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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人類與妖精族的大戰。既不是第一次,也或許不會是最後一次。

荊棘之谷的戰士是個嬌小的少年。雖然年齡也有半百了,但是於妖精族,於他那高貴的血脈,他仍是一個有着傲氣的少年,是才自稱厭倦了過生日那般的稚氣。

沒有人質疑女王要求這麼一個「孩子」上戰場的決定。

少年在女王座前單膝下跪,微微低頭的動作使他稍長的髮絲遮住了那勾起的唇角,掩蓋了肆無忌憚地露出的尖牙。

血氣方剛的少年接受了女王予以他的祝福後,挺直了腰。舒展的軍袍上繡的勳章有些雜亂,該說是他的個人風格吧,也是實力的證明。

並不是每個少年都能得到如此殊榮,唯有戰神——他們這麼稱呼那個彷彿只為戰爭而生的少年——才配得上這樣的待遇。

「去吧,Vanrouge家的孩子。」

他們世世代代為王族從軍,在戰場上Vanrouge一姓有着如何的含義,那雙家族標誌般的血紅眼眸似乎就能說明一切。

少年的大名是Lilia Vanrouge。

他曾接受過與眾不同的訓練,而這是為了讓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不負眾望地,那個嬌小的身影在不久前一戰成名,從此化身多少戰士的夢魘。

世人不知他的真名,唯有遠遠見過他真容便落荒而逃的士兵,每每想起只能顫抖着、翻來覆去地念叨:

——那個惡魔。

——————

或許他還未曾明白戰爭的意義,所以才能殺人如麻亦如戲;或許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才得以在戰火停息之後,看見那盛開的煙花仍能抱着欣賞的目光。

Vanrouge家族的血是紅色的,這如實地反映在他們沒有色彩的虹膜上。蒼白的少年似乎不太適合烈日當空的正午,是以他總是在黃昏出現,血染的天空下就連朝陽也無可奈何地落入黑暗。

Lilia輕輕舉起手杖,重重揮下,人眼看不見的震波便陡然散開。外族如臨大敵地向那個腳踏虛空的少年舉起武器,似乎「聽見」了甚麼卻無法捕捉。

只見眼前驟然一黑,異變令他們驚慌地伸手在空中亂抓,高舉的武器散落一地,又或是誤傷了身邊的人,從而引起更大的騷動。

「太陽呢?太陽呢?」人類的戰士不停叫嚷,但是彼此間聽不到對方的話語,唯有自身止不住的發問在頭骨內盪起深入腦髓的恐懼。

Lilia收起手杖,俯視着眾人,道:「上路吧。」

那聲在高處而幾乎不可聞的響指引發了連鎖反應,戰場上的人們爆出巨響,接二連三地綻放出悽豔的血花,粉碎的肉塊穿透紅霧紛散落地。

他在眾花敗盡後才飄然降下,然而浸血的土地已經幾乎沒有讓他能落腳的位置。

只有一處空地。Lilia落在那裏,眼前是一個頭髮斑白的中年人,軟軟躺在地上,魔法筆勉強地插在地上立起,微弱的魔力撐起了一個隱隱約約的保護罩。

「你擋住了我的攻擊?」Lilia有些驚奇。

那人帶血的唾沫呸在他不遠處的地上。

「你還看得見我、聽得見我說話嗎?」Lilia問。

對方只回答:「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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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之後,Lilia終於深切明白到,以完整的五感經歷那場血色煙火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神智。

