同伴變少了，異能放出的箭矢灑向鎮壓員——只需要改變向量的定義，或者乾脆刪除奮戰的價值，修剪自我價值——夏朵給了她一個讚許的微笑。

啊，我確實喜歡它。

她憶起4歲的自己，提早展現出改變符號意義的異能。心靈類是最難分析的，家人對她的能力僅有模糊概念，後來的政府也是，只有她自己最明白這力量的真面目，就像一旦學習如何呼吸、奔跑、親吻後就會永遠紮根。

抑制劑曾讓她忽視的原始感觸順著戰鬥流淌入內心。沒人注意到索緒爾將刀刃插入敵人自衛時所勾起唇角，她不是為了血腥或殺害而快樂，而是為用異能讓敵人誤判「武器」定義欣喜。

不，這不是我……？
索緒爾皺眉，想起親近的人，儘管寥寥無幾，但確實有幾位。他們多半奉公守法，溫柔良善的活著。這樣才是對的，用無止盡的包容、體貼和、微笑和犧牲換來的才是真的，不是嗎？

7歲時懵懵懂懂地觀察父母，了解到愛與恨緊緊相連。所以只要將情感的定義稍加扭曲，愛人能立即憎恨對方，陌生人也能突然傾心，自己也能獲得友誼。

然後是遺棄，以及經年累月的用藥、再用藥，加重劑量、再加重，一顆顆一針針抑制藥劑，使記憶和情緒都模糊不清。明明符號鏈接的技巧越來越純熟，她卻與自己斷線。倘若無法展現真正的自己，就永遠無法被完全認識、尊重、關懷，因此她總是結結巴巴、不敢親近人——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不完整。

不知不覺，夏朵小隊長、菈兒和掠食小隊的「螳螂手」陶馥林一起抵達會議室樓層。索緒爾喘著氣跟上，側身貼在入口附近，有那麼一瞬間，她意識到某種輕描淡寫的改變。比起一連串的腎上腺素、爆裂的異能鎮壓手榴彈和傷口來說太微不足道，她沒能理清怪異從何而來。

「竊聽不到任何聲音，大概是駭客幹的；熱顯像有用，沒有偵測到任何異能波動，應該不必太擔心。」窗外的Pegasus-1一併傳送裡面25人略微分散地站在封閉窗戶邊的熱呈像畫面。他們推斷反抗者是站在其他地點的人影，共有七名，根據站姿能推測其中三個是反抗者挾持的「正面盾牌」。

如果談判不成要從上方樓層包夾突襲時，這三人很可能就得犧牲。依與會名單看，那些人肯定是最有「價值」的人質——外國商人葉巴克、韋伯集團CEO崔西•伊滿和董事長席恩•沃夫班•韋伯。

「我們是來談判的。」夏朵貼在門框邊，手持影子步槍喊道。防彈玻璃門一片漆黑，防止競爭對手竊取會議資訊。「讓我們和平解決這檔事。」

「誰都知道不可能和平解決。所以問題是，現在你們和我們之間的和平能維持多久？」鬼魟玩味地說。「我打賭一定有些自媒體在努力突破情報封鎖網，科技發展到最後，集權資訊控管和大眾傳播廝殺好幾個十年，後者終究贏得了勝利。我們內部也架設了攝影機，包括人質的手機正在與家人通話。嗯，不過你們肯定把對外訊號全切斷了吧？思想控制，老規矩。」

當然了。索緒爾看向夏朵那副不耐煩的神情，長官正盡力讓鄙視反應限縮在臉部，而不是在用語中。

「你以為在中央區叛亂能全身而退嗎？包圍網從空中佈置到地下。就算你不怕死，也得考慮你身旁以及被抓住的戰友，現在你多走錯一步，他們的懲罰就多一點。」夏朵喊回去。

方才的浴血奮戰被暫時遺忘，現在是文字與語言的角力戰——索緒爾忽然發現其中的諷刺美感。

是啊，使用異能後的那些道德枷鎖，那些戒慎恐懼，對局長和夏朵的敬畏，對陌生人的溫柔保護，都可能是蓄意植入的東西，是他人詮釋世界的角度；屬於政府的、屬於鎮壓局、屬於社會……唯獨不屬於她。

「終有一天，你會面臨選擇」

鬼魟猶豫了一會兒才回應：「好吧，進來談談。但要一次進來，少在掩護下耍花樣。如果任何人舉起武器或動用異能，會死的可就不只一兩個人質。」

普通情況下，索緒爾大可在外面使用異能讓反抗者繳械投降，不過那些能夠抵抗心靈異能的不尋常敵人讓他們嚴重懷疑這個計劃的可行性。

最後夏朵點點頭，用指節敲擊出暗號通知懸停在附近的天馬小隊等時機成熟就突擊。他們三人開門踏入，巨大的會議室映入眼簾——本該是這樣的，但鎮壓局的三人卻踩入虛無，分別迷失在不同的白光中。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