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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缺

雪,鋪滿了整個吉原花街。

雙眼覆著綢布的青年倚在欄邊,冷冽的空氣似是勾起了某些模糊的印象,他已無法親眼看見雪景,卻仍能想像出一片純白的天地。
樹梢上、街道上、還有被遺忘在窗台邊的木製梳子上。

應該都堆滿了白色吧。

丑時,不寢番打響木拍,短促的聲音傳遍松光屋,自遠處傳來遊女們各自回房途中的細碎私語,她們或與賓客一同低聲嘻笑、或打著呵欠,衣料摩娑與雙足踏在木板的節奏和成一支屬於夜晚的舞曲。

卻似乎少了什麼。

正路輕敲著欄杆,覺得有些煩躁。他捕捉著松光屋內紛雜的種種動靜,下意識地尋覓,許是太過入神,他甚至沒有察覺到就在幾步之外的淺淺呼吸。

直到雨點落在他手背上,因為寒冷而打了個顫的正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後那人的存在。

下雨了。

清月冷冷地佇立,今晚沒有熟客點名她,她本只是想在回房就寢前來看一眼天空,卻意外撞見了正路。

她本不該停留的,不該、也不能。

可人怎有辦法時時刻刻都依循理智而行動?

所以她停下來了,即使僅僅是望著青年的背影。

她好像總是看見正路的背影。

卻不曾有機會細細地看。

清月眷戀地以目光撫過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形,髮絲、脖頸、背脊,她無意識握緊了手,修剪乾淨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鈍痛,她宛若不察。

不過一盞茶時分,彷彿像過了一輩子。

她閉起眼,決定默數十聲後就離開。

「今晚的月色如何?」

清月猝然睜眼,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個背影。

像是怕她誤以為是幻覺,正路的語調雖輕,卻很踏實:「今晚的月色……一定很美吧。」

清月張了張嘴,又沒能說出些什麼來,她一咬唇,暈開的胭脂便抹成了霧紅。

「……縱使月色美,在雨夜中也是片片茫然,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又怎麼樣呢?」正路莞爾,「月還是唯一的月,當周遭繁星皆因大雨而朦朧,只有月,依然能將光透出來。」

「以前有人跟我說過一個故事。」清月打斷了他的下一句話,隨後意識到自己有些急躁,她頓了頓,才接著說:「那個人說,從前其實是沒有月亮的,只有漫天星星,但星星不夠亮,夜裡總是漆黑一片。」

「太陽看著在黑暗中行走的人類,於心不忍,決定創造一個夜裡的『太陽』。」

「他精心挑選,找出了一顆最亮的星星,」清月的話聲逐漸低啞,她淺吸了口氣,「從早到晚,太陽將自己的光芒分給了那顆星,直到……星星變得很亮、很亮。」

「夜空中因此有了月。」

「但月……再也沒見過太陽。」敘述至此,她壓抑不住的哽咽自尾音散開,她輕笑作為掩飾,續道:「擁有太陽給予的一切,然後就這麼被遺棄在浩瀚中。」

雨點落得越來越重,幾乎蓋過了清月的嗓音。

沉默蔓延在咫尺之間,良久。

雨,沒有一點前兆地停了。

清月輕點眼周,她揚起自嘲的笑,拂袖。

「是的,今晚的月色,確實很美。」

驟然散去的陰霾,讓天空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銀白色拖曳在花魁長長的衣擺,既似紗、也似雪。

文手: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