但此時的他並不理解這件事,只是好奇地詢問對方:「你是誰?我從沒見過你,以你的實力來說,這不應該。」

「⋯⋯惡魔,惡魔!」對方僅僅如此念叨:「我曾見過惡魔,惡魔說他沒見過我。讓我去!」

少年瞪大的雙瞳流露出不解,再次問道:「你是誰,叫甚麼名字?你的年齡?」

對方高喊:「五十載,活夠了!」

「⋯⋯你,比我年輕。」Lilia的心情有些複雜。

「我是你大爺。」對方又啐了一口,隨即咳嗽着嘔出半隻牽着血絲的牙齒。「讓我去,怎麼不讓我去?我身在地獄,我在和惡魔說話?」

「去哪裏?」

對方放聲尖笑:「另一個地獄!」

「這人是瘋了?」Lilia嘆息。

「你不瘋?」對方喀喀地說。

「⋯⋯上路吧。」Lilia搖頭,隨後單手在那人面前一揮,音波近距離地瞬間粉碎了對方的頭骨,給了個痛快。

皮肉黏連着那顆頭顱,殘破的眼眶中是一雙被組織液染黑的眼球,夾雜着雲絮狀的淺色碎片,慘然掛着兩滴混濁的淚。

Lilia見此不由自主地抬手擦了擦眼下,手背上留下一道紅。那是他被濺到的血。

「太陽下山了。」他抬頭望天,然後為對方合上了眼皮。

夕陽的餘暉已經完全消失,Lilia往地上一指,幽幽綠火以那些無法乾涸的血跡為燃料,點亮了少年凱旋的路。

漆黑的夜幕帶着幾片淺灰的雲,於是他再次低下頭,頂着沉沉夜色飛離戰場。

——————

那場戰役沒有那麼輕易地結束。人族派出了另一波更強大的軍隊,史無前例地強大,這次就連Lilia率領的妖精族大軍也吃了不少苦頭。

他本人尤為首當其衝,是他親手栽培的血色花朵留下了種子。儘管Lilia能夠自保,但免不了讓身邊的人受牽連。

戰友的殞落方式,成了他一生的痛。

是的,不是「殞落」這一事實,而在於那個方式。

「Zigvolt!」Lilia在打敗眼前的敵人後便趕來支援,只不過這裏的戰鬥也已經大致結束。

他在傷兵中找到了倒下的戰友。

「你傷得頗重。」Lilia說。

「是的。」Zigvolt說。

「軍醫怎麼講?」

「⋯⋯我拒絕了。」不等對方追問原因,Zigvolt掙扎着抓住對方的手,輕聲道:「Vanrouge,殺了我吧。」

戰場上有死人,是因為有不想死的人。不想殺人的就會成為被殺的那個,再正常不過。

面對突然要尋死的戰友,Lilia沒問甚麼,只是在窒息般的沈默中緩緩抽離了自己的手。

「Zigvolt,你是個優秀的戰士。」

「我沒了一條腿,殺了我,沒有人會怪罪你。」

「⋯⋯連女王都沒有怪罪過我。」Lilia說:「你覺得我是怕這個?」

「冷血無情的夕陽戰神,Lilia Vanrouge不忍心了?」

「激將法不會奏效。」Lilia冷冷回答。

「我不想再殺人了,Vanrouge。」Zigvolt癱軟在地上,緩緩漫來的血液染紅了他淺綠色的髮。他吃力地挪動着下半身:「看?那是紅色的,是誰的血?」

「Zigvolt⋯⋯」Lilia低聲喚道。

「讓我死。就像死在你手下的人那樣。」

那雙含着夕陽餘暉的金色雙眼似乎映着屬於少年的綠色火焰。大概是在惡魔的驅使下,Lilia連自己都沒有料想到地,點點頭,答應了。

他將對方帶來了無人之處。

那一定是惡魔的蠱惑,一定是。

Zigvolt坐直半身,淺綠色的髮被凝結的血塊壓垮,否則它本可以在風中自由地吹起。

親愛的戰友留下了遺言。

「Vanrouge。」他淺淺一笑:「大家都叫你惡——」

Lilia手上的響指在顫抖下早了半秒。

血花綻放,他望着自己慘白的雙手,伸手一抹臉是滿目的紅。他的尖牙微微露出,四處無人,於是他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惡魔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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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總是要下山的。他不會去想「為甚麼死的不是我」這種事。也不存在化悲憤為力量這種老土的情節,少年不過是急於發洩甚麼。

