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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落花也無意


  低調成了伊藍.瑪多的生活準則,以防再有長官盯上她。運氣好有同期的人群可以匿身其中,靠旁人的體型把自己埋了徹底,或起碼必定抓個室友陪她,進出兵營各處時極力避免落單。雖說任誰都覺得艾爾文有點嚴厲了,但他這麼對奇斯交代:『調查兵難免面臨失去原本的座騎的狀況,這時候只能在一片混亂裡緊急找一匹新的馬,她必須具備立刻讓陌生的馬服從的能力。』團長聽了都認為不無道理,也就不會有人覺得不妥了。

  來了個不能正常上馬的新兵,此話迅速傳開了。

  「就是妳嗎?騎不了馬的新兵。」

  新兵們列隊集合,手揹在身後,等著見他們的分隊長。有個眉清目秀少年姍姍來遲了卻還不繃緊皮立刻入列,大剌剌站到所有人面前,一臉神清氣爽,無論脫隊或遲到皆滿不在乎的得意姿態。他正略側彎著身子,興致勃勃地打量藏在人群裡的伊藍。

  「個子真的滿小呢。嘛,運氣不好,妳不是我看過個子最小的,卻偏偏拿到那種性子的馬。」

  伊藍低頭不作聲,百般不願再聽到這話題,然而他們進入了封閉的生活圈,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放大。整座兵營口耳相傳,他們不會大肆地高聲議論,但定會不經意地提及,一個傳一個,傳得人盡皆知。最後故事的原貌一併走了樣。調查兵團的日常也是十分乏味了。

  似乎開始有人察覺了,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很陌生,他們新兵之中沒這號人物才對。

  「啊啊,對,還沒自我介紹。」他扠著腰,神氣活現的樣子。「我是賽拉姆,你們的副隊長。」他滿意地掃視一遍瞠目結舌的新兵,雖說坐上副隊長的位子不久,但他還年輕便受分隊長的器重,才能這麼快躍升至此。「有什麼不敢找弗拉岡分隊長商量的,絕對可以找我,有些事情長輩很難理解。」

  「臭小子,我也經歷過你們的年紀。」弗拉岡分隊長突然現身隊伍後方,懶洋洋地道。

  賽拉姆絲毫不以為意,還嘻皮笑臉著,老遠就瞧見分隊長邁步前來而刻意說給他聽。

  「啊、啊,對,妳有什麼話想埋怨,我也可以聽!我知道,妳對艾爾文分隊長一定有很多怨言吧。」賽拉姆趁弗拉岡阻止他前,匆匆追加第二句玩笑,不料嚇得伊藍倏地驚慌抬頭。

  「沒有的!絕對沒有!」伊藍焦急地澄清。

  「那最好。」弗拉岡用力推一把賽拉姆,搶走他原來的站位。「撇開他說話不留情,但他也不無道理,別以為壁外是這麼好混的地方,壁外的世界恐怕比他那張嘴還要冷血。」他還是忍不住打量一下伊藍,確實如傳聞是小孩子般的體型和臉蛋。「你們都一樣,想像一下你們困在半棵樹都沒有的平原,不能發揮立體機動術,或者立體機動裝置壞了,你們已經失去本來的座騎,結果唯一能找到的馬還不聽話,這下你們明白多絕望了嗎?」

  零零星星應了幾聲『是』,他們多半的人還在努力想像,因還未經歷而缺乏深刻感受,知其恐怖而不知何謂絕望。

  「不過更常發生一匹馬都沒有的狀況。」弗拉岡補充道。

  「為、為什麼?」唐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他舉了手,但不等分隊長讓他發言便開口提問了。「馬不是都⋯⋯訓練精良嗎?所以不會被巨人嚇跑,巨人也不吃馬不是嗎?」

  弗拉岡深呼吸。「巨人吃人絕對不會斯文地吃,也不會小心腳邊有其他動物,如果他們的動作可以斯文一點,要殺光他們就簡單多了。」他語氣中的慵懶不知何時消失。「我看過很多死狀淒慘的馬,牠們和我們只差有沒有被吃掉而已。」