即使血液向着眼前飛濺而來,他一雙血紅的眼眸也欣然迎接了那滴混濁的外來物,只有異物實際地進入眼眶,所帶來的排斥才會讓他忍不住眨眼。

然而瞬息萬變的戰場容不下哪怕一絲的視線阻斷,因此眼皮不會落下,只是迅速地以生理性的淚水沖刷去血漬,如此往復循環,直到眼淚流乾,就連他眼白的部份也染上猩紅。

紅眼的戰神不需要殺紅眼,也足夠可怕。紅眼的少年自此不再哭泣,也沒有人在乎。

那場戰爭終究是在少年的活躍下結束了,代價是他手杖上鑲嵌的魔法石幾乎再也無法辨別出顏色,墨濁塗黑了內部,血漿濺滿了表層。

在最後一絲墨濁即將溢出時,Lilia瞧見了日出的朝陽。徹夜的屠殺已經讓他足夠疲憊了,而那縷曙光又晃了他的眼⋯⋯就這樣,高高在上的少年一個不慎,便失足從半空墮下——

如果,他再用魔法讓自己漂浮起來,一定會造成overblot吧。

可是他的雙翼已經失去扇動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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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的過程其實沒有Lilia想像中那麼漫長,或許可以痛痛快快地結束一切。

據說每個從沙場上安然存活的戰士,必定是遇到了屬於他們的奇跡。

Lilia重重落下,即便是精疲力盡,在地翻滾幾圈卸力已是本能,但這不會是他毫髮無傷的原因。他躺了有幾分鐘才爬起,手下摸到的是血液與焦土的混合物,便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在這塊地上殺人。

不遠處的地上插着一支勉強立起的魔法筆,隱隱約約撐起一個保護罩,是它給了些許緩衝。

Lilia彎下腰,沾滿鮮血和泥濘的手向那支魔法筆伸去,但它在被觸碰到前頹然倒下,黯淡的魔法石喀嚓一聲化為碎片。

『你不瘋?』

Lilia相信這裏曾經躺着那個中年人的屍骨。他依舊沒有回答那人留下的問題,只是對着焦土說:「⋯⋯願你安息。」

筆桿早已斷成兩截。一段帶着魔法石的碎片,隨着腥風飄散而去,留下的另一段被Lilia雙手埋進了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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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一般人的眼中,Vanrouge家族是對人族戰爭的激進派。因此在戰火停息、復燃,又再次停息的許久,女王應允那個Zigvolt家的混血孩子由Lilia照顧時,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

當中也包括Lilia本人。

「女王陛下?」他問。

「是Zigvolt家族的意願。」尊貴的女王回答:「現在已不是戰爭時代了,Vanrouge。帶着這個孩子四處去吧,這個任務只能交給你。」

「即使世界已經和平,吾還是做不到。他是半人——他還姓Zigvolt。」Lilia說。

「你不是做不到,是不願面對。」女王說:「如果要好好輔導Malleus,你必須要跨過那個心結。」

Lilia無言,最終在女王座前單膝跪下,低頭:「請賜予吾祝福,女王陛下。」

「我應許。」女王站起,在那個曾經的少年頭上輕柔地落下她的手,撫摸的動作裏並不帶有任何魔力。

但已然足夠。

「請你今後也對我兒多多關照,也請予以那特殊的孩子一個好的生活。Lilia Vanrouge?」

「⋯⋯遵命,吾當盡心盡力。」

女王重新就座。荊棘之谷的戰神從此正式脫下了他的軍袍,讓繡得略顯雜亂的勳章留在永久的收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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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於Lilia而言,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真是個可愛的小傢伙啊。」Lilia輕輕晃着搖籃:「汝也要來首安眠曲嗎?」

嬰兒響亮地啼哭起來。Lilia溫柔地為他擦去眼淚,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尖尖的牙。

「他很久沒有這麼笑過了。」女王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