  伊藍暗忖著,若她因一匹失控的馬而死,那死狀何止淒慘,死因更丟人。她試著在心中自我催眠,史密斯分隊長是好意、為她著想,史密斯分隊長不想她因著微不足道的事,這麼輕易地死了。她必須這麼催眠才不至於感到羞愧難當而退縮,已經走了這麼遠,豈能在此一蹶不振。安慰發揮作用了,她決定在結束討伐訓練後去面對討厭鬼。

  早晨的訓練結束便緊接午餐時間,若繞道一趟馬廄必定會來不及,但馬廄旁的倉庫保存了水果、蘿蔔、帶殼燕麥和牧草,伊藍決定帶蘿蔔見討厭鬼時,分一顆蘋果給自己。今天輪值馬場的前輩認出她,爽快地簽了領出冊,這個新兵還知上進。

  伊藍找到了討厭鬼,牠上下擺了一下頭,吐口氣。伊藍向牠遞出蘿蔔,同時往自己的蘋果咬一口,不習慣張大嘴吃東西,蘋果只有淺淺的坑。討厭鬼隔著柵欄伸長脖子,略過蘿蔔,向她湊來,似是討撒嬌,伊藍心一軟又欣喜,終於拉近了關係,遂靠近牠,牠倏地迅速咬走蘋果,躲在柵欄後垂頭啃食起來,留下錯愕不已的伊藍。要她生啃蘿蔔她做不到,等討厭鬼享用完蘋果,重新抬頭並伸出柵欄外,蘿蔔也餵給牠了。沒了蘿蔔後,討厭鬼用鼻子碰碰她的手,確定沒東西吃,鼻子繼續碰她身上其他地方,找找還有沒有藏匿食物,什麼都沒找到後,開始扯咬她的夾克。

  回宿舍的路上,伊藍沮喪地踩著成排馬廄和倉庫投下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掙脫的,說不定她下意識拍了討厭鬼的鼻子一掌。

  肚子實在太餓,她決定先前往食堂碰碰運氣。

  「妳到哪裡去了?」琳西一出食堂大門見了她便問,凱托里涅和她在一起。

  「去了趟馬廄。」伊藍隨即懊惱地嘆一大口氣。

  「順利嗎?」琳西問。

  「不順利吧。」凱托里涅搶答。「妳一定要那隻嗎?還是可以換吧,他們又不是真的不准妳換馬。」

  「沒關係,我⋯⋯我想,既然他們都說得有道理,那我不該逃避換馬。」伊藍趕緊換下喪氣地表情,向她們投來苦笑。「啊,對,我好餓呀。」

  「啊!妳都沒吃東西吧,快進去、快進去!男生都還在裡面,他們快把妳的份吃掉了!」比起一貫冷淡的凱托里涅,琳西更容易慌慌張張和熱情旺盛,她急著把伊藍趕進食堂裡,兩手忙不迭推著她。

  伊藍咯咯笑,難得一回不拉個人陪她,回過頭對室友們揮揮手,另一手伸長了摸索門把。但她漏看了室友們突然呆滯的臉。所以手撲了空,轉向前方便見是個人身在眼前,還來不及收腳就迎面撞進懷裡,一時回不了神,只意識到這絕對是男的,還讓對方搭著她的肩輕輕推開。

  「啊,不好意——」伊藍抬頭,從容的臉色一下子漲紅。「非常、非常抱歉!」

  搶先她開門的來者是史密斯分隊長,她嚇得急抽開身,退到一旁,目光只敢羞窘地落在地上,感覺一陣陣熱潮襲著兩頰。

  「留心點。」他僅這麼一句便離開。

  尷尬的琳西和凱托里涅一同讓路,給史密斯分隊長和幾個他的隊員走,再驚愕地目睹最高大的隊員冷不防彎身嗅了嗅伊藍,她驚嚇之餘既不解也不可置信。接下來輪到她們,凱托里涅掩不住警戒與嫌惡的表情閃到琳西身後。

  「啊——他沒有惡意的,米凱對初次見面的人都這樣打招呼。」渾厚且開朗的女聲追在米凱後頭,趕忙打圓場。「你饒過她們吧,嚇到人家了呢。」

  但米凱如同他的分隊長,甚至更沉默,一句話都沒有就顧著隨分隊長離開。在這三人後又接著顯然屬同隊的前輩,和旁人還有聊不完的話而不注意前頭發生的事。殿後的拉凡黛前輩似乎是其中輩份最輕,向伊藍微微地躬身和合掌,唇語唸著『不好意思』。伊藍試著回以她不會放心上的微笑,卻連苦笑都擠不出。拉凡黛後腳一跨過琳西和凱托里涅,她們便左右黏到伊藍一旁,三個受驚的女孩一起回食堂。

  一坐定,第一個噗哧笑出聲的是凱托里涅。「妳還真可憐。」

  「還笑她,妳躲到我背後。」

  「至少我沒有一頭撞到長官懷裡。」凱托里涅首次笑彎了眼。「剛剛妳臉都紅了,好紅呢,那麼害羞的樣子好像妳根本喜歡人家。」

  伊藍的臉重新熱了,小聲否認。「我沒有,那是因為⋯⋯」

  「難道妳會嗎?嚇都嚇死了吧?」凱托里涅反問了琳西。「是我的話,我只會覺得討厭。」

  琳西老實道:「我當然會怕得要命,撞到可怕的長官妳也會嚇死才對。」

  「啊,妳看,就是現在這麼紅,反正我是不會像這樣。」凱托里涅戳著伊藍的臉頰。

  「真是的,妳也不用那麼尷尬,雖然很可怕,但不小心撞到人其實很正常啦。」琳西安慰起伊藍,但也忍不住戳上她另一邊臉頰。

  「妳們不要這樣⋯⋯」

  「剛剛我是開玩笑的,可是我現在想知道,妳是不是真的——」凱托里涅而手指推推伊藍的臉。「妳被那些男生拉來拉去都不會這麼介意——」

  琳西瞪大眼,深深吸氣,音量壓成氣音興奮地問:「不會吧——伊藍?伊藍?妳有嗎?」

  「沒有,怎麼可能?我沒有那些想法⋯⋯」

  「那妳在害羞什麼?」凱托里涅可能捉弄上了癮。

  「不是的,我真的沒有⋯⋯」

  「喂!妳們這樣對長輩是大不敬!」羅貝爾特忽然溜來伊藍身後,還拍掉兩個女孩的手。

  「太粗魯了!竟然指指點點的!」吉勒斯緊接著附和他。

  「對嘛!對待長輩要捧在手心呵護!」說完,羅貝爾特徑直捧起她的雙頰,手勁毫不收斂,伊藍臉上的肉都給推到嘴邊。

  本來要趕人的琳西見狀,反過來大笑。凱托里涅歪倒了身避開羅貝爾特的手,稍早捉弄最起勁的她笑容卻消失了。

  「你們不也動手動腳的?請問尊重到哪去?」唐終於忍住笑意後,清了清喉嚨再開口。「遠觀就好,不可褻玩。」

  終於,在沒有徵詢伊藍意見的情況下,又揭曉一次她的年齡,琳西和凱托里涅赫然了解她才是這一房的姐姐,即便都到待嫁年紀,琳西和凱托里涅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啊,好可惜,還以為多了一個妹妹。」琳西哀聲嘆道,身旁的伊藍終於開始吃著唐靦腆送來的麵包。「而且感覺就像看到妹妹終於長大情竇——」

  伊藍立刻往她嘴裡塞一口麵包。「我真的從來沒有那種想法。」她苦瓜臉,悄聲哀求。「如果妳們一定要開這個玩笑,拜託,在只有我們三個的時候吧。」

  她看得出三個男孩已經按捺不住玩心,急著與她重修舊好,往後身邊會繼續曾經的熱鬧。她不希望被喧譁的男孩子誤會了還傳開,沒有的事就不該起風波。對,沒有這事。真要說純粹尊敬罷了,還有害怕,而非她們說的那樣,她絕不對分隊長懷著非分之想。

  絕不。